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9、第 9 章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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薛映在忙碌的同时,观察到王密做事有一个特点,那便是经常在各处不打眼的地方,变换自己的字迹。
王密注意到薛映好奇的眼神,解释道:“老毛病了,祖传手艺,忍不住啊。”
薛映问道:“我看您多是写楷书和隶书?”
“对,平日里的文书多是这两种字体,只肖一眼,大家都能看明白,不须仔细分辨。”王密笔走游龙,嘴皮子也很快。
薛映点点头,将话记在心里。素日来他虽用心联系过书法,但因着条件有限,学得便只有楷书,并不会写隶书。这日忙完之后,他便早早地坐在桌案前,想着练习一番。
这一晚,温承同样没有在床上歇息。他没有战事时生活极有规律,可今晚他收到的消息并不好,这让他颇是难眠。
自那位皇帝侄儿亲政之后,他要做的第一件事既不是扫除朝廷近年来的弊病,也不是扫除袭扰海边多年的匪患,甚至于不想管南疆的波谲云诡。
他想做的第一件事情,便是将视线发在了北疆。
温承收到的书信内容,便是皇帝已经派人在北疆进行了布置。
他虽是皇帝的亲叔叔,这么多年从未有过二心,可皇家最无用的往往也是血脉亲情。想到先皇嘱托,想到这些年的诸多事情,温承看着窗外的月色,索性起身往外走。走出院子,望见不远处的一排房间里还有一间亮着灯,他知道这里住的亦是此次的同行,便多走了两步。
薛映练着隶书,一直练到半夜,打了个呵欠后发现天色不早,便要收好今夜刚刚写好的文字,打算躺下休息。因着天气潮热,屋里燃了驱蚊的熏香,他便没有关窗,抬头时恰好看见了温承。
温承见房间里的人看到了自己,于是走到门口,看着室内桌子上的字纸,问道:“怎么还没睡?”
“我练一会儿字。”薛映回答道。
温承见薛映忙碌到半夜时,还以为是王密为了躲懒,将事情扔给了薛映来做。他那群下属虽然各有能耐,可没几个人的性子说得上忠厚老实。见不是如此,他倒没有离开,而是走近桌案,目光落在了桌子上的字纸上。
薛映没想到他会直接进来,看着自己刚刚开始练习的字,结结巴巴地说道:“我以前没有练过隶书,今晚回来得早,想着试一试。”
“我看一下。”温承并不是在询问,而是直接拿起桌上的一摞纸,一张张地看了起来。薛映的字虽不错,但能看出来以前是练楷书的,与隶书在运笔间有许多不同之处,一时半刻改不过来。按理说学书法的人会先临摹前人碑帖,可此地偏远,想是一时找不到,只能自己闷头练。
此举弄得薛映更加紧张,像是学生教了一份奇怪的作业给先生,而先生此刻正在审阅着。等了好久,他终于听到温承开口。
“怎么不让王密写几张给你做范本?”温承问道。
薛映忙道:“他太忙了,我也是随便练练,便没有打扰他。”
随便练练还能这么晚不睡。温承又扫了一眼那沓纸,踱步走到薛映身边,取走他手中的毛笔,另取了一张纸,在上面写起来。
温承写了几个常用的字,便停了下来。楷书入门虽难,但练久了更容易精通。隶书则不然,它入门较简单,想要练精却不容易,不过只是练点皮毛,也倒用得上了。自小能教授他读书写字的人,没有一个简单角色,故而他底子打得很好,哪怕近些年没有时间时常练习,笔法依旧比许多人高明。
薛映虽没有学过隶书,但知道隶书讲究蚕头燕尾,一波三折,看了温承笔下字迹深得隶书精髓,心里不由暗暗纳罕。时人并不愿意当兵,有点学问的便想要去考科举,可这人能写一手好字,却在端王麾下从戎,难道他们家是世袭的武职?
薛映心里转过诸多念头,看着上面的字,揣摩了运笔时的力道,认真临摹了起来。他是初学,虽写得慢,但字不算多,并未用多久便临摹了一遍。看着纸上的字迹,薛映不太满意,下意识抬头看向温承。
温承本是在旁边看薛映专注地临摹着自己的字迹,几乎迅速便觉察到薛映看向自己那一刻的目光。是少年人的眼神,澄净而又明亮,就这么看向自己,带着一点小心翼翼的问询,温承便走过去,站在薛映的身后,伸出手托住薛映的小臂:“运笔时手要稳,不要乱动。”
薛映感受到温承在自己胳膊上的触感,呼吸微微一滞,旋即按照温承的说法,保持着姿势练起字来。他在温承的注视下觉得紧张,又在温承的指点下觉得安心,两边的情绪涌在一起,让他觉得煎熬但又掺杂着莫名的满足。
又临摹了一遍,薛映这次几乎是立刻看向温承,等着他的答案,温承离他很近,见他额角沁出一点汗珠,知他心里紧张,便道:“不错。天也不早了,早点歇着吧,仔细伤了眼睛。”
“好。”薛映点头答应道。目送着温承离开屋子,他想到刚才的事情,颇出了一会儿神,复又坐下来,小心翼翼地将温承写的那张隶书收好放在一旁,方才去歇息。
夜里的他睡得很快,一梦便到了天蒙蒙亮的时候,最近不需要赶路,薛映会再睡一会儿,可今天他觉得精神得很,于是站起身来,又练了一会儿字。
待到外面天已大亮,薛映便想起昨晚的事情,蓦然很想看见温承。他知道温承住在哪里,跟几个亲卫住的很近,他可以假装去看王密,看看会不会碰得上温承。
于是薛映有了主意之后,几乎是迫不及待地去了温承所在的院子里。行至半途,听到院中隐有破风声,走过去便瞧见温承在练武。
温承手持一把剑,一招一式间又快又有章法,行动间足见气势,与那些花拳绣腿很不相同。薛映没有上前搅扰,便打算在不远处安安静静地等着,等温承停了再上前。谁料刚生出这个念头还没多久,他看见温承收招,看着他道:“起这么早?”
薛映以为温承是介怀自己在看他练武,当即不太好意思,只是点了点头。
“不必紧张。”温承看着他有点不安,“先坐吧。”
薛映看了一眼旁边的桌子,上面摆放了一件物品,像是弓箭,又不完全像。自从有了昨晚的经历,他不再觉得面前人疏离不好接近,更何况他现在态度很温和。薛映心中生出许多亲近感,此刻正感到好奇,便问道:“这是什么?”
“这是弩箭,其运作机制与上次乌尔米用过的暗器颇为相似,只不过要大上许多。”温承道。
薛映想起暗器向自己面部袭来时迅速有力,若不是温承反应更快,他怕是危险了。他不禁多看了弩箭两眼,轻轻皱了下眉,道:“它是怎么运作的?”
“你可以试一下。”温承见薛映迟疑,伸手按着他的衣袖,引着他换了一个位置,“机扩在这里,不要站在前面,若是误击发了弩箭会伤到自己。”
薛映旋即仔细观察弩箭,弩箭是由弓与弩臂、弩机组成,需要先将弦拉到弩机之中,才能进行触发。
温承褪下手上的扳指,递给薛映:“先拉弓。”
薛映打量着弓,本有些犹豫,见温承递过扳指,便伸手接过,扳指是用来辅助扣弦的,上面还留有余温,他将其戴上,低头按着弓弦,用力一拉,可弓弦最多只拉了一半,他在家中时亦做过些粗活,力气并不算小,但还是没办法成功拉动。第一步便犯了难,他只好缩回手,又看向温承。
温承见状,心里明白是自己粗心了,他之前抱过薛映,知道他并没有练过武,这弩虽不是重弓,但寻常人根本拉不动。他便直接伸手,一把将弓弦拉满。
这臂力,薛映忍不住看了一眼温承,小声道:“好厉害啊。”
温承不由失笑,他在军营中这么多年,还是头一次因着拉开一把不算重的弓被人夸赞。“按动机扩试一试。”
薛映伸手将机扩用力一拨,箭矢眨眼间弹射出去,正中前方的一棵大树上。
“感觉如何?”温承问道。
薛映想了下,道:“它威力很大。”
“嗯,算得上精准且用力的弓弩了。”温承道。
“那我们手里掌握的多么,比之其他部族的人如何?”薛映忍不住担心。
温承道:“这一类东西多来自于蜀中,大多是归朝廷管辖,只有少数会被送到其它地方。”
“那就好。”薛映松了口气。这样的东西,自己人掌握的多一点,更让人安心。
温承见薛映依旧盯着弩箭,缓缓道:“刀兵虽威力极大,可还是掌控在一个人的手中。你单看它,其实也没有什么骇人之处,不是么?”
薛映闻言愣愣地点了下头,旋即醒悟过来,他似乎在安慰自己,当日自己因乌尔米的暗器,的确是吓了一跳,他便让自己亲自操控一下试试,让自己感受下其实没什么了不起。
他倒很会安慰人。薛映只觉心底一股暖意涌出,他看着温承的眼睛,认真道:“谢谢你,将军,我记住了。”
温承见他终于不再紧张,便也没再多话。
自这日之后,薛映每每早早来到院中,都会看一会儿温承练武,只在不远不近的地方望着,尽量不打扰他。时间久了,他不难发现自己似乎是想多看一会儿温承,哪怕他看不到自己也无所谓。
就这般看了半个月,这一日他来得很早,却没看见温承,忍不住打量四周。
周荃正好路过,捕捉到他的眼神问道:“在看将军?”
“没。”薛映卡了壳,回答的有点结巴,“我,我就是随便看看。”
周荃看破他的掩饰,直接道:“将军正在给一个很重要的人回信。”
薛映看了一眼周荃,看他神情还算正经,便问道:“是给端王殿下写信么?”
周荃挑了挑眉,道:“这我就不知道了。你以前就听说过端王?”
“天下谁人不知呢?”薛映道,端王十几岁便去了北疆,一守便是十几年,原本袭扰北疆的部族无论大小,皆已失了气焰。先皇重用这位嫡亲弟弟,今上敬重这位嫡亲叔叔,天下人都是一片赞誉。
周荃问道:“你觉得他是什么样子?”
“听说他很厉害。”薛映老老实实回答道。
“你觉得咱们将军与端王比,如何?”周荃故意问道。
“这样议论会不会不好。”薛映疑惑,私底下议论上官,其中一个还是王爵。若是被人听到,可是不小的事情。
“别欺负老实孩子。”旁边有人打断他。此番到南疆的人,皆是跟过温承较长时间的心腹下属,年纪皆比薛映大,他们常年在军营里摸爬滚打,看着有几分文气的薛映倒是像看孩子一样。
“我就问问,你随意回答便好。”周荃似乎是好奇久了,一定要薛映给个说法。
“我觉得将军已经够厉害了。”薛映总觉得里面有坑,回答起来谨慎小心,“再厉害的人,我没有真切见到过,自是想不到了。”
“哟,将军过来了。”有人喊道,实则是在提醒他们。
薛映立刻回过头,发现温承尚且还在门口,正在往这边走,这个距离他应当是没有听到吧。
温承大步过来,问道:“怎么站在这里闲聊,还不去做事?”
“属下这就去。”王密第一个出声,薛映琢磨着温承的平和语气,想是当真没有听到,彻底放下心来,往房间里走去。
温承扫了一眼周荃,周荃虽是和薛映开玩笑,倒没想让自家王爷真的听见,见状他抬手摸了摸额头,想起一事,道:“他好像想给您当下属,托我来问一问。”
温承难得疑惑:“做下属?”
“对啊,我看他挺仰慕您的,估计是因此想要给您效力呢。”周荃继续道。
“以他的资质,更适合去四夷馆和同文馆。”温承道。
周荃道:“我也是这么想,可他既然说了,少不得同您说一下。”
温承略微思忖,道:“去打听一下,为何今年他为何没有去京城履职。”
“今年?”周荃在温承的提醒下想起一件旧事,昔日在北疆时,也有一名通译年纪大了,选择去了京城任职。四夷馆是五年选拔一次属官,那年并不是选拔之年,还是温承给四夷馆递了话,那通译才入了京,现在算算,选拔之年恰好是今年。
他们算得上常年与通译打交道,周荃知道薛映算得上不错的通译,可他却没能进京,想必其中另有内情,他竟险些忽略了。若是因他之故,往军营里招到了隐藏问题的人,可不是一桩小事。
“是。”周荃连忙答应道。