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39、三十九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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隔日,林愈清的手下于凌晨时分团团包围了黑风寨,杀了欧阳风一个措手不及。
欧阳风虽也一早有所提防,他自知那封庆王爷的密函是先落入自己手中的,所以也始终惶惶不安着!但过了好些时日,也不见官府有什么动静。昨天,林愈清还特地差人送了好几坛陈酿好酒上山寨,捎话给他,说他这次做得好,总算没有误了王爷的大事。
欧阳风这才如释重负,松懈了些。却不料林愈清送他的美酒,竟是黄泉酒。运酒上山寨的官差趁人不注意,把一千两官银装进酒坛子里,藏在黑风寨的库房中。
这些官银原是预备上缴朝廷的税款,被凌晨时杀上山寨的官兵们搜了出来,欧阳风哑口无言。他自知上了林愈清的当,百口莫辩,只得握紧了手中的大刀,在一众兄弟的拼死掩护之下杀出一条血路。
那一场酣战杀得血肉横飞,黑风寨的兄弟们死的死,伤的伤,拼命护着欧阳雨和欧阳风兄弟一路退到断情瀑边。眼见着越来越多的官兵围了上来,带头的两个人目无表情,却柔声细语地循循善诱欧阳风投降,还应承他只要肯投降,便不会杀他和欧阳雨。
欧阳雨听了,顿时欢欣不已,在大哥耳边轻声道,“大哥,这种情况我们断然逃不出去,不如就投降吧!”
欧阳风却始终皱着眉头,他思索了片刻,对弟弟轻声呢喃道,“他们把我们逼到悬崖边,黑风寨已经被剿灭,他们已经算是胜利了!何苦要多费口舌,苦口婆心地劝诱我们投降?他们这么多人,尽管杀上来,我们即使不被砍死,跳下瀑布也是个半死了……他们何必要说这么多,一副想杀又不敢杀的模样?”
“大哥,你的意思是?”欧阳雨白了脸。
“我只怕,林愈清是要活捉我……或者,他是需要我的尸体……”欧阳风隐隐明白了些,厉声道,“我只怕投降了,更是生不如死……”
欧阳雨一听,惊得面无人色。
为首的一五一十见了,互相交换了下神色,一同踏步上前,在不知不觉中拉紧了与欧阳风的距离,好似生怕他一转身就跳下去。
一五边上前边笑着说,
“两位寨主,考虑得如何?林大人说过,不会为难你们的。”
欧阳风尚且沉住气不应声,欧阳雨却忽然‘咚——’地一声丢了刀跪倒在地,径直拦在了欧阳风与一五一十之间,厉声道,
“几位官差老爷,我大哥虽是山寨之人,但这么多年来循规蹈矩,对官府更是尊重得不得了,他一定不会做出劫税款这等事的!”
一五一十有些惊诧,下意识地退后了半步,皱眉道,
“你先起来,只要你和你哥肯回衙门,把事情都说清楚了,林大人一定会给你们兄弟一个交代的!”
欧阳雨听了,似是万分动容地点点头,鼻涕一把眼泪一把,一手抱住了一五的大腿,另一手抱住了一十的大腿,结结巴巴地说,
“林大人真是大人有大量,他真……他……”
一五一十被抱得难受,瞧着脚下这个哭得毫无志气的男儿,恨不得一脚把他踢下瀑布。可眼下,为了能顺利把欧阳风的人头带回衙门,他们只得安抚道,
“好好好,那就请二位跟我们一起回去找林大人吧!”
欧阳雨狠狠点了点头,一咧嘴,但蓦地凄声喊道,
“跟你们回去,找林愈清那个不要脸的狗贼吗?”
一五一十大吃一惊,但顿时明白了他的用意!只听欧阳雨转头高喊,
“大哥快跳!跳了还算有一丝生机!总比生不如死的好!”
欧阳风只觉得胸口一痛!这个之前几乎要篡夺他寨主之位的弟弟,此刻却能为他如此牺牲。他怎会不知,被独自留下的欧阳雨会受到怎么样的酷刑?但欧阳风没得选,他当机立断,转身跳下了瀑布,高喊着,
“我若是还能有命活,定会替你报仇!”
一五一十大惊,想上前去抓,但被欧阳雨死死抱住了腿!待他们把欧阳雨踢到一边,瀑布下水汽袅袅,早已不见了人影。
“该死!”一十气愤道,又赏了欧阳雨好几腿,直把他踢得吐血,这才道,“快,快派人去瀑布下游找找去!还有这个废物人渣,抓回衙门先关起来!”
欧阳雨连眼睛都睁不开,眼前是一片红红的,但他听见了,只是淡淡地笑了笑,艰难地说,
“切……我才不怕……我大哥会帮我报仇……”
……
林愈清派了一五一十领兵围剿黑风寨。
他知道黑风寨覆灭的消息一出,定会引起千层浪。一方面,黑风寨是这一带最大的山寨,另一方面,寨主欧阳风为人谨慎低调,对官府一直有所孝敬。林愈清这举一出,必定会让城中的官家商旅都惶恐不安,诸多猜测。一念及于此,林愈清就心烦得很,索性在那些人找上门来询问之前,他就偷偷地溜出了衙门,上街随意寻了个酒馆,想躲个半天清闲。
林愈清在小酒馆的一个僻静角落里坐下,扬手叫了一叠花生一叠牛肉和一壶酒,就心事重重地看着窗外云层翻滚的天空。
他想着,不知一五一十的行动进展得如何?他明日就要提着欧阳风的人头去见庆王爷,此行也不知凶险多少。他一早就叫妻子带着儿子回了卫城的娘家,谎称自己只是出差办公务。临行前,妻子依依还笑盈盈地对自己说,
“相公,我爹娘也好希望你多去看看他们。过新年时,不如我们一家三口一起去拜年?”
林愈清只得含笑点点头,“那自然是好。”
……
此刻的林愈清坐在小酒馆里,小二上了花生牛肉和酒,他也没兴致举筷。
却是忽然,他瞧见不远处的一张桌子旁坐着一个颇为熟悉的人影。那背影正在闷头喝酒,好似怀着极重的苦闷。林愈清仔细观察了会儿,这才确定,那人竟是金必正。
林愈清心念一动,瞧着金必正的背影,暗生了一丝怜悯。他于是拿着酒壶走到林愈清身边,笑道,
“金大当家!好巧。”
金必正一愣,抬眼一瞧,眼色刹那变得有些复杂,“林大人!真是好巧。”
林愈清笑道,“不介意一起坐下吧。”
“不介意……”金必正皱着眉,瞧着林愈清坐下了,手里放下了一壶酒,就说,“林大人也好雅兴。”
“大白天就喝闷酒,这哪里算是雅兴?”林愈清苦笑,取过杯子为自己满上。
“林大人,难不成有心事?”
“有,人活一世,怎么会没心事?”林愈清苦笑,“其实就是麻烦事儿罢了,要出差,很多事不好打理,活生生把自己逼得手忙脚乱!索性心一横,什么都不顾了,就出来喝喝酒!”
“这样啊……”金必正无奈地跟着笑,“林大人这算什么心事?不过是官运亨通,少了点清闲罢了。”
“那么,金当家呢?又为何在大白天买醉?”林愈清斜眼,隔着酒杯瞧他醉意浓重的脸。
金必正犹豫了片刻,但终究耐不住酒意上头,脑子轰轰乱乱的。被林愈清一问,顿时牵起了一片心酸,忍不住地就说,
“绫罗走了……”
“三夫人走了?”林愈清佯装惊讶,“她去哪里了?”
“我不知道,她走了就是走了,去哪里了和我无关。”金必正咬牙切齿地说。
“三夫人兴许只是出门办事,隔几日就会回来的。”林愈清轻描淡写地说。
“你不懂。”金必正讽刺地摇摇头,“她不会回来了……哪怕这次回来了,下次就一定还会走,总有一天,走了就不再回来……或者,我已经不再欢迎她回来了……”
金必正的声音里藏着满满的酸楚,林愈清也被牵动了些,一时之间不再说话。
两个各怀心事的男人只是默契地举着酒杯,一杯又一杯地灌下肚子。林愈清是个并不容易醉的人,所以他瞧着面前的金必正越发沉沦,心有不忍。
当金必正已经喝干了一坛,林愈清止住了他扬起的手,说,“别喝了……我找个人扶你回去吧。”
金必正已然烂醉如泥,只是瞧着他,眼神翻滚,不说什么。林愈清轻叹一口气,摸了银两结账,又吩咐店小二去金家找个仆从来。他打点完一切,起身正想走,被顿时被趴在桌上的金必正拉住了衣袖!
金必正勉强支起身子,眼睛炯炯有神,道,“林大人,我可否冒昧地问你一句话?”
“你说。”林愈清平静道。
金必正又说,“林大人,你可知道绫罗去了哪里?”
“我怎么会知道。”林愈清说,“金当家,你不是不在乎吗?”
金必正沉默了片刻,又不甘心地问,“林大人,敢问,绫罗是否去了淮阳村一带?”
林愈清皱了眉,莫非是苏虹影已经对丈夫和盘托出?他于是反问,“你为何这么说?”
“那就是咯!”金必正艰难地从牙缝里露出一丝笑意,说,“再敢问林大人一句,绫罗出走的那天,你是不是见过她?”
林愈清不答话,但心里已经有了答案。
金必正昏昏沉沉,眼里好似有一些朦胧,他久久等不到林愈清的回答,只好苦涩地自顾自说下去,
“我知道的……那天我跟踪她,我瞧见她翻墙进了衙门的后堂……她去衙门干什么?我知道我问你,你也不会说。你与她,是江湖旧识,你在上任之前,要先见她才肯见我,你怎么会告诉我?你只会帮她瞒着我!”
“金当家,你喝醉了。”林愈清淡淡道。
“我是喝醉了,但是我很清醒!”金必正挥挥手,嘻嘻而笑,“你知道吗?自从绫罗走的那天,我就派人监视你,我知道你派了探子去淮阳山一带打探……绫罗也定是去了那里……传闻那里有红毛贼寻了密道来犯,绫罗一定牵扯在其中……”
“金当家,你这又是何苦呢?就像你所说的,她已经走了,至于去哪里,已经和你没有关系了。”林愈清摇头道。
“我知道……我知道……”金必正缓缓放开了林愈清的衣袖。
林愈清整了整衣衫,转身正想走,听见身后的金必正含含糊糊道,
“林大人,若,若你还有机会能见到绫罗,你帮我转告她……转告她……”
林愈清下意识地停了脚步。他回头,一直等着金必正的话。但金必正只是痛苦地摇了摇头,再也说不下去,忽然一头栽倒在桌上。
……
林愈清又嘱咐了下店小二,照顾醉得晕过去的金必正,随即回了衙门。
刚进了书房,坐下,一五一十就从暗处的角落里浮出来,对着林愈清恭敬道,
“大人!”
林愈清伸手揉着太阳穴,问,“事情进展得如何?”
一十答,“黑风寨已顺利剿灭,师出有名。只是,被欧阳风逃脱,他跳下了断情瀑,现在生死未卜。已派了手下去瀑布下游寻觅。”
“什么?”林愈清顿时瞪眼了眼,“怎么会这样?”
一五一十齐道,“属下办事不利,请大人降罪。”
林愈清烦躁地挥挥手,“降罪,降罪有什么用!”
“大人,”一五斗胆插话,“欧阳风虽活不见人死不见尸,但是我们生擒了欧阳雨。”
“哦?”林愈清眼珠子一转。
他见过欧阳雨,不愧是欧阳风的弟弟,两人的相貌颇为神似,只是细节之处不太一样。于是他想了想,说,
“事已至此,只好偷龙转凤。”
“是!”一五一十齐道,“属下已经准备妥当。”
说着,一五捧上一个包得严严实实的包袱,说,“欧阳雨……是欧阳风的人头在此,我们已处理妥当,哪怕王爷身边有人见过欧阳风,也绝不会穿帮。”
“好。”林愈清点点头,“你们俩辛苦了,去休息休息,明天一起上路。告诉师爷,我今儿个很累,不会客,任何人来求见都挡了去。”
说完,林愈清挥挥手,一五一十便抱着包袱,无声无息地下去了。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