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绫罗纪事》春少十八弯

4、四

　　绫罗觉得身子僵了。身后的那个人就不依不饶地继续问，

　　“这么晚了，你这是要去哪里？”

　　“我想出城。”绫罗终究淡淡地说。

　　“城门已经关了。”身后的那个人说。

　　“城墙的这点高度，我想我还是可以的。”绫罗强忍着繁复的心绪，“金大当家，我们后会有期。”

　　绫罗要走，身后的金必正却蓦地厉声说，“我说过，城门已经关了！这种时候还要翻墙出墙的，非奸即盗！你若再往前踏一步，我就立刻嚷嚷地把所有巡城的官兵都叫来，带你去衙门，怎么也要审一个晚上再说。”

　　绫罗深吸一口气，“襄城不适合我。”

　　“你别忘了，这个不适合你的地方，是你生活了十六年的地方！”

　　“你也别忘了，城外的世界，也是我生活了十二年的世界！”

　　“那算是生活吗？那不过是漂泊罢了！”

　　“是啊！我漂泊惯了！”

　　“你说过不值得，你不会让自己的孩子去江湖胡闹！”

　　“我是说过！但是我已经身在其中，没有退路了！”

　　“退路，是你说没有就没有的吗？”金必正的声音沙哑了，“我亦有问过你，如果有机会让你弥补……”

　　“后会有期！”绫罗不想听，慌乱地想要跑。

　　“你给我站住！”金必正大声呵斥一声，几个巡城的闻声正要过来。绫罗见情势不对，只得咬着牙，折返而回。路过金必正的身边，她没有看他，他似乎也没有看着她。

　　绫罗匆忙地回到家，娘亲和爹都还没有回来。
　　她躲开丫环回到房间里，换了衣服，坐在床上郁郁地生气。今晚就好似是一场笑话。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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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周夫人从生日宴上回来，不知怎么地想起去了绫罗的房间。绫罗也正好没睡，娘亲就拉着她的手，温柔地说，

　　“绫罗，今日我去刘夫人那儿，刘夫人有房远亲，那男子家世人品都不错，今年三十八岁……”

　　“娘你什么意思？”绫罗有些警惕。

　　娘亲叹口气，又说，“三十八岁的男人，年纪是大了一点。但是绫罗你也不小了。对方，有正室夫人，但是感情似乎不太好。那男子喜爱武功，早些年也出去闯荡过，很有见识，和你也应该谈得来……”

　　“娘！”绫罗厉声打断她，“你究竟想干嘛？觉得女儿累赘了，还是给周家丢人了？急着让我嫁给人家做小妾？”

　　娘亲听了，于是冷了脸说，“丢人？周家早就丢人了！我们周家也算是正经人家，有产有业经营铺子的！大女儿居然逃婚去当女侠！二女儿被人逼上花轿做填房！我和你爹早就已经不要脸了！我现在想你嫁人，是为了你的脸啊！”

　　绫罗说不出话来。她何尝不知道？只是不想面对罢了。

　　娘亲的语气软了，“那人不住在襄城……你若是嫁过去，为娘的也算知道你的家，知道你正安安稳稳地过日子，你也不用理会这里的风言风语……绫罗，你好好想想。”

　　“娘……”绫罗犹豫着，说，“娘，女儿兴许就不该回来……”

　　“胡说！”娘亲却蓦地瞪大了眼睛，转身走出了绫罗的房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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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绫罗有些后悔，自己那夜对娘亲说过的话。
　　她说自己兴许不该回来，那之后娘亲就变得小心翼翼，总是牢牢地看着她，生怕她又要走。

　　绫罗心酸极了，同时也觉得头疼。娘亲日日夜夜地守在自己身边，她一时竟找不到机会出走。

　　那一日，娘亲坐在绫罗的房间里，歇斯底里地哭。因为她从床底下翻出了绫罗的包袱，还有那把宝剑。

　　娘亲质问她，“你是不是还想着要走？要离开襄城！要离开我和你爹！”

　　绫罗无言以对。娘亲就哭着喊着把包袱砸在她身上，厉声说，

　　“好，好极了！你这个女儿我算是白养活了！我这就把你绑在家里，我这就去刘夫人那儿帮你张罗那门亲事！我宁可你嫁去给人做填方，也不要你再次想走就走！”

　　绫罗的脸白了，娘亲不管不顾地就往外冲去，绫罗想拦，又不敢下重手。这么拖拖拉拉地两个人都纠缠到了大堂里，却忽然见门童跌跌撞撞地跑进来，对着娘亲汇报，

　　“夫人，这，这……门外来了个媒婆，说，说是给大小姐提亲来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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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一时之间，绫罗愤怒地瞧着娘亲，而娘亲则无辜地摇了摇头，说，

　　“这事儿还没定呢，我只不过是和刘夫人提了提，不可能啊……”说着，她赶紧命人把媒婆请了进来。

　　那媒婆一进门，就笑着说，“周夫人，周大小姐，喜事到！恭喜恭喜啊！”

　　周夫人请她坐下了，狐疑道，“李媒婆，你今日登门，这喜事儿究竟是……”

　　李媒婆说着，瞧了一眼周绫罗，“不就是周大小姐和金大当家的喜事儿吗！”

　　此话一出，绫罗的脑海一片空白。周夫人更是惊讶，

　　“金大当家？”

　　“是啊。我们襄城，堂堂金门镖局的大当家，金必正老爷啊。金老爷托我来做媒，要娶周大小姐进门做三夫人。真是可喜可贺啊。”李媒婆笑着，还以为金老爷是堂堂襄城一大势力，周夫人一定会欢喜，岂料周夫人却顿时怒不可遏，说，

　　“李媒婆，你胡说什么！金必正想娶绫罗进门？我们绫罗何德何能，高攀不上！他不是早早地就抢了纪罗去当小老婆吗？我还以为就此前事不计了！可为何，他现在又要翻脸，连绫罗都不放过？”

　　“这……这哪里是放过不放过啊……”李媒婆慌了神，从未见过周夫人如此失态的样子。

　　绫罗赶紧扶住了摇摇欲坠的娘亲，瞪了一眼李媒婆，“劳烦您白跑一次了，这门亲事我们不考虑，请你回去告诉金老爷，好好对待我妹妹。”

　　“周大小姐……”

　　“请回吧！不然休怪我不客气。”绫罗冷冷地瞧着她，那江湖人的目光把李媒婆给吓跑了，边跑还边轻声骂道，

　　“哼，就这么一副没规没距的模样，看哪个男人敢要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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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媒婆走了，周夫人抱着绫罗嚎啕大哭，哭得身子都一抽一抽的。
　　等周老爷从古玩店回来了，周夫人抓着他又是一通说，周老爷的脸色一拧，

　　“你……你就这么和绫罗一起，把金必正派来的媒婆给骂回去了？”

　　“那又如何？你到底是在怕什么？”周夫人恶狠狠地对着自己的相公，全然没了平日的温柔，“当初我们就是因为怕！所以就把纪罗往火坑里推！现在呢，那个王八蛋还不松口，居然连绫罗都不放过！你这个做爹的难不成连绫罗也要牺牲？”

　　“纪罗现在连儿子都有了，舒舒服服的，过得有什么不好！”周老爷反驳，声音却小了很多。

　　“当初纪罗哭着不肯上花轿的样子，你难道忘记了？当初纪罗心里是不是有别人，难道你不知道？你以为姓金的到现在还喜欢着绫罗？他根本是报复！他是报复我们周家！”

　　“你以为我不知道吗？”周老爷却也努了，厉声道，“那个王八蛋是想复仇，想娶了绫罗去折磨！你以为我不知道吗？可是那又如何？我们周家，是有权有势可以保得住这个女儿的吗？如果保得住，当初我们又为什么要恨着心推纪罗上花轿呢？”

　　这一番话，让周夫人顿时沉默了。她嘤嘤地哭了半天，甩开女儿和相公，独自回房去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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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那一夜，绫罗在房间里翻来覆去地睡不着。
　　她始终摸着宝剑，这么多年，这是唯一安全感的来源。
　　只可惜，武功再好，再英勇无畏，却还是让自己的亲人备受委屈，伤心流泪。
　　是她伤害了金必正，伤害了纪罗，伤害了娘亲和爹爹。她把自己最亲近的人一个个都伤透了，她根本不配被称之为“女侠”。

　　她于是起身，开窗看了外头的月亮。
　　若是嫁过去，爹娘会伤心，纪罗也一定会怨恨。
　　若是不嫁过去，一走了之，金必正根本不会放过周家的人，说不定连纪罗都会受到牵连。

　　绫罗其实很明白，这次的提亲，根本是金必正给她的警告。

　　若是敢再逃走，他金必正一定会让她后悔终生！

　　绫罗想着想着，就这么呆呆地一直坐着，望着窗外一点点天亮了。她始终喃喃自语着，

　　“必正，你到底想怎么样……”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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