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10、拾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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日本人一走,陈醉终于卸了力,他顿觉天旋地转,膝下一软,差点栽了下去。几个佣人七手八脚地扶着他往东院送。夏晚风这才记起来他早上下定的古董床。
他跑到后门一看,钱老板果然已经等在那里,听说夏宅来了不速之客,正愁不知怎么把床送进去。夏晚风指挥着下人和古缘记的伙计,好一顿安排,总算把床安置妥当。那东厢房本就不大,硬生生挤进了这么大一个架子床,看着不太协调。
“少爷,您怎么买这么大的床呢。”阿孝边擦汗边问。
“这已经是我能看上的最朴素的一张了。”
“朴……朴素吗……”阿孝看着那透光的雕花,一看就有年头的整木料,满心犯嘀咕,“少爷对陈先生是真真的好。”
夏晚风一愣,本是句恭维话却教他听出些羞臊来。他气急败坏地紧着辩解,“你懂什么!我要是随便买个新床回来,爹反而会觉得奇怪,厢房里好端端的什么都不缺,偏生买个床做什么?我买这古董床回来,大大方方引起他的注意,说起来本少爷就是想买古董了,没处放了就把人家的小床换下去,招待的还是他请回来住的贵客,他最多也就数落我几句败家。”
阿孝听得似懂非懂,心里只道我只是夸了少爷一句心好,怎么换来他急吼吼地一顿说教?
夏晚风见他傻愣愣的模样,没滋没味地出了厢房。门口撞见婉儿,正勤勤恳恳地抱着被褥准备布置床铺。
“一个个不是都对他很好吗。”夏晚风摸摸鼻子,无趣地啐了一声。
他回到自己房里,准备把陈醉“请”回他自己的厢房去。却见陈醉紧闭双目,苍白的脸色中又透着异样的嫣红。看着着实病得不轻。
“花雕?”夏晚风拍了拍陈醉的脸颊,那热度惊人,看来是比早上病得更重了。想到他本该在床上养病,是为了给自己壮胆,才硬撑着起床折腾。夏晚风竟觉得愧疚起来。
“婉儿!婉儿!”夏晚风怕吵醒病人,特意跑到门口去叫。“那家伙都烧成这样了,还不快去请大夫!”
婉儿应着,匆匆忙忙地往外跑。
“你别自己去,找个腿脚快的去!”夏晚风又不放心地交代一句。
“夏少爷真是个玲珑体贴人,偏偏要以纨绔模样示人。”景秋实不知从哪里冒了出来,闲闲地说。
“景少爷天生一颗祠堂外摆摊八卦的心,偏又扮个天山雪莲!”夏晚风一字不落地奉还回去,又不耐地问道,“你怎么还在这儿?”
“看看热闹。”景秋实故意慢悠悠地打量东厢房,“真是好床。”
夏晚风翻了个白眼,“是是是!我玲珑体贴呗!”
景秋实觉得逗他有趣,嗤的一笑。夏晚风心中却不安起来,他正色道,“秋实,今日事怕是把你也牵扯进来了。”
“兵来将挡,水来土掩吧。”景秋实不置可否。他习惯了淡然处事,但并不是不怕的。那日本人欺身上前时,他感到一股让人窒息的压迫感,从未有人如此无礼地靠近过他,他被震得几乎立不稳。
两人说话的功夫,大夫姗姗赶来,一通诊脉开方,景秋实不便再打扰,这才带了怡轩居的人离开。
等人都散了,夏晚风让婉儿去煎药,自己端了盆水放在床边,从怀里掏出自己的帕子沾水敷在陈醉额头。
夜幕西垂,这漫长忙碌的一天,才算得以消停下来。夏晚风也是累极了,索性一屁股坐在了床前踏步上。他看着陈醉,这张脸如有名匠精心雕琢过一般俊秀硬朗,明明如此陌生,他却生出些恍若隔世的感觉来。陈醉昏睡着,失了昨晚那种拒人千里之外的傲气,眉眼柔和下来,又平添了些脆弱。
夏晚风忍不住细细地看他,又回想起上午那场惊心动魄的会面。这人前一秒还病得身若浮萍,在日本人面前倒是一身傲骨,丝毫不露软弱之色,交谈中不卑不亢,更不巧言令色讨人欢心。对比他自己,当时只觉腿软,听年轻的那个咄咄逼人的言语,他脑子里全是空的。夏晚风从小被人宠着捧着,大场面倒也见识过,却都是些商贾云集、风花雪月的交际路子。今日被迫在日本人面前撑起夏家的门面,才恨自己百无一用。
“看你又不似走狗面目,为何就非要救日本人呢?”夏晚风问他,那昏睡的人自然是沉默不语。他叹了口气,收了帕子重新沾水。那帕子已被额头的热度烘得发烫,夏晚风暗暗心惊,敷帕子的力道更轻缓了些。
“别以为你病了我就会放过你,等你醒了,照样要你把话说清楚。总之夏家绝对不会收留汉奸。”得不到回应,夏晚风倒像是自言自语上了瘾,有一搭没一搭地说着话。他的手指触到陈醉的前额,那细碎的发梢柔软松散,轻轻搔着他的指尖。夏晚风好奇那短发,忍不住绕在手里抚弄。陈醉没了发辫,一副洋人模样,但即便叫头发遮住了印堂,也掩不住他的英气,夏晚风看得有些出神。人也渐渐恍惚起来,他是想睡觉了。他趴在床边,不依不饶地喃喃自语。
“喂,你还起不起来啊?这可是我的床。”
“再给你换一次帕子,你就给我醒。”
“算了,再再换一次就叫醒你。”
“再再再换一次吧,最后一次!”
“看在你帮过我的份上,再让你睡一小会儿。”
夏晚风来来回回地伺候了数回,终于倚在床边睡了过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