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无常一号》炎方

18、奇花初胎Ⅰ

　　2026年2月16日，除夕，天空飘雪。

　　今日难得没有任务。团圆的日子，或许悲剧也会少一些。

　　我站在大街上，看着来往的车辆与行人，车子里装了年货，行人手中提着几箱奶，又或是坚果大礼包，每个人的归途，大概都是家吧。

　　我也想回家看看。

　　时间一晃，就快要满一年了。

　　曾经熟悉的大团圆再也不属于我，家人们一起做菜，“我”做了一道拔丝红薯，表哥做了一道可乐鸡翅，大家轮番上阵，好不热闹。

　　——这是前任无常一号答应我的圆满，真好。

　　我转身离开，怕再多待几秒，就要变回多愁善感的人类，就要再多感叹些什么。

　　站在路灯下，看着灯光照耀下的茫茫雪花，心里也是一片白茫茫。

　　身旁忽有一阵风，能让我感受到的风，只属于我现在所在的世界。

　　“想回去吗？”

　　——是望舒。

　　我摇摇头，已经许久没有像这样单独与他对话了，“那里已经不属于我了。”

　　“这段时间以来，做得不错。”

　　我咧嘴一笑，“有什么奖励吗？”

　　他挑眉，但嘴角有微微笑意，“做得不错才应是常态，你不做错已是万幸，还想要奖励？”

　　“涨一点工资可以吗？老板，拜托拜托。”我双手合十恳求道，起码涨点工资还能多买点游戏什么的。

　　“我考虑一下。”

　　“谢谢老板！”我表面笑嘻嘻，心里明确地知道这八成不可能，他又在敷衍我。

　　“不过，您来这做什么，该不会是专程来找我的吧？”

　　“今天是除夕。”

　　怎么？阎罗王找不到鬼过除夕，就找到我这个没有任务的？“您有家人吗？”我也不知道自己是如何突然产生这个疑惑的，一直以来我好像对望舒都不是特别了解。

　　他沉默了片刻，才道：“我们不会繁衍后代，便没有血缘的概念，但如果同属一个体系便算是亲人的话，那应当是有的。”

　　哦？这意思就是还有别的神？

　　“您叫望舒，是不是一位叫羲和的神？”

　　他轻笑一声，“神职系统里，只有那把剑叫羲和。”

　　“哦。”

　　随后我们都沉默不语，我尴尬地看着地面，沉思片刻，低声道：“罗烟华那件事，对不起，还有……谢谢您……”

　　“罗……什么……？”他的声音里满是疑惑。

　　我嘟囔着，“没听到就算了，我们回去吧，王上。”

　　隐约听到身后传来轻笑声。

　　机械式地又重复过了快一个月，3月10日，如往常的每一个月，短信提示工资发放，我不以为意，只随便瞧了一眼。

　　等等……

　　我睁大了眼睛，“10467.23元……”

　　真的涨工资了！当即打开地府专用购物软件，开始下单各种游戏、果酒，顺便买了几件衣服。随后就过上了工作时道貌岸然、鬼模鬼样，休息时醉生梦死的生活。

　　心一旦麻木，便对时间的飞快流逝也无所察觉。

　　今日5月5日，时至立夏，系统弹出提示，“您的年假已开启，时间：5月5日—5月10日”。

　　地府的年假制度是不提前告诉无常任何消息的，只在当日才开始提醒。这种突然的放假，我想无论对人还是对地府职工来说，都算是一种惊喜。

　　平日有工作时，只要一回宿舍便会躺在床上争分夺秒地玩手机、打游戏，可一旦放假，竟觉得平日里趣味十足的娱乐活动此刻毫无乐趣可言，满脑子只有两个字“无聊”。

　　我踢了踢旺财的屁股，“天天看奥特曼不腻吗？你都看第二遍了哎。”

　　旺财斜睨我一眼，“你相信光吗？”

　　就算相信光也不带翻来覆去这么看的吧？我嫌弃地啧了一声，换上一身运动服，“你们好好看吧，我出门溜达了。”

　　“拜拜——”

　　实体化的我坐在海同市一座公园的板凳上，翘起二郎腿，晒着太阳。今日风和日丽，万里无云，暖洋洋的阳光洒在身上，我又忍不住伸了个懒腰。

　　手挡在眼睛前，眯着眼看向太阳，思维开始发散，羲和剑会不会是在太阳上建造的呢？如果这剑能够在人间实体化，其组成物质会不会什么值得研究的陨石呢？

　　被阳光刺得实在是睁不开眼，我便闭上眼睛，开始盘算起来，要怎么度过剩下的六天半。地府实在是无趣，唯有人间还有些乐子。

　　犹如醍醐灌顶，我打开软件查找周边的娱乐项目。

　　这个时候不得不感叹实体化系统多少有点用处，在实体化后能即刻赋予无常一号假身份，地府工资也能转化为人间货币，如果不是每24小时就被世界遗忘一次，倒也与真正的活着没什么太大区别。

　　既然是休假，就让我忘了一切，重新体会一下人类的吃喝玩乐吧。

　　瞥到现在的时间“11:28”，也差不多可以吃午饭了，于是我选择了一家附近评分比较好的麻辣香锅店，按照定位走过去。这家店位于海同大学附属小学旁，靠近商业区，人流量不算小。

　　快要达到目的地时，学校旁边一家奶茶店里飘出的烤肠香味让我忍不住为之驻足，一块钱一根，跟我初中时的物价一样，那时，我也像周围的孩子们一样，放学后总是忍不住买些便宜的小零食。

　　拿到烤肠，我心满意足地咬了一口，没肉的小淀粉肠，还是以前的味道，好久没感受过口腹之欲带来的满足感了。

　　“你很想吃吗？”

　　“啊——花老师——”

　　我闻声看向身边，一位带着金丝边眼镜的长发美人正弯腰询问一个小女孩，小女孩眼巴巴地望着烤肠机，嘴巴抿着，迟迟不作回答。

　　我退到树荫处，腾空让其他的小朋友们涌上去。

　　长发美人不再多言，要了一根烤肠后递给她，“快回家吧，你妈妈还在家里等着你吧。”

　　小女孩抬头看着烤肠，伸出手却不敢接。

　　长发美人将烤肠棍塞进她手中，又说了些什么。

　　我突然想起工作手机好像具有AR模式，能扫描出视野里的人类信息，便假装玩手机，偷偷尝试使用这一功能。

　　女孩叫张婷，小学二年级，家里很穷，母亲早年遭遇车祸，失去双腿，只能做一些手工活填补家用，父亲是工地工人，哪里有工程便往哪里跑，每日早出晚归，虽然能保证每月收入8000多，但由于早年好赌，欠了20多万的外债，在她母亲遭遇车祸后才开始重新做人，现在还有10万左右的外债没有还上。

　　长发美人叫花矞皇，原名花小小，27岁……

　　目送女孩离开的花矞皇忽然转头看向我，我做贼心虚，立刻切换界面，假装玩手机。

　　“同学，你好，请问你刚才有在拍照吗？”

　　我抬头看向她，强忍心中的惊讶，假装疑惑地看着她。

　　“你刚才举着手机是在……？”

　　“我有些近视，看不清这家店的奶茶种类。”我假装不快地微皱眉头，“你是觉得我在偷拍你吗？”打开手机相册，“没有。”

　　她扫了一眼我的手机相册，随后道：“这样啊，误会你了，对不起。”

　　“没事，我先走了。”我将手机揣进兜里，径直前往前方的麻辣香锅店。

　　果然，就不该纵容好奇心。

　　选完菜后递给老板，正准备付款，一只手机抢先扫了付款码，我侧头一看，正是刚才的花矞皇。

　　“刚才真的不好意思，我请你吧。”

　　我尴尬地内心冒汗，“不用不用，你又没做错什么，如果我发现自己可能被偷拍也会感觉不舒服的。”

　　花矞皇微微一笑，“谢谢你的理解。”随后将自己的菜递给老板。

　　我拿起两瓶饮料，扫码付款，“那我只能请你喝饮料了。”

　　花矞皇轻笑一声，“谢谢你。”

　　我随便找了个位置坐下，她付完款后坐到我对面，将长发扎成马尾，同时道：“这家麻辣香锅店蛮有名的，我看到过好几个吃播过来打卡。”

　　“对对，我是看了吃播，正好这几天休年假，就想过来尝尝。”

　　“你已经工作了吗？看着好小，我还以为你是旁边海同大学的学生呢。”

　　“才工作一年多啦……”我无奈道，“我刚才听那个小女孩叫你‘老师’，你是海同附小的老师吗？”

　　花矞皇点点头。

　　“你好厉害啊，我刚毕业时考过海同附小，教师岗位竞争太激烈了，分数高得吓死人。”说完这句话，我发自内心地叹了口气。

　　“我……只能说是功夫不负有心人吧。”

　　我竖起大拇指，“那也很厉害，我觉得你一定是个特别好的老师，我看到你刚刚还给学生买烤肠了呢。”

　　花矞皇无奈一笑，“一根烤肠不过一块钱而已，但是无论什么年代，也总有人舍不得花这一块钱。”

　　说罢，她似乎陷入沉思，此时号码叫到我，我便不再多问，拿到久违的热气腾腾的饭菜，大快朵颐起来。

　　花矞皇看着我，噗嗤一笑，我想她大概是被我饿死鬼投胎般的吃相惹笑了，我只能尴尬道：“我好饿，我真的馋这家麻辣香锅很久了。”

　　“啊……我只是觉得你刚刚有点像我妹妹，我第一次带她吃这家店时，她也是这样，一脸满足，让我看着也会觉得很开心。”她顿了顿，“说起来，她应该跟你差不多大。”

　　我不知道要说什么，只能咧嘴一笑，“这家店味道真的不错。”

　　她点点头，“你是本地人吗？”

　　我摇摇头，“我家在云栖省河溪市。”说起来我也产生了疑惑，好像是下意识就来到了海同市游玩，难道是因为最初的两件任务就是海同市的吗？但海同市本身也是非常热闹、适合旅游的一线城市来着……

　　“你一个人在这里打拼，应该也很辛苦吧？”

　　我吞进一口饭，点点头。

　　她似乎发出了一声轻微的叹息。

　　就这样时不时地聊一两句，大抵不过是这城市如何，生活如何，工作如何，我的谎话张口便来，好像只为了应付这毫无意义的人际似的。

　　饱腹后，我正盘算着要回到公园变成猫咪晒着太阳睡一觉，花矞皇突然道：“我们加个微信吧？”

　　我一时愣住。

　　花矞皇眨着漂亮的桃花眼，“我只是觉得有些投缘……”

　　面对美女的加微信请求，我忘了自己的身份，脑袋放空地木讷道：“那……我扫你二维码……？”

　　我不知道自己究竟掏出了哪个手机，内心有些慌乱地扫了二维码，点击添加，恍惚中听到她说：“我叫花矞皇……”

　　“哦哦，我叫无常……”我从恍惚中惊醒，看着她疑惑的双眼，连忙道：“生……”在对话框中发出姓名“吴长生”。

　　“好的，很高兴认识你。”她郑重地伸出手，我也伸出手去，两手相握之际，是久违的……属于人类的温暖。

　　“我先回学校了，下午还有课，以后有时间一起玩。”

　　目送她离开，我这才彻底清醒，检查自己的手机，确定没问题后，长舒了口气。

　　坐在公园的长椅上，晒着太阳，反反复复地点开花矞皇的朋友圈，又反复看着微信好友列表，总觉得有些魔幻现实，两个世界的好友此刻竟然在同一个软件上呈现，虽然一年多的时间足以让我接受新的世界并心灵麻木，可我毕竟先当了22年的人类。

　　靠着逛商场、游景点打发了下午的时间，我心满意足地回到宿舍，睡前照例玩了会手机，看到花矞皇下午三点半发了新的朋友圈——“女孩子们真美好呀”，配图是两个手拉手的女孩的背影，穿着校服，看起来应该是她的学生。

　　我笑着点了个赞，想起自己小时候，课间总是跟朋友们手牵手去上厕所，回复道：“是呀，女孩子们最可爱了！(*￣︶￣)”

　　点击发送，但并没有显示我的回复内容，随即，这条动态也不见了。怎么了？她删除了吗？

　　我找到好友列表——

　　列表里已经没有她。

　　现在是5月6日凌晨0:00。

　　我明白了，一时间觉得有些心酸，又有些好笑。

　　这阎罗王骗鬼呢？什么实体化的时间是24小时？！明明是以24点为界限，0点一到，人类世界就会抹去我存在的一切痕迹。