《无常一号》炎方

3、无常一号Ⅲ

　　没想到，就算是地府的阎罗王都没有特权，来到信息变更中心一样要排队、等叫号。

　　“A1080请到1号窗口，A1080请到1号窗口，A1080请到1号窗口。”

　　我看了看方才拿到的号——A1100，前面还有二十只魂儿，慢慢等吧。

　　阎罗王望舒优哉游哉地玩着手机，似乎在看小说，抬头瞥了一眼毛躁的我，啧了一声，调侃道：“赶着去投胎的都没你急，你是着急回家做饭啊、还是回家接小孩啊？”

　　？

　　刚才不是他说“不要浪费本王的时间”吗？

　　这阎罗王怎么这么阴晴不定？这就是常说的“伴君如伴虎”吗？

　　他从口袋里掏出一部手机，说道：“你的，拿着玩吧。”

　　我默默地接过手机，下意识点开微博，竟然还真能用？这地府是装了WiFi还是阿飘也能有手机卡？这咋办的手机卡啊？这玩意儿怎么这么阴间？

　　我愣了一下，这确实是阴间。

　　“你有一种能力，就是能在人类世界显现实体24小时，这时候你是游走在阴阳两界的人。在这期间看到你的人会在24小时后遗忘关于你的记忆，这部手机就是为了方便你在人界执行任务，及时了解一下新闻，跟着导航找路线，必要时还可以打110求助警察叔叔。”他头也不抬，边看小说边道。

　　我打开通讯录，里面一片空白，便下意识地存入我爸妈和“我”的手机号。

　　望舒明明没有抬头看我，却仿佛将我的行为一览无余，他语气平静道：“成为无常一号，有些东西就没必要留着。既然舍不得，当初又何必寻死呢？”

　　我当初确实想死，可我根本没胆子寻死啊！

　　“我没……”

　　望舒同时开口道：“其实……”他抬头看着我，欲言又止，“算了，你以后都会知道，早点告诉你没什么意思。”

　　“什么啊？”

　　他神秘地笑了笑，摇摇头。

　　我真是敢怒不敢言，他开这个头却不收尾，好奇心挠得我心里实在难受。

　　他从口袋里又掏出一部手机，说道：“这是地府自制的工作手机，里面详细记载了无常的职责和能力，变更信息后你把自己的工牌号和手机重新绑定一下，学习期结束系统会自动给你分配任务，并把有关的信息都传给你。”

　　我接过手机，又瞥了一眼他的口袋，好像哆啦A梦的百宝箱。

　　“你先自己研究，不会的再问本王，不过希望你能问些有价值的问题，本王不想为笨蛋解答问题。”

　　一直“本王”、“本王”的自称，我这替人尴尬的毛病又犯了，21世纪了，这是什么霸道总裁式的自称？

　　我有心吐槽无胆开口，默默点开工作手机里的《无常工作手册》，里面倒的确详细记载了有关一号无常的信息——

　　一号无常已经算是无常里的小领导，地位仅次于阎罗王，算是阎罗王的副手，与判官一号平齐，所以接手的也往往是比较棘手的任务，类似于人界警察接手的一些重大的刑事案件；还有一些死状比较惨的鬼魂，需要帮他们做一下面部修复、心理疏导等工作，让他们安心去投胎。

　　我觉得自己要呼吸停滞，我是一个见到假鬼头都能被吓得三天睡不好觉的胆小鬼，鬼屋之类的地方更是没胆子进去，现在直接让我见真鬼，我可能要被吓得反复去世。

　　我战战兢兢地问道：“执行任务的时候，就我一个吗？没有搭档？”

　　“没有，无常都是单独执行任务，普通的鬼魂可没有无常那么有能力。”

　　我看到现任无常数已经排到1689号了，仅有各个无常的序号、联系方式和管辖区域，并没有别的信息，尤其是姓名。我疑惑道：“无常没有名字？”

　　“这里不是人界，无常之间没有那么多交流，名字不如代号来的方便。”

　　“那您怎么有名字？”我指了指他胸前的名牌。

　　他似乎有片刻的愣神，摘下名牌定定地端详着，“望舒……”他竟然笑了笑，“没什么意义，走个形式而已。”

　　“据说，望舒是月神的名字。”我想起高中学习到《离骚》时，偶有兴趣查了全文，无意中看到“前望舒使先驱兮，后飞廉使奔属”，第二天非常嘚瑟地跟同桌炫耀。一瞬间有些感慨，那时的快乐时光，真是一去不复返。

　　“是嘛。”他不以为意，随意地将名牌放进口袋中，继续看起小说。

　　看他一副不想再继续交谈的模样，我默默地打开人界手机里的微信，搜索自己原先的手机号码，昵称、头像焕然一新，“陌生人可见十张照片”竟是开放状态。

　　这些照片里，有我曾经最亲密的家人和朋友，现在他们都已与我无关。

　　原本的我绝不会开启这一项目，我讨厌他人偷偷关注我的动态，只想永远躲在自己的安全圈内当一只鸵鸟。现在的“我”倒是坦率大方，终于成为了我想成为的模样——

　　但那又永远都不再是我。

　　我默默地叹了口气。

　　正当我伤春悲秋时，望舒又冷不丁地开口道：“少矫情，自己的选择自己受着。如若不是原先的无常一号还有点良心护着你，你现在就该待在地狱里受苦，还有时间在这里矫情？”这语气里尽是不屑。

　　我自嘲一笑：“您说得没错。”

　　“A1100号请到1号窗口——”

　　望舒慢悠悠地起身，懒洋洋地伸了个懒腰，打了个哈切，我也不敢催促这位大老爷，于是自己先跑过去坐在窗口前。

　　“很高兴为您服务，请将您的工牌先交给我。”

　　望舒从口袋里掏出工牌扔到柜台上，我尴尬一笑，将工牌递进去。

　　“请问您需要变更什么信息呢？”

　　望舒道：“样貌。”

　　“好的，请稍等一下。”片刻后，“请您看向摄像头。”

　　我呆滞地照做，这一套流程可真像在银行办事情，现在地府的科技也在与时俱进吗？我的世界观又被强行重塑了。

　　“抱歉，您的长相与人界的一位小姐完全相同，为了有效区分，建议您先对自己的相貌进行适当修改。”

　　望舒道：“把那个人类的信息发到本王的手机上。”

　　……

　　！

　　“你要做什么！”我顿时警惕起来。

　　“你好好为地府做事，本王便不会伤害你们。”

　　面前的仪器出现修改样貌的界面，与游戏捏脸界面一模一样，我沉默着看着自己的面容，一时间无从下手。

　　望舒道：“不是让你提前想好吗？”

　　“可是……我不想改……”

　　柜员提醒道：“可以不用大改，有所区分就行。”

　　望舒道：“内双换外双，推推脸型什么的不就行了吗？以后若是想更换样貌，再来这挂号修改。”

　　我小声地“恩”了一声，采纳了他的修改意见。

　　“好的，请您再看向摄像头。”

　　“呵，你叫夏望舒……”看着手机的望舒突然道。

　　我内心一哆嗦，讪讪道：“巧合，我是被选择的，您若是有什么疑问，得找那位无常一号。”

　　柜员道：“信息修改完成，请您签字确认。”

　　我暗自感叹这还真和银行一模一样，也不知道这些柜员到底生前做了什么孽，死后还要当地府的打工人。

　　“请您重新绑定手机，以便系统信息更新，麻烦您在旁边的机器上帮我点一个……”

　　柜员还没说完，望舒便点了“满意”，“走吧，我已经通知判官一号，他会把地府的相关事项悉数告知于你。”

　　我印象中的判官都是影视剧里一身长袍，手上拿着牌子的模样，而面前这位西装革履的判官一号继续刷新我的世界观。

　　这位判官一号同志异常冷漠，每到一个地方都只言简意赅地介绍一两句，无论我怎么问，他都不会多说一个字，直到被我叨叨烦了，瞪了我一眼——“你很烦。”

　　——我好受伤。

　　哦！这冷漠的地府！

　　最后一个地方是我的宿舍，十分宽敞的单人间，人类生活应有的配置这儿一样不落，唯一的缺点就是没有窗户。

　　“为什么会没有窗户？”

　　“你难道想看到失去双目、血流满面、缺胳膊少腿的恶鬼趴在窗户外盯着你？”判官一号面不改色地说出这番话，“用游戏术语来说，就是无常在阴间的仇恨值很高。”

　　我愈发觉得自己好像选择了一条死不如生的道路。

　　判官一号走后，我便收到望舒发来的短信：“明早7:30到无常宿舍后的操场，本王教你使用技能。”

　　我利索地把他的手机号存入电话簿，添加备注：“地府头头”。

　　放下手机，便坐在沙发上沉思着。

　　摆脱人类社会固定模式的生活，现在迎来全新的地府生活，生前没能来得及当一回打工人，死后却成为地府公务员。

　　真是世事无常。

　　看着人类手机里的社交软件，我只感到孤独，在网络世界中，我好像可以与正常人无异，但我能与谁交流，谁又真正知晓我的存在？

　　被网络世界掩盖的虚假与真实，谁又辨得清网线那头是人是鬼，是神是佛？

　　反正我现在不是人。

　　是的，我察觉到自己又开始矫情，为了减少这种没有意义的消极情绪产生的频率，我决定还是多在地府溜达溜达。

　　出门时正好碰见隔壁宿舍的无常回来，我便伸手打了个招呼，“您好——”

　　她“砰”地一声关上了门。

　　《无常工作手册》不是说无常一号算是一位小领导吗？怎么同事之间这么冷漠？！

　　——哦！我又受伤了！

　　溜达到宿舍后的操场，看到很多无常不是在跑步、便是在自己训练，甚至还有遛狗的，唯独没有聚在一起的，好像每位无常都只专注于自己的事情。

　　目前看来，只有阎罗王望舒还有点人情味，愿意多跟我说几句话——当然不排除他是职务原因。

　　我抬头看着漆黑如墨的天空，其实民间传说里有一点倒与这阴间完全相似，那就是永远都不会见到青天白日，如果没有日光灯，那么这周围的确是伸手不见五指的黑。

　　我曾经习惯光明，如今却要永日生活在黑暗中。

　　意识到自己又开始胡思乱想，我拍拍脸，这伤春悲秋的毛病什么时候能改改？

　　“嘿嘿——小姐姐——”

　　甜腻的娃娃音从身后传来，没想到在这地府里还有东西能主动与我交谈，我满怀期待地转身——比我矮半身的小娃娃双目血窟、血流不止，咧着笑的嘴角也有血流滴下，朝我伸出的左手皆为断指，血肉模糊。

　　正面暴击，谢谢，我人没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