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绫罗纪事》春少十八弯

27、二十七

　　周绫罗被关押了一个多时辰。
　　直到天际炸开一簇绚丽的烟花，欧阳雨仰头望了许久，许久。虽然也曾疑心这烟花是否有作假，但此刻他别无选择，既已答应了林大人，留着周绫罗又是个麻烦，他这才不甘心地挥了挥手，让人带了周绫罗出山寨。

　　几个混混押着绫罗才走出山寨，就恶狠狠地推了她一把，在她背后关上了山寨的大门。
　　绫罗踉跄了一下，抬眼望着茫茫的山路和昏暗的天色，这荒郊野林连马匹都没有，行进相当困难。可她却什么都不想，心里空空落落的，只寻了寻回家的方向，一步一步疲倦地走了开去。

　　握着剑，沉着脸，她也不知自己走了多久，多远，只是忽然听见马蹄的声音向着自己而来。她愣了片刻，讶异地扭头看，瞧见是林愈清牵着两匹马朝自己走来。

　　她的心里颤了颤，又垂下头，自顾自地走。
　　林愈清走得快了些，边走边叫她，

　　“三夫人，这儿是荒郊野林，有匹马会方便些。你也能快些回去镖局，让金必正放心。”

　　“谢谢林大人的好意，绫罗受不起！”绫罗咬牙道，“我又不是瘸的，靠这两条腿一样可以回家……倒是林大人快些骑马回去吧，这次你的如意算盘落空，早些回去再想个恶毒的招数如何？”

　　林愈清不再说什么。辩解什么都无用，因为绫罗所说句句事实。
　　他只得牵着马匹跟在绫罗的身后，可却见绫罗越走越快，行如疾风。林愈清只得放掉一匹马，翻身骑上另一匹，徐徐地伴在绫罗身边。

　　绫罗于是顿了顿，斜眼瞧他，“林大人跟着我作甚？难不成觉得我也有利用价值，要好好地估量一番？”

　　林愈清听了，不知为何看上去有些疲倦，轻声道，“林某纵然算计千千万万的人，也不会算计女侠你。”

　　绫罗听了，心口无端端颤了颤，却还是狠声道，“林大人口中的千千万万人，也包括了我的相公呢。”

　　林愈清就说，“金必正对你而言是相公，对我而言，什么都不是。我为何不可以算计他？”

　　此话一出，绫罗倒变得沉默了。因为无话可说。
　　于是她垂头继续走着，林愈清骑马徐徐伴着，一时之间两人默默无语，任由身上披了一层惨白的月色。

　　终究，气氛还是太过压抑。

　　绫罗挨不住，受不了，时时刻刻都想要摆脱他。她边走边细心地瞧，瞧见不远处的山路边，有一条隐隐的野径，依稀也是通往山下的。于是她不管不顾，忽然发力奔向前，一拐，拐上了那条野径。

　　林愈清一惊，却见绫罗已经轻巧地消失在前方。他本能想追，却又硬生生地勒马停住！
　　她这么不想有自己护着，自己又何苦再烦恼她？

　　林愈清这么一想，无奈地笑了笑。
　　四周的暗处里，两个随从现身出来，问道，

　　“大人，可否追她回来？”

　　林愈清摇摇头，想必随从们是把绫罗当成了主子要看着的犯人了！林愈清笑了笑，说，

　　“不用，就由她去吧。我们也该回去了。”

　　说罢，他正欲策马，却忽然听见不远处传来隐隐的呻吟声。正是绫罗方才消失的方向！

　　他一惊，凝神又细细听了听。那呻吟极轻，似是那人不想被人听见。但又切切地透露着苦楚之意。林愈清于是翻身下马，循着那条野径小心翼翼地往下走。发现那野径下有一个断层，绫罗跌坐在断层下，痛苦得缩成一团！

　　林愈清吃惊不已。断层并不高，哪怕摔下去也不足以痛得这样啊？
　　他赶紧上前查看，虽绫罗怒气冲冲地瞪着他，却已然痛得没了力气反抗。林愈清轻手轻脚地翻了翻她的身子，不禁神色一冷。

　　她并没有伤到手脚，但身下却有血，虽不多，却染红了绫罗的裙子，染得无比骇人。
　　绫罗终于不再掩饰自己的痛苦，断断续续地说，

　　“痛……我的肚子很痛……”

　　林愈清于是厉声道，“来人！”

　　那几个随从顿时现身，林愈清急得额头冒了青筋，道，“快，快去找大夫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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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绫罗被抬回金家时，已经面白如纸，昏昏沉沉。但她尚还算清醒，明白自己发生了什么事。
　　她勉强睁开眼，瞧着大夫与金必正窃窃私语了片刻，金必正随即大吃一惊，冲到自己的床边。
　　金必正瞧着她，却迟迟不知道该说什么。绫罗却宽慰地对他笑了笑，

　　“他来得太意外，我没能好好护着他，真对不住。”

　　金必正听了，眼眶一红，说，“我对不住你才是！我们……我们……”

　　“我们以后，还有时间，还有机会……”绫罗微笑着，伸手去握金必正发抖的手掌，却是太虚弱了些，一下子没握住，又伸了一次，才握住了。紧紧地，好久都没放开。

　　金必正瞧着绫罗在床上睡着了，才抬手抹了抹眼角，谢过大夫，又赶紧到大厅里去谢林愈清。
　　他疾步到了大厅，见等在那儿的林愈清神色凝重，有些坐立难安的模样，就赶紧对他说，

　　“多谢林大人，大夫说了，孩子虽然没能保住，大人不知为何也虚弱得很，但我三夫人是武女子，身体底子好，修养几日就没事了。”

　　林愈清隐隐松一口气，笑道，“三夫人无事就好。孩子就可惜了……”

　　“没关系……”金必正苦笑了下，又道，“连她自己也说了，以后还有机会的。我也太大意了，她怀了孩子，我居然也没察觉到，还让她走镖，才会弄得出事……”

　　“孩子和姻缘一样，是天注定的，金当家无须自责。”林愈清安慰道。

　　“还是多谢林大人！”金必正正色道，“若非有林大人同行，绫罗在荒山里遭罪都无人知道！”

　　“啊……”林愈清停了停，笑道，“那个欧阳雨也非正人君子，他顾忌我是官，所以肯先放我，但我身为父母官，终究还是担心人质的安全。所以才迟迟不敢先走，等着三夫人。”

　　“林大人真是个好官！”金必正诚心诚意地说，“我也听铁老陈说了，当时在黑风寨上，林大人也冒了很大的风险。那欧阳雨出尔反尔，还撒谎说绫罗已经逃走！多亏了林大人机智，与欧阳雨谈判周旋，那贼人最后才肯放过我夫人。”

　　“举手之劳，不足挂齿。”林愈清淡淡一笑，“只可惜，那箱火绳枪留在了黑风寨。他们兄弟的内斗，终究还是免不了。”

　　“依我看，欧阳风的胜算还是大一些。火神枪只是威慑大罢了，欧阳风吃亏了一次，下一次必定能沉着应对。”

　　“我也这么想。欧阳风，实在是个人才。”林愈清的声音一沉，眸子眯了眯，又笑道，

　　“三夫人平安无事，那么林某也能放心地回去了。”

　　“不送！改日，金必正一定亲自登门谢过！”金必正抱拳道。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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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绫罗躺在床上，出神地望着眼前的一片罗帐，脑子里空空荡荡。
　　意识挣扎了好一会儿，她才想起金必正是出去答谢林愈清了。于是记忆顿时澄澈了起来，她瞪大了眼，觉得肚子又是一阵儿刺痛。

　　陪在一旁的老妈子赶紧上前，问道，

　　“三夫人，哪儿有不舒服吗？”

　　绫罗不知所措地摇了摇头。老妈子就温柔道，

　　“有些不舒服也正常，毕竟……毕竟是小产了……小产和生孩子一样，之后的一个月都要静养，否则以后身子要坏的。”

　　绫罗麻木地听着，听着，只觉得“小产”这两个字无比刺耳。
　　她缓缓翻了个身，把被子蒙在耳朵上。眼泪一串串掉下来，她伸手摸了摸自己的肚子。

　　几个时辰前，这里面居然有个孩子！
　　而现在，却空空如也了。

　　这种感觉真是奇妙。
　　绫罗懵懵懂懂地发呆了片刻，才禁不住地又隐隐哭了起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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