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永生之城》伍拾一

26、超线程计划（二）

　　"我们来这里做什么呢？"这一次，他是在有意识地向人工智能询问了。

　　又过了许久，原先的字迹开始变换，逐行显示道：

　　黎明号探测器任务规划：

　　第一阶段：

　　进入近土点680千米、远土点2350千米的椭圆轨道，从不同角度和距离上获取土星及土星环的超高分辨率图像。

　　穿越土星环时，获取土星环内的尘埃样本，分析其详细成分。如可能，顺便获取任何土星卫星的超高分辨率图像。

　　第二阶段

　　进入460千米环土星轨道，利用搭载的仪器对土星大气成分进行分析，同时获取近距离的土星超高分辨率照片。

　　第三阶段

　　探测器变轨，接近土卫六并着陆，获取泰坦星表面的超高分辨率图像。

　　详细分析泰坦星大气成份组成。

　　利用搭载的机甲在泰坦上行走，根据实际情况实施钻孔作业，并对钻取的岩芯样本进行分析。

　　……

　　目前，第一、第二阶段任务已经完成。探测器即将变轨，开始第三阶段的探测任务。稍后，我们会打开推进器，飞往泰坦。

　　现在是AI"Bit"正在执行预设指令，您可以随时接管，Bit将协助您工作。

　　余玄逐字逐句地读取那些信息。他现在不想也没有必要接管控制权，就任由电脑的预设程序自动执行下去。

　　首次联线持续了九个多小时，余玄请求中断后，感觉稍有疲惫。他吃了些东西，就回去睡了。这一觉竟然睡出许久没有出现过的踏实感。晨起时，那种低落的情绪好像减轻了一些。当他再次联线时，探测器已经在飞往泰坦的途中了。

　　探测器的工作方式很灵活，既可以由AI自动控制，也可以通过脑机实现人工控制，还可以由联线者通过脑机给出任务框架，再由AI在框架内进行发挥。余玄联线时并不干预探测器的行动，只是欣赏太空独特的景致。每次联线的间隙，他会抽出时间过问一下几个重要项目的执行情况--这是他的职责所在。

　　当余玄又一次联线时，黎明号已接近泰坦。从这里回望，土星好似一个黑色深渊里漂浮着的巨大篮球，让人忍不住想伸出手去拍一拍，试一试手感；若把它和那些光环合在一起看，又像是一顶样式复古的遮阳帽，姑娘们戴上它，定能穿越到地球上十八世纪的油画中去。

　　探测器的电脑Bit按照预定程序，实施绕行、搜寻着陆点等一系列动作。

　　泰坦曾被认为是最有可能存在地外生命的星球。它有着真正的大气层，从远处看，呈现出一种朦胧的橙色。随着探测器不断接近，朦胧逐渐褪去，填满视野的是清冷的亮白色，其间夹杂着一片片暗斑。探测器下降时有些颠簸；外部环境传感器在分析大气的组成。余玄脑海中闪过一串滚动的数据，貌似甲烷含量很高。

　　探测器的降落伞弹开，被抛掉；再弹出一个，又被抛掉。最后，黎明号缓缓飘向陌生星球的表面。在距离泰坦表面3米多高的地方，"嗤嗤"几声，反推发动机启动，探测器下落的速度进一步降低、再降低，同时，它的底部伸出三条弹性支架，稳稳地落在星球表面。Bit向余玄报告：自检完成，探测器完好，着陆成功。随后，探测器的保护罩向四周打开，形成一个平台；平台上立着一部机甲，其大小只有正常人类的三分之二。

　　Bit将视频信号源切换到机甲身上。机器人抬起右腿，迈向泰坦表面。

　　由于没有接管控制权，余玄只是被动接收机甲传送回来的信息。那些信息是连续的，也就感觉不出延迟。他觉得自己的右脚踏上一片土地，被什么东西被硌了一下，感觉像是一枚鸽子蛋大小的石子；随后，另外一只脚也落了地，他就站稳了。这种感觉似乎从前就有过，好像是站在某个荒凉的河滩上。他的头缓缓抬起，目光由脚下移向不远的前方，又左右逡巡。他看见自己所站之处，四处散落着大大小小的砾石，真的就好似一片河滩。这里的光线不是很充足，像是地球上的黄昏，却又少了黄昏时的那份温暖--也许这是冬日的黄昏吧！

　　接下来，余玄的意识就跟着这部机甲，在遥远的异星表面游逛。大多数时候，他只是看，偶尔也帮助Bit做一些带有技巧性的动作。探测数据则由电脑自动存储并发回火星。

　　由于联线者的唤醒方式既可以由天文中心来控制，也可以由联线者自行中断。所以，有时候，余玄也会主动中断联线，同天文中心的任务组探讨一下，看看是否需要根据机甲所处的具体环境临时调整或者增加任务。再次联线时，他会把新任务直接下达给智能机甲去执行。这远比从天文中心编辑和发送指令要快捷和方便。

　　脑机与机甲间的信号传递依靠的是电磁波。如果联线的是火星表面的设备还好，能够近似于实时通讯。宇宙探测器可不比火星表面的设备。由于隔着遥远的星际空间，联线者与设备间的信息传递存在延迟；距离越远，这种效应就越明显。

　　余玄每次刚刚中断联线与其他人交流时，都会感觉到海量的信息好像溃坝后的洪水，滔滔不绝地涌入脑海，一时难以顺畅处理。这是因为他的大脑已经习惯于通讯延迟时那种慢吞吞的状态，一时还适应不了快节奏的信息处理方式。好在这种状态是可逆的，他只要多适应一会就又可以像往常一样应付自如了。

　　黎明号在泰坦上的任务持续了四个火星年之久。那上面一片荒凉。无论是在星球表面，还是在它的液态烷烃海洋中，探测器都没有发现任何生命迹象--就连细菌那样的低级生命也没有。人们关于泰坦上存在类地生命的设想只不过是一相情愿的天真而已。尽管如此，天文中心的年轻人们仍然为泰坦上的另外一些发现而兴奋不已。

　　在不联线的时候，余玄几乎将所有的精力都投入到对人脑的研究中，以期弄清抑郁的机理，从而找到新的治疗方法，却一直没有成功。

　　黎明号任务结束后，余玄又开始参与到其它的星际探测任务中。他曾尝试过中断这种所谓的"探险"。但是，如果长时间不联线，有了闲暇时间，他又会莫名地回忆过去一个多世纪里所经历过的各种事情。那些影像一旦出现，就挥之不去，让他止不住地伤感，就只好再次联机。这都快成他的兼职工作了。有时侯，他甚至会嘱咐身边的人：自己要长时间联线，没有特殊事情就不要中途唤醒他。

　　一天，余玄再次跑到天文中心，想要逃避现实的时候，Grace追了过来，让他先不要联线，威尔逊有重要的事情要找他。

　　余玄感到一阵紧张。他的第一反应是：是不是裂变计划出了问题？

　　这些年，星际探险虽然占用了余玄不少时间，但是，他对裂变计划的关注并没有松懈。第五批超智个体已经快4岁了，各项发育指标都与预测完全符合，不可能出现问题。难道是前面几批的个体出现了问题？如果是那样的话，裂变计划的推广实施工作就必须先放一放了。

　　余玄不敢耽搁，直接来找威尔逊。见面之后，他见威尔逊的脸上丝毫看不出有麻烦的样子，才把心放下了。

　　"Yu，这些年，你忙着到处探险，我们在一起聊一聊的时间都少了。"

　　"是实验出了什么问题吗？"

　　"不，在你的操持下，所有计划都进行得很顺利。第五批超智个体成长得非常好，他们表现出非同一般的逻辑推理能力和创造力。找你来，是想邀请你参加一项重要活动，少了你可是不行的！"

　　"什么活动？"

　　"今年是哪一年？"

　　余玄被问住了，他真的忘了如今已是何年。

　　"哦，今年是第六十个火星年，距离人类登上火星已经整整过去一百一十个地球年了。火星城准备举行一次特别纪念活动。本来，在登陆一百周年的时候，有些人就想搞。那时候，几个重要项目正进行到紧要关头，万一出点纰漏，前功尽弃。最后也就没弄。现在，一切顺利，应该庆祝一下了。我们首次登陆火星的一百多人中，有些人已经作古了……"说到这里，威尔逊表现出从未有过的神伤。他平复了一下，才又说："剩下的这九十多个老家伙想借此机会单独搞一个聚会。我们能够活到现在，都是拜你的'仙丹'所赐。你对火星社会所做的事情意义非凡！所以，你一定得参加我们的聚会。"

　　哦，已经这么久了吗？余玄在心中默数一下，自己踏上这颗红色的星球，的确有八十多年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