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那不如阿里》夏木森

1、无阿里不西藏

　　子清第一次旅行是爸妈开着车带她去武夷山，当时每张照片里的她都是板着脸的。小学生被父母喊来拍照，被迫营业的表情都是这样的。

　　真正意义上的第一次旅行是去漠河，中国最北点，那是开启没有大人旅途的第一课，跟差不多大的堂姐两个人坐着过夜硬座火车去的，因为春运抢不到票。那还是子清刚上大学的第一个寒假。

　　长大后爱拍照了，经常本着百里挑一的期许咔咔一顿拍。毕竟，流光易逝，岁月如歌。

　　手环震了震，显示着子清的血氧为98，她不禁咧嘴笑开，耳边回响起当时狼狈的模样……

　　“楠哥，我下来了。”
　　“楠哥，我的血氧掉到75了，我要吸氧！”

　　“吸氧？这么好的天儿，怎么能吸氧呢？我来了啊，一分钟。”男人低沉的嗓音传出来，仿佛让人顷刻瞧见一张噙着不拘笑容的刚毅面庞……

　　西宁到拉萨是全国进藏火车线路中耗时最短的，22小时，刚好一天再睡一夜的行程。沿着青海湖畔，穿过戈壁荒漠，翻越雪山高原，过格尔木以后车厢就开始统一供氧了。

　　“什么好看？”13号车厢里有些小骚动，年轻的列车员凑上前往窗外探去，他早就注意到这位卷发披肩的女孩，长相恬静，感慨好看的声音落进耳朵里，漾起一阵酥痒。

　　“云好看！”许是海拔高，这里的云朵连纹络都清晰且富有层次，唾手可得，子清挨着窗边一坐就是大半天。

　　随后列车员又一脸见怪不怪的模样，抽身准备离去。

　　“什么时候到格尔木？”子清叫住了他。

　　“凌晨一点半。”
　　“格尔木的星空好看吗？”
　　“看什么？”

　　“星星！”她一字一顿，过分强调着后鼻音。

　　“害，那没什么好看的。”车厢里的人跟着笑了，说他们天天看肯定腻了。列车员是个不大的小伙子，他又腼腆地摸了摸后脑勺。

　　此刻跟方才紧张的氛围截然不同。

　　登车时，跟子清同车厢的乘客着实把大家吓了一跳。他们扛着6大袋氧气上来，每袋近50L的大容量，跟随车的医生正发生争执。

　　医生坚持要给大姐做些简单的身体检查，大姐却百般不配合。听口音就是东三省来的，因为舌头卷音标准得狠，话锋也很强势。

　　当时见医生为难，子清也忍不住帮腔：“姐，听他的吧，我坐过这趟车，期间要翻越海拔五千多的唐古拉山口，缺氧的话到那会很难受的！”

　　南方人柔软的声调说着柔软的话，大姐听了进去，眉间出现了一丝犹豫的褶皱，见状子清忙找补一句：“检查下咱又不亏，你说是吧？”

　　见大姐不再反驳，医生也颇有眼色的拿出仪器。测完血压血氧，又询问几番，大姐回答的语气愈发不耐烦。在医生建议大姐取消行程之后，子清都感觉到一阵低气压。

　　这个结论无疑直接引发征战，大姐立马飙高声调：“取消行程，您说的可真简单！我血压一直都是这么高，再说你这车不是供氧吗？能有什么危险？”

　　几句掰扯不清，医生说些什么已听不大见，大姐的音量直接盖过他：“你别气我，等会儿我真出事了你得负责。”

　　医生眉头深锁，耷拉着嘴角，自觉难以沟通，想要登记完大姐的信息了事。这下换大姐不依不饶，拒不配合，无奈之下医生只好叫来乘警，子清急忙把位置腾了出来，贴身站在一旁的过道上。

　　这时，从旁看热闹的一位老大爷走到列车员面前，神情严肃：“您好，我想问问，他们背这么多氧气是不是有危险？”想来是列车员没有遇到的情形，见他一时语塞，大爷继续追问：“因为我不确定它算不算危险品，所以我得先问问。”

　　场面陷入混乱，这家人携带氧气的大手笔显然是绝无仅有。

　　列车员正寻思着，子清抢白：“氧气本身不危险啊，它是容易点燃，但车上不能吸烟，所以是不危险的。”说完又懊恼自己多嘴多舌，不过她就是觉得列车员们已经够为难的了。

　　大爷自是不理会子清的，自顾自执着地再次向列车员发问。子清的话倒是给列车员提了醒，他清了清嗓子，解释说规定氧气罐不能携带，但没有禁止便携式氧气袋。

　　列车长是个戴着眼镜，文质彬彬的姑娘，左一句为您身体着想，右一句为您好，好说歹说让大姐松口。最终，协商终止在大姐的泄愤的结束语里：“你让那个医生离我近点！”

　　火车已经沿着青海湖走了一段，金灿灿的油菜花铺了一路，子清打趣大姐：“你们带这么多氧气，自然是要被医生盯上的。”

　　心情平缓后的大姐倒也不计较，恍然大悟地笑了笑：“也是。”

　　进藏的这一路似乎都行在山的脊梁上，青藏高原不愧是世界屋脊。夜里，可乐似乎爆了，洒了谁一脸。

　　子清揉着惺忪睡眼往下铺探去，薯片袋可能也因为膨胀而自爆了。明天再收拾吧，实在是太困了，这么一想她又安然昏睡过去。

　　睡在子清隔壁铺的是位兄弟，趁大三暑假去拉萨客栈义工旅行。头一天他还精力旺盛地拿上铺的杠子健身，第二天清早就瘫倒在下铺，脸上严严实实戴着氧气面罩。

　　那虚弱的模样跟昨日判若两人，当着他的面，子清想笑不敢笑。临出站的时候，他给了子清两片感冒药，说是有病治病没病强身。

　　果然，高原专治不服。

　　住宿是她候车时定的，在八廓街附近，摸鱼民宿，名字够潦草才吸引的她。子清望向长楼梯正发愣的时候，帮她办理入住的小哥直接看穿了她的顾虑：“放心，行李我们拿！”这话让她长舒一口气。

　　“你会说闽南语吗？”登记信息的空档，小哥继续搭话。

　　果然我们省会城市没啥名气，子清放声大笑：“不会，我们那说别的方言，只有厦漳泉才说闽南话。”

　　小哥接着又跟她详细介绍民宿的设施，令她好感油然而生。想起大事未决：“小哥，我过两天想走阿里大环线，你有认识的靠谱的司机推荐吗？我想拼个车。”

　　一个女生要走阿里？小哥停下手里的动作，有些恍神，寻思片刻才回话：“最近阿里大环线不便宜啊。”眉头微皱，又补一句，“可以说是天价！”

　　“多少钱嘛？”子清也是做过些功课的，没有预算怎么敢来？

　　“一万多吧。”

　　“你说一个人还是一辆车？”子清清楚自己定是连瞳孔都带着震惊。

　　“一个人。”

　　这个价格跟她之前了解到的大相径庭，小哥解释到：“便宜的也有，但那些不正规，万一路上被查到了，车要被扣走的。到时候钱退不回来，后面行程也走不了，你人财两空。”

　　说的不无道理，但阿里是她这趟无论如何要去的，另做打算吧。

　　小哥临时被一通电话叫走，离开前他冲着身后空荡荡的大厅里吼了一嗓子：“楠哥，帮客人搬一下行李！南方来的妹子。”后面几个字颇为强调。

　　沉寂长达半分多钟，在子清即将感觉诡异时，一个人影才慢悠悠地从沙发后冒出来，立体刚毅的面庞上挂着一对惺忪迷离的睡眼，皮肤白皙，倒不像藏族的。

　　“几楼？”嗓音低沉却清亮，两个字足见好听。

　　子清回过神，小哥已经踏出大门，她急忙回话：“318。”报完房号，她因为这小小的巧合而感到惊喜：“噢？跟川藏线一个名儿！”

　　人扛着近40斤的行李上楼健步如飞，而我在二楼的拐角气喘吁吁，不至于吧？子清抚着胸口调整呼吸，缓住步伐。等她龟速移到房间的时候，行李已到位，这哥却消失无踪。

　　人如其名，摸鱼！子清无奈地关上门，今天还要解决两件事，一是拼车，另一件是跟学长见面。

　　原本她应是跟堂姐两个人相爱相杀而来，堂姐却被导师留在学校，她想珍惜这最后一个暑假，一个人也还是来了。

　　来之前在社交软件上拼的两个广东女孩儿，正跟包车师傅大弟交涉，大弟发来私信：“你那还有别的人要拼吗？”

　　“没。怎么了？”俩女孩给人的感觉挺精明的，不肯吃亏，对拼车条款及各项要求事无巨细，子清动了乐得清闲的念头。

　　大弟：“我感觉她俩没玩过，路上可能会添不少麻烦。”

　　“她们玩过，只是没来过西藏，不免多问些。”宽慰的话刚说完，俩女孩正在群里要求车子的颜色，希望能把红色那台车让出来。子清替大弟捏了把汗，谋生不易呐。

　　这样的架势，预感会谈崩，稍作休整，子清决定先去老光明喝口心心念念的甜茶，再谋出路。