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绫罗纪事》春少十八弯

12、十二

　　那一夜，绫罗在房里收拾东西。直到收拾到很晚了，正梳洗了想睡下，金必正却忽然推门进来，一脸烦躁地又和绫罗商量了不少明日压镖的事情。

　　绫罗瞧出他紧张，就赶紧倒杯茶给他，

　　“老爷在担心什么？你为了这次镖，推掉了不少熟客的生意，只为了腾出最精英的镖师随行。前几日就派了人送名帖给温家寨的人。功夫每一样都做足，万无一失。”

　　“可我总觉得不安。”金必正喝了茶，说，“绫罗，这次我们若是赢了，自然是钱和人脉双收。可若是失了镖，赔偿镖银是小事，还会连累林知府，甚至会得罪庆王爷的人。说不定以后会连镖局这一行都没得做。”

　　“你不要想得太悲观了。”其实绫罗何尝不曾这么想过？但在金必正面前，她只得强装乐观，不断安慰他。

　　金必正却又说，“哎，越说就越不安。刚才在纪罗房里，她还喋喋不休地说要再给永岁请个老师。镖局现在这么多事，哪里还顾得上！”

　　绫罗一听，赶紧说，“老爷，这就是你的不对了。纪罗素来不管镖局的事情，你也不让她插手，所以她眼里就只有你们的儿子永岁。你现在倒觉得她妇人之见了？”

　　金必正愣了会儿，嘀咕了几句，“可虹影给永怡请琴师傅，就是她自己张罗的啊……”

　　才说了几句便又为压镖的事儿心烦不已，那一夜最后又是留在了绫罗房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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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隔天一大早，金必正就带着绫罗去镖局察看镖车了。纪罗和虹影追在金必正的身后说着一路顺风，金必正心烦意乱，只是挥手叫她们快些回去。

　　绫罗跟在他身后，瞧他睡了一觉，竟比昨晚更加不安。到了镖局做最后检查，他对火麒麟说话都比平时大声，还没出发呢，脑门儿就冒出一串汗珠。

　　绫罗瞧在眼里，急在心里。

　　那一日，金门镖局压着宋家首饰铺的昂贵货物，浩浩荡荡地往出了襄城。才刚刚行进到城郊，金必正就赶紧让众人高声喊起‘合吾’的口号，一声比一声响亮，在山峦之间形成一片回声。喊着镖师们嗓子都快倒了。

　　总算，安安稳稳地行进了一天，没发生任何意外。
　　金必正显然安心了一些，却也不敢大意，到了客栈里更是处处陪着小心，亲自领人巡视了客栈，这次安心地卸货。
　　绫罗体恤他，当晚金必正命人放了镖鸽回襄城报平安，随即和火麒麟几个决定陪着货箱睡仓库，绫罗不介意自己是女子，也心甘情愿地陪着金必正在仓库里凑合着过夜。

　　金必正怜惜地说，“绫罗你不必陪着我们，去楼上开个房间休息下吧。”

　　却见绫罗已利索地铺好了毯子，挨着金必正席地而坐，抱着剑，靠着墙，笑道，“我是陪着相公出来走镖的，不是出来享受的。”

　　金必正便不再坚持。不远处的火麒麟瞧了，嘿嘿一笑，拉着几个镖师兄弟刻意挪得远了些。
　　绫罗见了，就笑着，悄悄伸手握住了身边的金必正。金必正只觉得掌心一股温热，抬头看她。绫罗笑着说，

　　“瞧你手心里都是汗，我只是用自己的手心帮你擦一擦。”

　　金必正听了，禁不住笑了笑。绫罗又说，

　　“不过你的心也在冒汗，我可擦不到了。”

　　金必正顿时笑得无奈了。沉默了一会儿，终究动容地紧了紧与绫罗相握的手，点了点头，说，

　　“绫罗，谢谢你。”

　　绫罗却摇头，“夫妻之间，何必言谢。”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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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第二天起程，众人都隐隐觉得大当家的情绪舒朗了许多，一路上和三奶奶骑马并进，彼此还有说有笑的。

　　火麒麟见了，口无遮拦地说，

　　“还是三夫人有办法！真不愧是从小青梅竹马长大的，就是不一样……”才说到一半，就被其他镖师拦住了嘴巴。所幸金必正和绫罗的心情都很好，金必正没在意，轻松地就换了个话题，他说到梁京之前会路过卫城，今晚就在卫城落脚，众人还能轮班放松一下。

　　“林大人已经和卫城的知府大人打过招呼，我们在云来客栈落脚，客栈就在官府附近，巡城的官兵会格外照顾。所以大家到了卫城就可以放松些。”金必正说。

　　“怎么放松？”火麒麟呵呵一笑，“听说卫城最出名的吟翠楼里，头牌姑娘小青红，长得明媚得很。”

　　其他镖师们听了，都笑而不语，想也只有大老粗的火麒麟敢在三夫人的面前怂恿当家去青楼。却不料金必正也笑着附和道，

　　“对，小青红，眉间一抹朱砂痣，堪称卫城一艳！我也早有耳闻。本来也想在卫城落脚的那夜，去吟翠楼开开眼界的。”

　　绫罗听着，含笑望了金必正一眼。金必正就解释道，

　　“卫城是温家寨的势力，我本想邀温义虎去吟翠楼畅谈，有美人相伴，以后的买路费也好商量。”

　　绫罗却说，“温义虎和夫人雷娇恩爱得很，半年前我瞧着他们成婚的，你别搞这些。”

　　“想搞也没了。”金必正惋惜地说，“我派去下名帖给温家寨的镖师前阵子回来告诉我，说小青红这几天抱病在身，有阵子不接客了。”

　　绫罗还想损他几句，却不料队伍最前方的几位镖师策马过来汇报，说前方的山头似乎有埋伏。

　　金必正便立刻端正了脸色，这儿已经是卫城附近了，想必埋伏的就是温家寨的人。
　　他于是和绫罗一起策马列在了队伍的最前方，边放慢了行进的速度，边朗声喊道，

　　“想必各位都是温家寨的英雄好汉了！在下金必正，金门镖局大当家，与夫人周绫罗压镖，途径温家寨的风水宝地。前阵子，金某已经下了名帖给寨主，今夜我们一行人会在云来客栈落脚。而在下则会和夫人一起，亲自到山寨拜会寨主！金某人初来乍到，失礼之处还请多多见谅！”

　　说完，金必正细心察觉着附近的风吹草动。感觉埋伏其中的人马并没有发动攻击的意思，金必正于是又扬了扬金门镖局的旗帜，高喊一声，

　　“合吾！”

　　声音飘渺了一阵儿，才从两旁的隐秘处也传来一声整齐的，“合吾！”

　　金必正顿时松了口气，这群贼人肯喊了这一句，就表示镖局暂时过关了。
　　他于是兴冲冲地望着绫罗，却见含笑的绫罗右眼皮在跳动。金必正一惊，就问，

　　“怎么了？”

　　绫罗自己也克制不住，因而也隐隐有些不安。总觉得虽然顺利过了第一关，后面却会有一场劫难……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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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那夜，众人下榻在云来客栈。
　　金必正细心地安排好守货的镖师，又见客栈附近真的有很多官兵在巡视，这才放心了些，带着火麒麟和绫罗往一路温家寨赶去。

　　温家寨地处城郊的一座山上，刚出了卫城的城门就隐隐可以瞧见了。他们一行三人在温家寨门前被拦住，确认了身份后，才客客气气地被迎进寨里，又被人引到寨主夫妇住的主楼前。

　　这楼在温家寨里尤其气派，是依着一面绝壁而建，更听闻寨主的寝室风景绝佳，推窗就是一派悬崖美景。可惜绫罗他们只是被引到会客的大厅里，随即下人到内堂通传。等了好一阵子，才见一个妇人幽幽地走了出来。

　　“小娇！”绫罗一见那妇人，就激情地喊着，上前殷切地拉她的手。

　　大约半年前，雷娇的父亲央求绫罗上温家寨救他女儿。说小娇是被温义虎挟持上山，被逼做了压寨夫人。那时的绫罗正是茫然一片，觉得自己仗剑江湖十二载，到末了却落得孤寡无依，心里空落落得只想不断地帮人，体现自己的价值。于是绫罗根本没多想就一口答应了雷老爷，一路杀上温家寨，才知道原来雷娇根本是爱上了温义虎，心甘情愿随他上山的。雷娇知道原委，觉得愧疚，不但留绫罗参加婚礼，那几日与绫罗贴心交谈，彼此也结下了情谊。

　　所以这次绫罗压镖，是为金门镖局，也是想念这位颇有胆色的温夫人。

　　且听她激动的一声招呼，雷娇苍白憔悴的脸色顿时显出一些红晕，忙也拉着绫罗的手坐下，

　　“前几天有人派来名帖，说绫罗女侠要来，我还真假难辨呢！绫罗姑娘，真的是你！”

　　“当然是我！好久不见，你似乎清瘦了……且，我现在，不是‘绫罗姑娘’了……”绫罗笑了笑，脸有些红，“我嫁进金门镖局，都叫我金三夫人了。”

　　雷娇听了，礼貌地朝金必正和火麒麟瞧了一眼，却拉着绫罗走到一旁，小声说，“三夫人？”

　　绫罗无奈地笑了笑，“大当家之前娶了两房太太。先来后到罢了。”

　　可雷娇却难掩鄙夷之色，说，“可绫罗你是江湖女侠，小有名气，居然给人当填房？”

　　绫罗面露尴尬，不知该如何解释。雷娇从小娇生惯养，却心高气傲。瞧她年纪轻轻又貌美如花，绫罗也不想和她多谈一个二十八岁江湖女人的心思，只是笑了笑，说，

　　“……也没办法。因为，他就是我当年那个‘知己良伴’啊。”

　　绫罗说完，却见雷娇的神色陡然一变。
　　当年在山寨，新婚的雷娇曾经娇憨而又骄傲地问绫罗，闯荡江湖多年，可有知己良伴？也就是那句话，蓦地让绫罗心酸不已，之后更策马回到襄城。

　　想来，绫罗真的颇为感激雷娇。

　　可不知怎么，雷娇听了绫罗的回答，神色却黯然了些，又淡了淡。松开了绫罗的手，只说，

　　“一段姻缘，隔了这么多年还能续上。绫罗你真幸福……”

　　说完，便撇下绫罗，独自回到桌边坐下。
　　绫罗有些慌，不知自己说错了什么惹雷娇不高兴了。她也赶紧坐回金必正身边，听雷娇漠然地说，

　　“金大当家这次造访温家寨，为的就是压了一箱子好东西路过这里，想让我们给个方便是吧。”

　　金必正点点头，雷娇就说，“放心，本就没打算为难你们。我与绫罗也是旧识，明天你们就安心起程吧。”

　　金必正大喜，绫罗也松一口气，与金必正相视一笑。
　　雷娇却寒寒地说，“没事儿，我就回房了。你们也去吧。”

　　金必正一愣，他这次还带了见面礼给温义虎，想顺便谈谈今后的买路费。却不料连温义虎都没见到，就被他夫人赶着要走。金必正一急，说，

　　“温夫人，不知寨主是否方便见一见在下？在下有要事商谈。”

　　雷娇却脸色一拧，“说了不为难你们，还想干什么？虎哥病了，不见客的。凭什么你们一个小小镖局的当家就想见他？”

　　说完，雷娇便丢下一桌子人，转身回了内堂。

　　金必正愣了好一会儿。火麒麟顿时火了，说这个闭门羹真是吃得莫名其妙。
　　绫罗却觉得内疚不已，还道是自己的哪句话惹到了雷娇。她赶紧对金必正说，

　　“见面礼呢？”

　　火麒麟把盒子交给绫罗，绫罗就说，“你们先等等，起码我进去，把见面礼给了再说。”

　　说罢，绫罗剑也没拿，便捧着盒子追进了内堂。

　　她转进了内堂，但这楼里的格局特殊，她一时之间也找不到雷娇的房间。有几个丫环路过，绫罗不想被赶走，就闪了闪，不知不觉躲进一间小屋里。隔着门，听见外面丫环们都走了，绫罗正想再出去，忽然听见屋里有轻微的声响。

　　那声音古怪。
　　竟，好似人的牙齿在微微打颤！

　　绫罗警戒心顿起，轻呼一声，“谁？”

　　却不料从屋子的暗处连滚带爬地出来一个人影，浑身哆嗦地说，“啊……不要杀我……不要，我什么都没看见……我不会说出去的……”

　　绫罗大惊！急步上前，隐隐瞧见是个女子，衣衫狼狈，容貌却颇为秀丽，眉心处有一粒艳红的朱砂痣。

　　那女子却惊慌失措，见绫罗上前，她更是慌乱到猛地推开绫罗就往屋外跑。绫罗被她蓦地撞到一边，又起身去追。跟着那疯疯癫癫的女子转了几个弯子，听见她不断地说‘放过我，别杀我’，绫罗更是吓得心惊肉跳。

　　总算追上了，绫罗狠狠抓住她的肩膀，问，“姑娘，你怎么了？谁要杀你？”

　　那女子结结巴巴地回过头，却连话都没说一句，就一口鲜血猛地喷在绫罗的面上。
　　绫罗诧异得说不出话来，只见女子的背心被一把剑刺穿了。握着剑冷冷发笑的，是站在女子身后的，雷娇。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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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好长一个章节