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任尔来去》吐絮

22、第二十二种自由

　　自从邱壑接手家里的生意之后，他爸妈就搬去了郊区。那里远离市区的工业园区，不仅安静，空气和环境也比市区好得多。

　　邱壑接了宋简的电话让他回家一趟，他在三层的小洋楼前停下车，灰色的瓦，做旧的红色漆窗，外侧一道绕成圈的围墙，单看外观古色古香。

　　宋简正拿着喷水壶给入门两道的刚开花的金花茶喷水，听闻响声抬起头，“回来了？”
　　桂花香钻入鼻腔，邱壑问：“哪来的桂花香？我记得我没种过。”

　　宋简右手拿着喷水壶，腾出左手来指指旁边，“是隔壁卢阿姨家门口种的。”
　　她提醒他：“你帮我们搬家的时候你见过的。”

　　说是隔壁，但独栋的楼与楼之前其实隔了一段距离，沿路的梧桐树枝叶遮天蔽日，邱壑一眼瞧出去，只看见了邻居家的房子一角。
　　想起是有这么回事，那阿姨为人热情，他爸妈搬家初期还主动来帮了零零碎碎不少忙，两家相处得十分融洽。

　　他从宋简手里拿过水壶，正要喷水，宋简轻喝一声：“你放着，你没轻重。”

　　宋简拉着他，大门进去后是条走廊。
　　明明话都准备好了，宋简走到一半，跟才想起来似的，问：“诶儿子，你谈女朋友了吗？”
　　“没。”邱壑脱了外套，顺手挂到角落里的衣帽架上。

　　进屋，没瞧见他爸人，宋简解释说去健身房了，话落下后又重回到之前的话题，“你卢阿姨给介绍了个姑娘，是她姐姐的女儿，你想不想去见见？”
　　“不见。”客厅的主灯光线明亮，墙上挂着的老式座钟格外突出，看材质边缘的磨损程度，是个老物件，邱壑在墙下站定，抬头问，“这哪来的？”

　　“还能哪来的，你弟淘来的，说是可有收藏价值了，我准备什么时候找个行家来帮我瞧一眼，我倒要看看。”絮絮叨叨说完，宋简丝毫不被他带偏，“见一见？”

　　“您什么时候开拓相亲业务了？”
　　“第一个服务对象就是我儿子你。”宋简眼睛一眨不眨地等他的回应。

　　“不。”邱壑回答得很干脆。

　　宋简把他从钟下拉开，让他坐下，问：“你谈过女朋友吗？”
　　毫不犹豫地摇头：“没有。”

　　宋简这次直接转过头盯着他看，比研究那座钟还要认真，像要把他看穿了。钟里的的雕花黄铜秒针转过一圈又一圈，邱壑终于听到她说：“那你去看医生吧。”

　　邱壑几乎要石化在原地，“我很健康！”

　　“哦。”宋简想了想，伸出一根手指指着他下定义，“你喜欢男的？”
　　亲妈语出太惊人，邱壑差点一口气没出出来。

　　他咬着牙齿，看了眼天花板，语气有些不打算再挣扎的意味：“性取向女。”

　　宋简点点头说：“我觉得不论男女，二十多岁都应该去享受恋爱。”宋简苦口婆心，“我和你爸从来都不催你结婚，但是我觉得恋爱是可以谈的，你怎么就不谈呢？”
　　这还是宋简第一次问邱壑这个问题，他们一贯是散养孩子，几乎不干涉他们的决定。

　　邱壑揉了揉太阳穴：“我没遇到喜欢的，这也不难想到吧。”
　　宋简一拍手，对这个回答非常满意：“所以卢阿姨才给你介绍啊。”

　　“相亲还是算了。”
　　“来吧儿子，试试缘分。”宋简认真起来，“万一呢，别这么抗拒。”

　　“你看。”她打开手机，把女生的照片翻出来。
　　邱壑注意力根本不在这，宋简提高音量，“你看一眼。”
　　她把手机塞到邱壑手里，宋简看他那未置可否的态度，也不知道是愿意还是不愿意，又退出聊天界面，点进某app。

　　“这是她的账号，我几乎都翻到底了，之前是摄影师，最近辞职了，但是你卢阿姨说是个很有事业心的女孩子，有自己的职业规划，是你喜欢的类型。你往下慢慢翻，还有视频。”

　　账号名就是她本人名字，粉丝数在摄影师领域不算少，但是近两年都没发拍照相关的内容，只是发发日常，类似于朋友圈。
　　宋简解释：“她们要统一用公司的账号，好像说是不允许私自发拍摄的东西。”

　　“下面还有她的照片呢。”宋简伸出手往下划。
　　划了几张，突然想起家里阿姨今天有事请假了，她为了自己试试手，厨房的珐琅锅里还炖着菜，宋简小跑着跑开，扔给他一句，“我去看一眼，你慢慢看啊。”

　　宋简火急火燎地去厨房看火候，邱壑目光转而落在视频上。
　　双眼皮，大五官，长相十分大气，一颦一笑让人想起最有生命力的东西，田园里的苹果绿，乡野间的柠檬黄。

　　邱壑的感情经历几乎为零，连单方面暗恋都没体验过。没见过就会想象，想象就会有所期待，而期待的具象化就是一瞬间的事。

　　她发她玩长板的视频，沿着一条落有黄叶的梧桐道，伸展手臂迎着风滑行，跳跃，旋转，身体轻盈又自由，最后做一个漂亮的收尾动作。
　　每年至少旅行一次，有次不知道去哪里，找了张大地图兴致勃勃地和朋友掷骰子，于是去大理住了十来天民宿，拍了踩点的旅行vlog。
　　再往前翻，是学生时期的一些事，19岁签约视觉中国创意类摄影师，得过高校摄影大赛一等奖，在期末周见缝插针去参加影像节，路上捡到了和自己同名同姓的人的身份证，意外多了个朋友。
　　偶尔也会玩个梗，去某地旅行，给一个景区的配文是：“这地方吧，乍一看不好看，但仔细一看，还不如乍一看。”

　　磁铁能产生磁场，吸引铁磁性的金属，人的磁场更强大，看不见，摸不着，天生没有道理。

　　宋简手里拿着大汤匙回来的时候就发现邱壑勾着嘴角在笑，不明显，但她看出来了。

　　“觉得怎么样？”她隐隐觉得有希望，也不戳破。
　　邱壑表情又恢复了原样，把手机递回去，开口：“还行。”

　　“那你的意思就是答应了？”宋简看着他点开的照片，“早说你是‘颜狗’啊，我白费那么多口舌。”

　　“我不是。”邱壑站起身，去倒了杯水喝，“您非要介绍的话，我就配合这一次。”
　　说完还来句：“下不为例。”

　　宋简“呵”一声，道：“想得美，人姑娘还没同意呢，说不定在众多人选中把你淘汰了。”
　　也不知道有几分认真，她一手拿奶白色的勺子，一手托着下巴盘算着，“要是.....你真没选上，我就去帮你问问你差在哪，你改，行不行？”

　　宋简一副看热闹的态度，邱壑不再多说，起身去拿外套。

　　宋简看他样子是要走，问 ：“不留下来吃晚饭啊，我专门新学的。”
　　“不留了，还有事。”
　　宋简晃晃手里的手机：“那咱们就等消息哦，看看我儿子魅力怎么样。”

　　等消息等了近半个月，邱壑一直记着自己正在相亲，只是一直没有回信，都快忘了相亲是个动词，需要两个人一起完成。

　　有天晚上应酬推脱不掉，喝了酒，叫的代驾小哥高兴又健谈，讲起终于有女孩子牵他手了。
　　酒气在车里弥散，满世界的灯光从窗外流淌进车内，从他脸上一晃而过。酒精作用下，接收信息比往常困难，思维也变得迟钝，邱壑揉揉眉心，觉得这话格外熟悉。

　　代驾兴致勃勃，把故事再重复一遍，“终于有”的句式第二次刺激神经，大脑皮层的记忆细胞战胜麻痹人的酒精分子，“终于有男孩子啵啵我了”这句话从记忆的匣子里拽出来。
　　是个不祥的信息，邱壑翻开任尔的账号，想要查证这一条出自哪里。

　　手机屏幕光刺眼，路面设置的橡胶减速带让车身震荡，邱壑往下滑，最终锁定一条视频，她和小狗的合照作为封面，视觉冲击足够明了，除文案外的只言片语也足以还原出整个故事。

　　任尔和朋友在野餐，她正坐在野餐垫上打开手机录视频，一只狗从远处飞扑到她怀里，没刹住，不小心亲了她一口。手机跌落，画面天旋地转，镜头下是碧蓝如洗的天空。惊呼声，走动的杂音，同伴的关心，小狗的喘气声和脖子上清脆的铃铛声都收进麦克风里。
　　画面静止于天空一角，春日天晴，梨花千树万树，声音仍在持续。
　　主人吓得不轻，慌忙过来边教训狗边道歉，手掌撑上零食袋借力后发出摩擦声，然后是任尔带着笑的声音：“没事没事，终于有男孩子啵啵我了。”

　　手机静了音，字幕以外的东西全靠想象，视频不长，一路不知道循环播放了多少遍。
　　邱壑重新靠回椅背，撑着困意，给宋简发了条消息。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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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卢希的主意已定，拉着任尔看她和小姨的聊天记录，绿色语音条一点，小姨带着笑意的声音传出来，“人是真不错，他爸妈搬家过来，都是他接送和搬东西，晚上还替他爸妈挨家敲门，给周围离的近的几户人家都送了礼物。”

　　卢希听完语音问任尔：“这段时间你们聊得怎么样？”
　　任尔抠着指甲：“没聊。”

　　卢希蹙眉问她：“怎么不聊，你小姨不是把微信推给你了吗？”她反应过来，“你没加？”
　　任尔的沉默肯定了这一问题。

　　“怎么不加？那我让你小姨直接约个时间你们见面？”
　　最近这段时间提及相亲比提及找工作的频率都要高，一说到这件事，任尔就是回避的：“我现在没工作也没斗志，不适合谈恋爱。”

　　卢希转向任尔：“工作现在没有，过几天不就有了吗？”
　　她顶一句：“这都过了快一个月了，不也还没有吗？”

　　卢希显然有些生气，深呼吸一口气：“让你写简历你不写，让你去面试你不去，连你爸找的关系你都不乐意，工作天上能掉下来吗？”
　　任尔长这么大，卢希没说过几句重话，意识到自己语气太凶，她平复了下心情，软下来开口道：“可以趁这段时间先认识着，以后上班相处的时间就少了。”

　　心里烦躁，给台阶她也不下：“你知道他是个什么样的人吗就让我认识。”
　　“自然是很好的人，我和你小姨难不成害你？”

　　但凡不是这段时间介绍相亲对象，就算是为了哄卢希开心，她都愿意配合着见一面。
　　任尔窝在沙发一角，听卢希说“加了微信对方不问工作上的事，就别主动提辞职了，问的话就说马上入职”，她吸了下鼻子，故意反问：“为什么？”

　　“为什么？”卢希觉得她最近在家待得脑子傻了，“有份体面的工作这道理你不懂？”
　　任尔脾气也上来了，一说话就口不择言：“体面的工作给我加分是吧，那这跟摆摊卖货有什么区别？”

　　“你说什么？”卢希呼吸一窒，眉头紧拧着转过来看她。

　　任尔意识到自己说错了话，连忙道歉：“对不起妈妈，我说错话了。”

　　道歉显然不够，卢希面下的情绪翻滚，音量都提高了几分：“摆摊卖货？你觉得我为你操心，希望你好的目是在摆摊卖货？”

　　任尔低下头，“我不是这么想的，我说错话了。”

　　卢希没有再继续任何控诉，不声不响地，强硬地拒绝了任尔拉她的动作回了房间。

　　“妈......”门砰一声关上，不留任何余地。
　　她了解卢希，单纯的道歉不起作用，点进和小姨的聊天页面，往上滑，同意好友申请，在门口试探着说：“妈，我加微信了。”
　　不知道是卢希没回答还是她没听见，屋里陷入了沉默。

　　打招呼的内容出现在顶部，她看着手机，没话找话冲里面问：“妈，他长什么样子？”
　　照片她没认真看过，卢希硬逼着在她面前晃过几眼，她依稀记着长相一般，减去P图的加成，可能也就四五分水平。这会儿她再问，卢希也不回答了。

　　手里的手机铃声一响，任尔低头看了眼，是她的小姨找她，这次没找卢希，直接打的她的手机。

　　卢望的声音和卢希很像，不笑的时候听起来很严肃。
　　她开门见山问任尔：“我刚才跟你宋简阿姨聊天，才知道你没加邱壑微信呀？”

　　卢希无论如何都不开门，任尔最近这一个月已经习惯了穿睡衣，她回到房间在床上躺下，手机放在一边，说话有气无力地：“不认识。”

　　“就是我邻居一家，我介绍的那个。”卢望听她语气不对，“你不愿意吗任尔？”
　　“我.....”她已经因为说错话惹了自己妈妈生气，这回变得小心翼翼，换一个话题，“小姨，我现在急着想明白自己到底要什干什么。”

　　“那你最想干什么呢？”

　　声音不对，任尔吓了一跳：“谁？”
　　她撑着手臂坐起来，看着手机，“你是谁？”

　　“我叫宋简，是邱壑的妈妈，邱壑是你小姨要介绍给你们相互认识的人，我现在在你小姨家。”

　　说话轻轻的，声音温温柔柔的，像边说话边吃柔软的棉花糖，或者是甜丝丝的泡泡糖。她好像睡在棉花上，又好像吹了一个大泡泡，承托起她摇摇欲坠的心。

　　“我......”任尔在这种柔软中一开口就忘词了，呆呆地问了个好，“阿姨您好。”
　　“我很好，你呢？”

　　问及现状，柔软温暖的感受消失， “我不太好。”
　　任尔吸了吸鼻子，重新躺回去，“没什么，我就是感冒了。”

　　*乍一看不好看，但仔细一看，还不如乍一看：出自网络梗