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折柳长相思-相柳》拾久壹

2、第二笑 始知相忆深

　　日落西山红霞飞，孤鹜独影无人依。

　　小夭拖着疲惫的身体听着涓涓水声，她多么希望自己可以像蜿蜒的小溪一样无忧无虑的流淌。

　　只可惜，她现在做不到了。她没想到，原来他早就迈向了自己。

　　小夭若不知道相柳为她做的这一切，或许还能够在没有他的日子里继续生活。如今她知道了，知道他的付出、知道他的不舍。更知道他隐藏在交易下的情谊。她怨恨他的谎言、怨恨他在选择对立和自己的时候，选择了放弃自己。

　　黑暗中，小夭无数次的幻想着，如果自己能更早的遇见他？结局会不会不一样？

　　小夭知道马车就在前方，停住的脚步却无论如何也无法迈出，她不知道应该如何前进。她也不知道走出这片竹林后，要如何面对自己、面对璟。

　　蒙蒙中，一束光越来越近，那人是璟。他拿着野果子笑着走来，是她曾经想要的那一颗。他是那么的温柔那么的恬静，他将果子塞进小夭的手心里，腾出一只手擦着小夭额头上的露水，“怎么傻站在这里？”

　　小夭双眼失焦，缓缓吐出一口气软瘫地倒在了璟的身上，手中的果子从指尖滑落，掉在地上永远留在了这里。

　　当虚弱的小夭再次看见烈阳的时候，背后汗毛直立。埋着头预想的训斥却没有降临。原来他这次只是盯着小夭把药喝光。小夭猜测烈阳可能是看在她的确很凄惨地份上，也可能是阿獙已经将事情告诉了他。

　　躺在床上的小夭心虚地看向璟，不知道璟知不知道？

　　璟什么都没问，温柔的拿出一块糖递到了小夭的面前。他这个样子反而让小夭更加的愧疚。

　　经过几日的蹉跎，小夭的精神原本有所好转，可如今她摇晃着走到树下，扶着树干跌坐在了地上，她好像把事情弄得更糟糕了。

　　那日后她开始有意的躲避起璟。璟却不气不恼和往常一样。

　　一直沉浸在悲伤中于事无补，小夭冷静下来后将自己反锁在屋子里。因为前几日，她脑中蹦出了一个十分危险的想法。

　　八尾毒狐狸曾经为了恢复自己的功法寻了很多偏门，小夭虽然很讨厌他，他也在无聊的时候告诉了小夭很多东西。毕竟谁会对去提防一个锁在笼子里小孩子呢？

　　小夭不怕逆天而行，只怕再也看不见他。小夭不喜欢等待，可她更无法接受未来的日子里再也没有相柳。因为胸口里每一次空落的跳动都提醒着小夭，她到底失去了什么。

　　在那片汪洋的大海里，在相柳离开的海岛上，小夭枯干瘦弱的身影更显着落寞。小夭面色苍白口中念咒，一滴一滴的心头血从指尖滴落，被腐蚀的脚丫溃烂流脓，一步一步在焦黑的土地上留下斑驳痕迹。她不知道要维持多久，甚至不知道这个法子是否真的有效。

　　白日、黑夜周而复始，焦黑土地的边缘渐渐恢复了生机，小夭的掌心终于有了颜色，是星星点点的血红色。

　　“有效真的有效。”她真的可以用自己的精血换回相柳的精血，小夭的泪水再也抑制不住，她掩面恸哭。这一切的一切，只为再一次感受到他的心跳。

　　明日月圆…..

　　小夭将璟灌醉交给了左耳。这么危险的事，她不能让他再跟着。

　　小夭握着手心里好不容易凝结出的三滴精血，独自走到海边，也不知从何时起，小夭开始贪恋起海风带给她的温柔。她坐在礁石上，望着蔚蓝的大海静静等待着。

　　整个世界的光暗了下来，水中月镜中花，小夭担忧地仰起头，看着那唯一的光，是轮高高悬挂的皎月。月圆之夜妖气最盛，那时相柳也是如自己这般忐忑的心情吗？这个念头刚冒出来，小夭就苦笑地否定了自己，相柳可比她厉害多了，当时应该是信心满满游刃有余吧。小夭眼中含笑，“就是不太爱说话，让我足足憋闷了三十七年，这次我定日日来与你聊天可好？”

　　小夭将冰晶球收在怀中，提起一口气，眼眸转而坚定。似是下定了决心，足尖轻点衣玦纷飞，掀起的水花就像一颗颗含着思念的泪珠，闪烁间又融入了大海不见踪影。

　　沉入海底的小夭一刻不敢耽搁，手中捻诀口中念咒，蓝色的漩涡从沙石中钻出，水流中的点点银光就像漫天飞舞的霜花越演越浓，闪烁美丽中带着妖艳。呼吸间压力倍增，小夭就算有满月加持，可自身灵力低微如此行径也是太勉强了。意识逐渐模糊的小夭凭着最后一丝力气咬破舌尖让自己恢复神志。

　　她知道机会只有一次。

　　小夭拼命冲入涡流，深海的力量好似要将她碾压撕碎，可她完全顾不得这些，展开手心将相柳的三颗精血置于漩涡之眼。登时大地震颤海浪涌动，掀起银色的霜花好似活了的饿鬼，嗜血饥渴一拥而上，将精血团团包裹吞噬…

　　小夭睁开眼时，璟就坐在床边，他两鬓斑白憔悴了不少。虽然她醒了，可璟的眼中还是盛满了悲伤。

　　小夭不解璟为什么会坐在自己床边，开玩笑的问道：“你怎么突然老了这么多！难道我一觉睡了几百年？”

　　璟将散落的灰白的发丝挽到耳后，展露笑颜，“一月而已。”

　　小夭颦眉不解，“什么一月？”

　　听见声音的苗圃从门外跑进来，看见小夭醒了，高兴地跪趴在床边眼泪汪汪哭的像去奔丧，“小姐，你要是再不醒，我们就只能去求俊帝了。”

　　小夭的脑袋原本还糊涂浑噩着，可随着苗圃的魔音穿脑，渐渐唤醒了混乱残缺的记忆，那是一片无尽的海水、无尽的银光，她甚至…

　　小夭惊呼，“相柳。”她求助的看向璟，“相柳怎么样了？”

　　璟苦笑地摇摇头，“你的血阵我进不去。”

　　小夭又求助的看向左耳，却得到了同样的答案，她急切的想要入海，才发觉自己的身体好似被压在了山底，挤压碾碎寸骨寸裂。

　　璟的衣袖从小夭眼前略过，留下缤纷，好似极北之地的霜花飞舞。

　　千里冰封，凛冽风雪迷了小夭的眼，她瑟瑟发抖的转过身，佝偻着将身上单薄的衣衫裹紧，她相信璟肯定不会害她，可为什么会把自己丢到这里？他还不知道相柳有没有被救活，她还有很多事要做。

　　小夭呼喊出的声音，直接就被鹅毛大的雪压散了。她眯缝着眼，望着白茫茫的一片，别说人影，连个喘气的都看不见。小夭冷的拖着步子，希望能够找到一处避风的地方。

　　只可惜，小夭走了好久也没能找到一处山洞，牙齿打颤的自语，“虽然冷，却是个躲避追杀的好地方。”

　　“是啊，他在这儿生活过。”小夭心中一下子生了暖意。

　　“在这里待着，怪不得清清冷冷。”第一次见面时，打在身上噼里啪啦的鞭子她可没忘，她差点以为自己就要被她杀掉了。

　　有着风雪相伴，曾经种种一页一页翻看，小夭时而气愤、时而沉思、时而羞红了脸、时而低眉垂泪，她想他，非常非常…

　　可能过了一日，也可能过了很久。

　　渐渐地，空气中开始弥漫起咸咸的味道，海水声也一浪一浪的拍打着，这一切都挑动着小夭，这是从血液里对大海的渴望。

　　小夭眼前的景色悄然起了变化，她清醒过来心中惦念，顾不得其他，推门向外奔跑，足尖轻点一跃入海。几息间，她就找到了血阵，轻而易举的沉进海底的阵眼。里面是一颗蛋，虽然静静地，却能感觉到里面强大的生命力。小夭蹲坐在旁，比她还高出几寸，她悬着的心终于安稳了下来，一双眼眸也明亮了起来，“没想到你连蛋壳都这么好看，摸起来滑溜溜的。”

　　小夭脑中觉得，如果这是相柳的脸。他是会剁掉自己的手，还是会允许自己的胡闹呢？一瞬间，挂在嘴角的笑容僵住了，她被自己大胆的想法吓了一跳。过了好一会才捂着烧红的脸松了口气。

　　小夭埋怨起相柳，只可惜现在的相柳没有能力反驳，只能任她蹂躏。她大胆的将头倚靠在蛋壳上感受着他的体温。小夭想着，如果从小养一只相柳，一定很不错，“大相柳打不过，可小相柳…”小夭扬起坏笑，那么软糯可爱的一小只，一定很好欺负。

　　小夭自语着：“九头海妖，应该是吃鱼的吧？是要养在水里还是养在岸上？要是养在水里倒是省了洗澡的时间。也不知道他小时候会喜欢玩玩具还是喜欢听故事。”

　　小夭越想越舍不得相柳，她还想再坐一阵子，肚子却不争气的叫了起来，不得不离开的小夭站起身子娇笑地问：“早知道以前应该问问你，要孵多久，这样我等的也有些盼头。”

　　话音刚落，大地震颤暗流四起，小夭眼露惊恐，想托起蛋，可它好似被定在了阵眼动弹不得。一瞬间，搅起的沙暗黑汹涌。可就算将她们彻底掩埋，她也不肯松开环抱的手，因为她再也无法承受住失去他的痛苦。

　　尖锐的沙砾划伤她的身体，细密的犹如刀削。

　　怀中“咔嚓”一声，小夭的心提了起来，紧接一连串的“咔嚓声”陆续传出。

　　小夭的心凉了半截，抽泣着，“不可以、不会的，我明明保护的很好。”猛烈地涡流渐息，尖锐的蛋壳刺进了她的胸口和臂弯。

　　小夭发觉一个滑不留手的东西，从自己的脖颈间擦过。

　　小夭惊愕的回头，血雾中，只来得及看见一条银白色的光飞入深海，眨眼间再看不见踪影。

　　血阵随着相柳的离去而消散，焦急等在外面的璟终于看见了小夭，想都没想的就拉住了小夭的手腕，这样的感觉让璟似曾相识，是那种会在眼前永远消失的感觉。

　　小夭转过身看见是璟才放松了手腕，淡淡道：“我没事。”小夭虽流了血，却没伤到筋骨。惭愧道：“让你们担心了，我应该交代一声！”

　　苗圃一只手捂着受伤的肩膀，一只手比划着璟在小夭身上留下的痕迹。

　　方才飞起的沙石重新沉淀，海水回归平静，璟看向远方。

　　小夭顺着方向看去，讪笑道：“好快的速度，大概以为我是坏人要捉他去炖汤吧。”小夭收回不舍对他们道：“你们不能在水下多待，我们先上去吧。”

　　璟想回应小夭，却咳出了一口鲜血，染红了海水。

　　小夭心惊，揽过他的腰将他带出大海。

　　日落西沉，残阳如血。如此映衬下，璟的脸色依然惨白，小夭这才发觉，他身体轻飘飘的就像第一次抱起他时的分量。小夭赶紧去摸璟的脉门，无胃、无神、无根，实乃死脉。

　　小夭慌了，她不能相信，“你的身体怎么会变成这样。苗圃，快给我玉髓。”

　　璟摇摇头，拉回小夭伸出的手：“已经没用了。”

　　“你的身体明明调理好了。”小夭望向他布满血丝的眼眸，才发现那好像是很久以前的事情了！

　　小夭抬起他的头对他道：“我之前救活了你，现在一样可以。”

　　璟紧攥着小夭的手，虚弱道：“能看见你醒来，我已经无憾了。人算不如天算巧，机心到头一场空。我…是我对不起你，这条命是我欠他的，多陪伴了你这么多年，我知足了。”璟不顾小夭不懂的神色，自嘲道：“篌对我恨之入骨，我再遇到他，怎么会有机会活着。可他变成这样，都是我们父母的过错，小时候他对我很好，我们本不该变成这样。”

　　璟面色潮红，咳出的血都散发着死气。

　　小夭擦去他嘴角血，软语：“我们先去疗伤，好不好。”

　　“没用的。”璟继续沉在记忆中，虚弱道：“小夭，你能想到，我在海上清醒的那一刻，是有多高兴吗，因为我又能呼吸了。我躺在鲛人的贝壳里，那么的宽敞那么的洁白，我以为是上天垂怜、是我命不该绝、是篌念及往事手下留情…”

　　璟急促的喘息后，苦笑了两声，“无边的大海，碧蓝的天空，让我忘记了时间的流逝。那时我还满心欢喜，或许我还来得及参加我们的婚礼。我误以为是鲛人救了我，我向他们表示感谢，希望可以尽快将我送回岸边，可他们的语言我根本听不懂。直到他们示意让我喝掉剩下的半盏药。我接过暗红色的半盏药，只尝了一口，便知道我错得离谱、输得一塌糊涂，或许他从来都没想跟我比过输赢，他从始至终只是想让你平安幸福。”

　　璟伸出手握住小夭停在半空的手，“他将我置于汪洋大海，让语言不通的鲛人救活我。等我离开之时，鲛人入海消失无踪。他的如意算盘打得响，一瞬间便轻而易举地抹去了所有与他有关的痕迹，抹去他不想让你知道的一切。可他千算万算，却漏算了一件事，我尝出了里面的药引，叶十七永远都记得那个味道。”不知道璟是对自己的推断有自信，还是对相柳的做事风格有自信，他笃定地问小夭，“他一定又跟你谈了笔交易，代价是你的血，很多很多。”

　　被小夭杀死的记忆，如潮水般汹涌而来。海面上声嘶力竭的呼喊，她怨恨他脸上云淡风轻事不关己的笑容，她怨恨自己再一次被当做棋子利用。她架弓持箭，他没有闪躲，银白色的箭射进胸口，殷红的血如怒放的桃花一般氤氲开。

　　小夭不知道那一箭有多痛。是啊，她一直都不知道。

　　璟哀求地问：“你会怨我吗？”

　　小夭埋着头，眼中的泪像断了线的珍珠。

　　璟用尽最后的力气，抬起手抚上小夭的脸，“我早应该告诉你这一切。对不起，是我的贪恋弄砸了一切，我害怕你永远的离开我。曾经的青丘公子，在那三年里已经被他们杀死了。你救活的是叶十七，叶十七…只有你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