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绫罗纪事》春少十八弯

32、三十二

　　那天夜里，江一鹤住在了金家。
　　金必正为他摆酒接风，给足了绫罗面子。江一鹤在席间与绫罗畅谈这几年的江湖恩怨，变化纷争，这些事儿虽金必正也听闻过，但始终插不进江一鹤和绫罗的谈话中，只得自己喝着闷酒，越喝就越闷。

　　所幸江一鹤与绫罗都是心如明镜，瞧着金必正不高兴，便渐渐收敛了话题。江一鹤笑了笑，从谈着静尘师太的武功修为，转而谈起了绫罗的近况，说，

　　“六年前大伙儿聚在一起比武论剑，各门各派高手云集，独独绫罗女侠是单一人闯荡江湖的，且又是个女子。大家都觉得你不容易，静尘师太当年就说了，指不定哪天你倦了，会回家乡嫁人的。”

　　绫罗惨淡一笑，“原来六年之前，我就被静尘师太看穿了。”

　　“你与师太也是投缘，这些年我偶尔遇到静尘师太，她还会问起你的近况。她也知道你嫁入了金门镖局，也为你找了门好夫家而高兴呢。”江一鹤说着，这漂亮话是丢给金必正的，于是金必正就笑着说，

　　“哪是她寻到好夫家，分明是金家有福，才能娶了她。”

　　金必正说这话，隐隐带着一丝怨气。绫罗苦苦一笑，又见金必正放下筷子，单刀直入地问江一鹤，

　　“江少侠，不知今日你到访襄城来找我三夫人，究竟所为何事？还劳烦你路途遥远地赶来，听闻你半路还遇到了匪徒，扭打受了伤。”

　　江一鹤也放下酒杯，笑着说，“只是小伤罢了，当时虽动弹不得，但幸好你们镖局的铁老陈为我找了大夫，止血疗伤。我找女侠其实也没什么大事儿，只是正巧要路过襄城，就想着来见见女侠，叙叙旧罢了。”

　　“是吗……”金必正瞧着江一鹤的眼眸，只觉得他笑意很浓，浓得看不出真心。

　　金必正私下想着，兴许江一鹤只是遇匪受伤，他想让路过的金门镖局救他，才谎称是要来找绫罗的。他若不这么说，铁老陈根本不会搭救他。

　　这么一想，金必正就隐隐放心了一些。
　　三人喝酒吃菜，不知不觉天色已晚，金必正就着人安排了厢房，客气地让江一鹤在金家住几天，等伤好得透了再走不迟。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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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那夜，江一鹤去了厢房就寝，金必正则在绫罗那儿休息。
　　熄了灯，绫罗才刚刚躺下，金必正就轻轻搂过她。绫罗心中一软，犹豫了片刻，还是终究出声道，

　　“老爷，你无须担心。”

　　金必正沉默了一会儿，就说，“你知道我担心什么？”

　　“你是担心我放不下那片江湖。”绫罗老老实实道，“其实，我瞧着江一鹤只是借着我的由头，希望铁老陈搭救他。我与他虽谈得开心，我也承认……那些江湖上的人和事，我很挂念……但是你也听见了，峨眉的静尘师太在六年之前就预见了我的今天……我始终是个女子，既然嫁人了，我便是有分寸的。”

　　金必正幽幽叹了口气，说，“我也累了，先睡吧……下月初八是你生日，我备了礼物，想你下月亲自拆。”

　　“好，我可等不及了。”绫罗笑了笑，“睡吧，老爷。”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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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金必正怀着惶惶不安的心情，终究在黎明之前入了睡。可惜隔日的一大早他就要起身，去镖局准备一趟重要的镖。

　　金必正去了镖局做事，绫罗也就梳洗起身，在院子里遇到了正在教女儿踢毽子的虹影。
　　虹影笑着招呼她，

　　“三妹，好早。我听翠儿说，偏厢那里来了个客人，是昨天才到的，还和老爷和你一起吃过饭。”

　　“大姐，早。”绫罗答道，“是我的一个朋友，江湖旧识，来瞧瞧我。来的途中受了点轻伤，老爷招呼他在金家休息几日。”

　　“哦，这样啊……”虹影点点头。丫鬟翠儿从走廊过来，对虹影说，

　　“大夫人，衙门差人来说，说是苏大人从京城压了批物资到襄城来，也捎带了些私人东西给大夫人。林大人说，得空了，派人给大夫人你送过来。”

　　“表舅舅有心了。”虹影遥想着远去京城的苏大人，心想着苏大人还在襄城做知府时，那时候还没有周绫罗，金必正纵然是碍于苏大人的面子，对自己也是百倍呵护的。想着想着，居然觉得眼圈都要红了，格外思念起苏大人，就对丫鬟翠儿说，

　　“你快去回话，就说不劳烦林大人。东西，我自己得空了去取就好。”

　　“好。”翠儿点头，出去了。

　　绫罗与虹影寒暄几句，逗弄了一会儿永怡，就一起去了大厅吃早点。在餐桌上瞧见了江一鹤，绫罗还问他，可有什么地方想去游玩，她可以引路。江一鹤却是礼貌地推脱了，说自己伤得不重，可以自己到处走走。

　　绫罗也不坚持，毕竟金必正已然不高兴了，毕竟虹影和纪罗都在场，她便只好笑笑，说，

　　“有用得上我的地方，请尽管开口。”

　　“三夫人客气了，我住在金家已经是打扰。”江一鹤礼貌地回她。

　　既是双方都有心要避嫌，之后便只是在门廊下闲闲地交谈了几句，之后就各自出了门。绫罗往镖局走去，边走边觉得可惜。其实她很想与江一鹤再多聊聊，聊聊静尘师太是否还是如往昔的一腔热血？聊聊沐虚道长是否还是如往昔的骄傲不羁？聊聊曾经帮过自己的冯老侠是否如往昔的嗜酒如命？

　　自己对江湖上的人和事始终牵肠挂肚。金必正的担忧，一点也没错。

　　绫罗也想过，自己为何对那些人事念念不忘？只是被江一鹤牵扯了一点话头，怀念之心就一发不可收拾，无法掩盖，还惹得金必正怀疑。

　　其实，答案她自己也很清楚。

　　今早在门廊下，江一鹤还礼貌地说，“刚才瞧着大夫人的千金，和二夫人的小公子，都十分可爱呢！金当家真是好福气！”

　　江一鹤兴许只是无心一句，却立刻牵扯到绫罗半年来的伤口。她佯装笑了笑，但觉小腹忽然隐隐作痛起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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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绫罗到了镖局，见金必正正在账房里做事。一见她进屋，金必正就慌慌张张地把什么东西收进了柜子，才说，

　　“你怎么来了？我还以为你会陪着江少侠到处游玩呢。”

　　“他伤得不重，又不是残废，何须我跟着照料他。”绫罗淡淡一笑，“倒是你，背着我藏什么好东西进柜子？”

　　“还不就那个，下月初八你就知道了。”金必正呵呵一笑，过来拉着绫罗的手。

　　绫罗顿时觉得心口一暖，她想着金必正待自己如此的好，夫复何求。赶紧撇开脑子里的一切杂念，绫罗柔声道，

　　“真是的，还吊我胃口……”

　　“不过是希望你高兴罢了。”金必正笑着说，与绫罗说了几句之后，他的脸色拧了拧，还是说，

　　“绫罗，今晚我会留在镖局里和添叔对账。你可以吩咐厨房，单独备个小桌饭菜，和江少侠好好聊聊天。”

　　绫罗一愣，金必正就继续说道，

　　“昨晚有我这个冷面虎在场，你与江一鹤也没能尽兴地聊吧……别否认了，我瞧得出……我瞧得出，你很想和他多聊些江湖事，只是怕我不高兴，才统统点到为止。我明白，你做惯了江湖上自由自在的鸟雀，忽然被关在金家做金丝雀，你怎么会高兴……现在，我连镖都不让你沾，你又不是纪罗，怎么会开心……可，就当是我自私也好，我不想你离开金家，不想你离开我……”

　　“我也不会……”绫罗急于表白，金必正却轻轻按住她的嘴，蓦地冷冷道，

　　“我信你。我信你说出口的一瞬间是真心的。可是即使如此又怎么样？十多年之前，你还不是言辞切切地答应会嫁我，后来呢？还不是说走就走了。”金必正摇摇头，“有些事，不必说，你做到就好。”

　　绫罗听了，只得点点头。
　　金必正继续说，“就兹当是我补偿你，今晚我会留在镖局做事，你和江一鹤好好地摆酒叙旧吧。”

　　“好。”绫罗点点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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