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大概失约在雪季》周悸眠

1、立冬

　　《大概失约在雪季》·周悸眠/文
　　2023年12月5日晋江文学城独家发表

　　我的爱曾燃烧在最寒冷的雪季。
　　而亲手熄灭它的人，也是我。

　　**

　　一月，隆冬。

　　寂杭的个人世界巡回演唱会将落下帷幕，最后一站定在伦敦。

　　但他本人此刻却在遥隔六百多公里的中世纪古城——爱丁堡。

　　苍穹如酽墨，浓雾笼罩高耸尖塔，纯净的白雪覆满癯枝，扑簌簌下落时又似银蝶振翅。

　　寂杭独自漫步在街道，大抵是百无聊赖，有意沿路人留下的印记前行。

　　放置在外套口袋的手机嗡嗡震动，他无需细看就知是自己的经纪人林柯，也猜到是来兴师问罪，声讨他怎么敢不打声招呼就又跑到另一座城。

　　“你这唠叨的本事，十多年了，怎么不减反增。”寂杭无奈地勾起唇，脚步未停，“放心吧。我会在彩排前赶回来的。”

　　寂杭最初是随组合出道，七年前团体合约到期，他推了数不清的影视邀约，全心全意走歌手路线。新专辑发布，巡回演唱会必提上日程，而最后一站必定是伦敦，从未变过。

　　但林柯知道，在伦敦演唱会开始前，寂杭必定会去一趟爱丁堡。

　　他曾多次问过原因，寂杭皆是淡然一笑，回他一句并不明晰的答案：“碰碰运气。”

　　至于碰什么运气，寂杭没挑明，他也知道。
　　眸中转瞬即逝的黯然，分外耐人寻味。

　　短促的通话到此结束。

　　寂杭正准备将熄屏了的手机重新揣回兜里，忽感衣摆被不轻不重地轻扯两下，他好奇地回身一望，入目竟是个五六岁的小女孩。

　　柔顺的黑发盘成小丸子头，别一个黑色的蝴蝶结发夹，轻薄的刘海下，一双小鹿般的眼睛炯炯有神，莫名给他一种熟悉感。

　　小朋友眉眼弯弯，声音软软糯糯的，“叔叔。我能向你借个手机嘛，我找不到我爸爸妈妈了。”

　　想来是异国他乡，小朋友听到他用中文同林柯通话，这才鼓起勇气走过来。

　　寂杭闻言，矮身蹲在小朋友面前。

　　他生得一副绝佳的皮囊，是公认的好看。即便如今三十几岁了，亦丝毫不逊色当年。

　　他将手机重新解锁，并贴心地切到通话页面，转手递给小朋友。

　　他笑得温和：“喏，手机给你。”

　　小朋友手掌小巧可爱，得双手捧着手机。

　　寂杭默然不语地瞧着她，思绪如随风飘扬的雪，一晃神，又忆起从前。

　　“叔叔，这附近有什么店嘛？”
　　“这附近——”寂杭左顾右盼，目光最终落在对街的一家甜品店。

　　后来，他就陪着小朋友在这家甜品店等她父母来接她。

　　他让小朋友去玻璃橱窗挑自己喜欢的，她是一眼相中chocolate waffle。华夫饼烤得外酥内软，奶香味十足，再点缀冰淇淋小球，最后淋一层巧克力酱，撒点饼干碎。

　　小姑娘选了这个，却又不碰一口。寂杭问她，她就笑着说：“妈妈爱吃这个，想留给妈妈。”

　　一刹心震。让寂杭想起记忆中的那个她，也独爱吃这个。

　　小女孩的父母来得匆忙。
　　裹挟着风雪的气息，一道走入店内。

　　小女孩甜甜地喊一声“妈妈”，寂杭下意识地回头望去，可当目光触及到那张脸，他呼吸一滞，怔愣在原地。

　　她褪去记忆中的青涩，出挑得更为成熟端庄。披一件简约又不失设计感的围巾斗篷披肩，偏棕调的长卷发披散在腰间，额边发丝被风吹得有些许凌乱，她五官本就精致，妆容点缀后更为出尘。

　　她蹲在小女孩面前，松了口气，却依旧后怕：“下回不许乱跑了。”

　　小姑娘乖乖点头。
　　宋喃卿猛然想起还有个好心人，便想起身给他道谢。

　　不曾想目光交错，一刹阒寂，二人皆是一怔。这一眼当真是恍若隔世。

　　十二年前。
　　爱丁堡正值暮冬。

　　铅云低垂，昨夜一场风雪，席卷过亚瑟王座边圻，遥遥望去，薄雾飘渺。

　　寂杭从盥洗室走出，室内暖意足，彼时的他仅穿了件黑色连帽卫衣，宽肩薄背，宛若行走的衣架子。

　　来爱丁堡前，他特意将蓝发染黑，经常染烫的发丝略显毛糙，他随意地抓了抓，堪堪遮住眉。还戴了副普通的黑框眼镜，俨然像在校大学生。

　　冰箱里的食材所剩无几，他决定出门一趟。

　　手机暂且搁置在玄关鞋柜上，还是团体经纪人的林柯依旧不碟不休地絮絮叨叨：“你一个人在那儿能行吗，千万别忘了定期去医院复查啊。你知道你那群粉丝的战斗力有多强吗，为了给你一个安静不被打扰的休养环境，我可是一个字都没透露，结果她们还以为公司把你给绑了。”

　　“你有时间发个微博……不行，这样会暴露ip，你有时间拍个视频，我让官博给你发，证明你真没被绑架。”

　　“那我是不是还得强撑着不眨个眼睛？”寂杭调侃了句，唇边噙着淡淡的笑。

　　将手机拿过，披上外套，再带上门，独身往附近的超市走去。

　　这一年，寂杭二十岁，随组合出道将满一年，却已经在公司练习近五年，因考核期间成绩次次第一，被队友后辈称为“传奇”。

　　然旧疾复发，不得不暂停所有的活动，甚至医生严肃说明，不休养治疗，后半辈子就得活在轮椅上。

　　他像是星夜里绽放的绚烂烟火，光彩夺目。
　　虽然惊艳，却也是短暂的。

　　黢黑的柏油路两侧堆满积雪，留下几道浅显的车辙印。寂杭下楼时遇见房东阿姨，正亲自招呼快递公司的员工从皮卡上卸下重物。

　　房东阿姨是崇南人，四十多，保养得好，风韵犹存。见寂杭路过，熟络地打了声招呼。

　　寂杭顺口一问。
　　阿姨回他说，是她的外甥女要来这过寒假，住他楼上。

　　**

　　宋喃卿从没想过还会有遇见寂杭的一天。
　　因为，当年她不告而别，就已下定今生不再碰面的决心。

　　相隔三步远，她时隔多年，再度撞进那双春风化雨的眼眸。

　　少女的悸动随岁月流逝而消失得无影踪，她仅是勾起笑，淡然打了个招呼：“是你啊，好久不见。”

　　**

　　那一年，宋喃卿十九岁，崇大美院在读。
　　父母周游世界还未有归期，她思来想去，就给小姨打了电话。

　　初来这座庄严肃穆的中世纪古城，宋喃卿不可避免地迷了路。从火车站下来后，晕头转向地拉着个白色行李箱在街道晃悠。

　　所幸雪停，暖阳悬于碧天，仅是风大了点，迎面拂来，她不由自主地拢了拢呢外套和系在脖颈上的格纹围巾。

　　“你在哪儿呢？”小姨在手机里头询问。

　　“我在——”宋喃卿环顾一周，目光落在身后的一家书店，“有家书店，叫Blackwell’s，蓝色的店身。”

　　小姨恍然大悟般“啊”了声：“还在南桥。那你先在那等等，我问问Jeremy回来了没。”

　　宋喃卿不知道小姨口中的Jeremy是谁，乖乖应好，结束通话后，走到这家位于街拐角的书店。路人往来匆忙，克莱因蓝的店身在银装素裹的世界显得分外惹眼。

　　宋喃卿在店外驻足，澄净的玻璃橱窗倒映她的模样，她低着头，打算给爷爷奶奶发个消息报平安。

　　忽然，余光中闯入一抹黑色高挑的身影。

　　宋喃卿不自禁地抬眸望去。她不追星，也对娱乐圈的人和事没有任何的兴趣，自然而然没有认出寂杭，当下的她只觉得异国他乡还能遇见个帅哥，吹吹冷风，也算不亏。

　　“Jeremy，你还在外边吗？”

　　“嗯。”寂杭接通来电。他从超市购置好食材，路过这家书店，一时兴起就去里边逛了逛，买了两本感兴趣的，以备后边打发时间。

　　房东阿姨同他说了宋喃卿的事，尤其是提到身后的书店，他眸中闪过一点亮色，觉得好巧。

　　下意识左右顾盼，视线猝不及防地同偷偷打量他的宋喃卿撞上，二人皆是一愣。

　　宋喃卿更是有被公然抓包的既视感，心虚到霎时别过头，故作淡定。

　　寂杭眉头微蹙，第一反应还以为是认出他的粉丝或路人，忙侧过身，独留给她一个清瘦高挑的背影。

　　他温声答道：“我就在这。”
　　思忖片刻，他问了句：“她叫什么？”

　　他默默跟念，将她的名字记在心里：“宋喃卿。”

　　房东阿姨：“对对，长得挺漂亮一女孩，估计拖着个行李箱。”

　　行李箱？

　　寂杭回首，目光落在相隔三步远的宋喃卿身上。他将手机稍稍离远了点耳朵，同她再度四目相对时，他开口：“你叫，宋喃卿？”

　　那是一双极漂亮的丹凤眼，眼尾轻微上挑，瞳仁漆黑澄澈，宛若晶莹剔透的玻璃珠。

　　与他相视的刹那，宋喃卿怔然一瞬，明明周遭车流如梭，响声啁哳，她却感万籁俱寂。

　　后来，那一整夜，她翻来覆去，辗转难眠。
　　耳畔回荡同他的一段对话：

　　“你好，我叫Jeremy。”
　　“中文名呢？”

　　他犹豫两秒，随即扬起淡淡的笑，眉眼温柔：“寂杭。寂静的寂，杭州的杭。”

　　宋喃卿暗暗思忖，不由自主地脱口而出：“清净寂灭，一苇渡杭。”

　　“有典故？”寂杭略显讶异。他原姓程，父母离婚后，他判给母亲，便也一道舍了姓。

　　大概是出道的这一年同形形色色的陌生人打招呼，寂杭与宋喃卿并肩走回去的这段路并不算安静尴尬。

　　而宋喃卿亦不是缄默寡言的性子，朝他笑笑：“忽然想起的两个成语，都和佛有关呢，看来你同佛祖有缘。”

　　寂杭失笑。
　　若真有神佛庇佑，那时的他希望旧伤早日康复。

　　宋喃卿心悸一整夜，睡意毫无。
　　她拉开白色蕾丝窗帘，趴在床头，透过窗望曚昽雪夜，无声默念：“……寂杭。”

　　清净寂灭，一苇渡杭。
　　然而，此刻的她六根难清净，少女心思蠢蠢欲动。

　　后来，她想。
　　彻夜失眠并非她心悸，是少女情窦初开，将心留在了他那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