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11、陈安然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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陈安然拨开沙发上堆积的衣物,腾出一块空地坐下,又打开微信,翻找属于高斯妍的对话框。
上一次和高斯妍联系还是在两个月前,对话框已经被无数供应商的群消息压在了很下面。
十年,真不敢相信她们已经认识了十年。
十年可以改变很多事情。
比如陈安然毕业后一事无成,又和相恋五年的男友和平分手。两人发展的都不太好,他要继续留在北城等待机会,而她则在公司倒闭后要灰溜溜前到广市当社畜。爱情和面包相比,显然后者更能顶饱。
五年的感情,终究抵不过现实。分别的时候也不是不难过,只是更唏嘘。
而高斯妍呢,毕业后一直怀抱着逐梦演艺圈的梦想,却在毕业几年后演员梦碎。她不但没混上主角,还家逢巨变,生活和处境一落千丈。
公主心高气傲,不愿意留在自小长大的海市受熟人指点和非议,自尊心和小心脏都受不了。于是不顾母亲哀求,飞速抓住之前参加网剧面试落选后投资商大佬介绍的工作机会,孤身一人来到与家乡相距甚远的广市工作。
这里认识她、知道她过往的人很少。在不认识的人眼中,高斯妍还可以是那个自欺欺人、家境优越的公主。
除了陈安然。
但陈安然是安全的,她们都守着心照不宣的秘密,对往事绝口不提。
于是在这座陌生的城市,两个性格和经历都大相径庭的女孩,孤零零的心在慢慢向彼此靠近,有了第一次联络,就有了第二次……渐渐维持着一种不咸不淡的友谊。
而邓意,则是陈安然年初利用周末时间去艺考机构打零工时偶遇到的。
多年不见,她混的一般,却还是那样爱嚼舌根。邓意估计没有想到,陈安然和高斯妍居然成为了朋友。更没有想到,自己一直持续关注、嘲讽着的高斯妍,但在对方那里,自己只是个路人甲而已。
人好像总是要对抗一点什么,才能感觉到自己是活着的。
陈安然是,高斯妍是,就连局外人的邓意也是。
此时此刻,陈安然的指尖停在对话框上,她和高斯妍最后一条聊天记录,是一笔转账。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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两个月前,一个周六的傍晚。
高斯妍邀请陈安然去天河区的一间清吧club。
低奢的装潢,开的很足的冷气,扎着小领带的英俊服务生会低声提醒你小心脚下。而那每走一步都会亮起的灯带,都显示着这里很贵。
这不是陈安然会来消费的地方——一杯酒就要三位数。事实上她还是坐地铁过来的,消费四块钱。
高斯妍就坐在最里面的角落,她衣着夸张,浅粉色的亮片裙子又紧又短,刚刚盖过大腿根部。而敞开的领口可以看到雪色的饱满沟壑。她神色恹恹地裹着条皮草一样的披肩,正抽着一支粉色水果味维C电子棒。
这细长的香烟一样外型的东西被她抽出了一种醉生梦死的靡丽,她一脸心事重重。
陈安然拉开椅子坐下,距离拉近,她看到了对方浓妆下的憔悴与迷茫。
没有不咸不淡的寒暄,陈安然眨了眨眼睛,指了指她手边的特色鸡尾酒:
“你又分手了,对吗?”
高斯妍睁大眼睛,这个动作是多年习惯,会让她显得很妩媚。她下意识朝四周看了看,亮晶晶的耳坠子叮咚作响:“我还没说呢,你怎么知道的啦?”
陈安然心惊胆战地扫了眼酒单上的价格:“因为你只有想诉苦的时候,才会约我出来。”
从陈安然第一次和高斯妍小聚开始,对方就一直在谈恋爱。无一例外都是财富地位远超于她的年长男性,可惜短则两周,长则半年,皆以分手告终。
究竟是恋爱,还是“交易”,陈安然不得而知,也不想去问。
而这一次。
“我至少获得了物质!”高斯妍挺直腰板,满不在乎道,举起白色的戴妃包:“这个,他给我买的。我的牙,上个月做的烤瓷,十万块呢,他给我付的。”
“他能满足我所有的愿望!虽然年纪大了点,但对我是认真的,他还想让我辞职,搬到他家去住,他来养我。我肯定不愿意啊,这跟24小时被人装监控有什么区别?管头管脚谁愿意啊?哼,就分了。”
她喝着酒,眼睛却在乱瞟,明显是虚张声势。
“嗯嗯……”陈安然敷衍的答着。
以高斯妍的性格,如果对方真的像她说的那样好,她是无论如何都不会分手的。她总是一副很有头脑的样子,说出的话却前后矛盾、漏洞百出。
现在她喝完第二杯酒了。
酒精让人放松,音乐让人触景生情。
高斯妍的目光开始涣散,即便这样,还不忘从包里掏出粉扑补妆,竭力在人前保持完美:“……但是你知道吗?他是个不婚主义者,说的不好听,这跟白玩有什么区别呢?”她的声音微微颤抖:“他那个阶层的人有无数选择,无数扑上去的新鲜女孩,而我呢?……其实就是他玩腻了,甩的我。”
这便是难以启齿的实话了。
但陈安然实在无法感同身受,她没有和所谓“高阶层”男□□往的情感体验,只能干巴巴安慰道:“往好处想……还好你当时上头没有真的辞职。”
上天作证,她真的是想安慰她。
但高斯妍的表情,却像被人猛地打了一巴掌,变得又羞又窘。
见陈安然有点懵,她试图掩饰,却满腹心酸。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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高斯妍后来没有考上京电表演系,也没有像她自我规划那样成为家喻户晓的大明星。
也是那一年,她本应璀璨的人生急转直下。
她没得选择,最终不得不上了一所打着传大招牌的民办大学,那所普普通通的二本大学是名校和社会资本合作创办的,没什么名气。
但高斯妍不认。
她心气高,出门在外只说自己是传大的,绝口不提学校完整的全名。就像京电高职表演出来的那些人,不是也自动省略专科的事实,对外一致是说自己京电毕业的吗?
谁都要面子。
高斯妍更是离了面子不能活。
本来是没什么的,公司的大领导带她出去应酬,就是看重她是个漂亮的花瓶,能交际也能唱歌,醉酒后双颊酡红,颇有一番情致。而在那片恭维声中,男领导当然不会主动戳穿下属不是名校毕业的事实。
但坏就坏在,那天高斯妍发挥超常,娇声软语把宴请的几个大佬哄得心花怒放,于是她自然而然也成了被瞩目的焦点。
于是有眼红的人偏要刨根问底、下她面子。
“小高啊,传大不是在北城吗?可我听着你刚刚说,你大学时经常去逛夫子庙,那不是在宁市吗?”被宴请的大佬搓着花生米,一搓完,一旁的侍者殷勤地递来温热的湿毛巾。
“啊……这,这是去那边玩的。”高斯妍笑的不露声色,心里却大叫糟糕。
“宁市那个,可不是传大的本校哦。”大佬的女秘书温温柔柔,却在大庭广众之下毫不客气地揭开高斯妍最后一层遮羞布:“好像是个很差的三本,哦,好像现在变成二本了。”
她笑容得体:“不过当然啦,看高小姐现在的样子,肯定也是混的风生水起。毕竟英雄不问出处嘛!”
一时间,所有的目光都聚集在她身上。
探究的,恶意的,看笑话的,带着色欲的。
而她的大领导也皱了皱眉,看向她。
那时,高斯妍其实是可以补救的。她只要放下自尊,承认自己撒谎,再利用她最擅长的撒娇示弱,抹下脸皮去主动自贬:哎呀,你们这些人好讨厌的啦!人家不就是想省略几个字给自己抬个咖嘛,不然怎么好意思和各位成功人士坐在一起呢?
——就完全可以避免后面的事情。
但高斯妍当时就是宕机了。
因为对方的话字字刀枪,全部狠狠扎在了她内心最过不去的坎上,残忍的扯下了她表面努力维持的虚假完美,逼着她直面她内心最不愿意面对的往事。
高斯妍被激怒了。
被激怒的那一刻,什么“男人们喜欢的都是情绪稳定的女人”、“在饭局上表现得体、帮助领导交际就是我这份工作的最大价值”、“任何社交场所都是我钓优质凯子跨越阶层的机会”通通荡然无存。
她只记得自己霍然站起,盛怒之下飙出了海市家乡话,气的面容扭曲:“……你妈勒个搓比!”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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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啊……那后来呢?”陈安然听得一愣一愣的,这太不像高斯妍会做的事情了。
“后来我就主动辞职了。”高斯妍云淡风轻的耸了耸肩,披肩下滑露出大片肌肤,她又滑稽的翘起一边肩膀,僵硬地拉上了:“又不是非干不可!”
陈安然没拆穿她,只是小口啃着特调酒搭配的橄榄,什么玩意儿啊这么贵,又不好吃。
“安然,有一件事我可能只能求助你了。”高斯妍双手合十,微抿唇角,眼圈发红。
陈安然吓了一跳,一种不好的预感油然而生,卡在喉咙里的橄榄嚼也不是,咽也不是,十分尴尬:“我?求助我啥?”
你认识那么多有钱人,我这个小虾米能帮上你啥忙。
“……借我点儿钱。”
“……”
陈安然想骂人,怎么好事儿就轮不到我呢?现在需要借钱的时候想起我了。你怎么不找你的“男颜知己”们?反倒是想起了日子过的紧巴巴的我。
她还想骂高斯妍,没钱了还死要面子,非要定在这么贵的地方喝一杯三位数的酒,橄榄还那么难吃!
但想了想,憋了回去。
因为对面的高斯妍已经难堪的快哭了。
陈安然别过头,她有点烦她,又觉得她可怜:“你要借多少?”
“一万。我已经把一些东西挂在闲鱼上了,但卖掉也需要时间,我卖掉后第一时间还你!”美人咬着唇,低下头不敢看她。
一万啊。
陈安然深呼吸一口气,觉得胸腹都被气得涨大了两圈。
饶是如此,她依然把钱借给了高斯妍。
并且从未跟任何人说起过这件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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此刻,陈安然看着那条已收款的橙黄色转账记录,高斯妍确实在十天后就把钱还给了她。
陈安然本就不宽裕,当时能借钱给她属实需要勇气,她心里是知道的。
陈安然主动发去消息。
【安】:我辞职了,离开广市前,我们见一面吧。
【高baby】:好啊,什么时候呀。
【安】:现在?
对方没有回复。
半小时后,陈安然收到了一个位置。
是天河区最大的一家夜店。
高斯妍喝多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