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任尔来去》吐絮

17、第十七种自由

　　邱壑下午到了任尔的工作室。
　　一开门，屋里的几个女生齐齐看过来，以为是预约过的来租场地的独立摄影师。
　　发现不是后，小胡暗叫一声：“竟然有男人？”平时来的都是女摄，拍的也是女生，就算有男的过来，也是陪女朋友来的。

　　庄小谷是下来拿柔光箱的，路过的时候闻言“啧”一声拍她肩膀：“别说得这跟盘丝洞一样，上次来过的你不认识了？”
　　又冲着邱壑指指楼上：“任姐在上面，我带你去。”

　　邱壑问：“今天忙吗？”
　　庄小谷走在前面，说：“不忙，看着场地就行，基本没什么事。”

　　影棚区域坐着一头上镶了一圈花的模特，旁边还有一位模特坐在化妆镜前上妆，庄小谷把深口柔光箱给摄影师的助理递交过去。
　　任尔远远地站在一边，微微侧身给庄小谷说：“看见了吗，横着来打眼神光。”
　　庄小谷连忙“嗯嗯”点头。

　　她外面套了件青绿色的薄衫，立在那儿，像一棵肆意生长的，春天的树。

　　“后面换模特了，要让整个空间呈黄色，标准罩是对天花板直打的，待会儿你仔细看。”
　　话后面接着两声“嗯嗯”。

　　一声是下意识的，一声有些故意，故意让人听见，提醒有人来了。

　　任尔回头，邱壑站在她左后方，看着她看的方向，她回头时他也看过来，眸子是清浅的淡茶色，眉尾提起，内双眼皮收进去。

　　任尔仰头，收起表情看着他：“你‘嗯嗯’什么？”
　　邱壑说：“我也学习。”

　　任尔往外面看了眼，是很好的晴天，垂着的风铃和晴天娃娃都静止不动。她问：“你还真过来？”
　　邱壑眼睫抬起：“不相信？”

　　“喝饮料吗？”任尔没回答，走到冰箱前，打开的冰箱门遮住了晃人眼的一道日光。
　　“喝可乐，有吗？”

　　“有。”任尔从侧门上取出一瓶，扔给他的同时关上门，“接住了。”
　　革除了阻碍，日光倾泻而去。他在亮堂堂的光线里接住瓶身，扭开瓶盖，喝下去一大口。

　　放到桌上，邱壑推开玻璃门，往露台瞧去。

　　和他上次来的样子有些不一样，地板铺上了绿色草坪，廊架旁边多了一个白色的大花架，上次砌了一半的花槽已经完工，里面也填上了泥土。
　　两个放了抱枕的吊椅和卡座后多了几盆比人还高的天堂鸟和散尾葵，油绿的长形大叶子舒展，落下一片荫蔽。
　　绿野仙踪一样的环境。

　　任尔问他：“好看吗？”
　　“好看。”但是邱壑很不满，“你怎么不等我就自己开始了？”他自问自答：“拍摄着急用？”

　　理由都给她找好了，任尔能说什么，点点头：“嗯。”

　　邱壑问：“想好种什么了吗？”他看向头顶光秃秃的廊架，又指一指花架 ，说：“这需要种爬墙植物吧？”

　　任尔有些意想不到：“你还懂这个？”
　　邱壑说：“我做功课了。”

　　任尔站在米黄色的遮阳网下，问他：“那爬墙植物有哪些，你知道吗？”
　　“考我？”邱壑回想了一下，扳着手指，“风车茉莉，紫藤萝，牵牛花，还有什么，莲，和什么月季......”

　　他就是临时学了点，现在记不清了，任尔跟他一起笑：“你别背书了。”

　　“我买了风车茉莉的种子。”她说。
　　邱壑像是没听清楚，反问：“种子？”
　　任尔转身要去拿，邱壑喊住她：“你想不想快一点任尔？”

　　“怎么快一点？”
　　邱壑先她一步推开玻璃门，点点下巴，“你跟我来。”

　　任尔不明所以，跟在他后面下了楼，又过了小半条街道，到路边停着的车旁。
　　邱壑绕到车身后，打开后备箱，任尔跟着看过去，满目的盆栽填满了整个后备箱，不免惊讶一声。

　　她认得的有牵牛花，某种雏菊和天竺葵，以及前两天吕之样拿去“退货”的蓝雪花，其余的七七八八什么样的都有。

　　邱壑伸出手，在几个盆栽里犹豫一瞬，锁定其中一个目标抱起来，给任尔看：“这就是风车茉莉。”
　　“你确定？”任尔问。现在不是花期，只有藤蔓和叶子，她认不出来。

　　她这么一问，邱壑确信也变得不确定了。
　　他只能确定爬墙植物都是放在右手边的，回想一下，说：“应该是。”
　　任尔接过来：“那试试吧，我们赌一把。”

　　邱壑又问：“还有一个花架，种什么？”
　　任尔随手指一个：“这是什么？”

　　邱壑盯着看了两秒，仔细回想：“这就是那个‘什么月季’。”
　　任尔估摸了一下，决定道：“好，那廊架和花架就种风车茉莉和‘什么月季’。”一口一个“什么月季”，好像这就是它的名字一样。

　　她单手抱起来，邱壑帮她扶了一下。
　　她的手腕又贴上了一贴膏药，之前隐在袖管里，他没注意到，现在终于看见了。

　　邱壑虚心问她：“究竟叫什么月季？”
　　任尔一脸茫然：“我不知道啊。”
　　邱壑比她更茫然：“你不是考我吗，你不知道？”
　　任尔笑得无辜：“我哪考你了，我就是在问你，我也就认识几种花。”

　　邱壑觉得一盆爬得太慢，于是他也各自抱起一盆，又拿过卷好的铁丝网和铁钉线卡，两个花盲一起回二楼。

　　后期几乎是最忙的，这两天吕之样的拍摄安排得很满，光浴缸那套布景就连拍了三场，小胡暗地里吐槽她打了鸡血，修图修得昏天黑地，一有风吹草动就能把她吸引过去。看见两个人抱着绿植，她从她们进门就盯着看，从背后走过时又转转脑袋继续盯着。
　　她问旁边的同事：“那谁啊？”
　　同事手握着鼠标，瞥一眼打个哈欠道：“看不出来吗，请的种花工。”
　　“哦。”二楼在种花啊，小胡撑着下巴。她在心里祈祷可千万慢点种吧，新场景一出，打鸡血的恐怕又得多一个。

　　二楼露台，相比之于邱壑，任尔就显得不那么专业。
　　看着他把卷起的铁丝网架在地上铺开，又把四个角踩实，下一步要上手去弯折的时候，任尔阻止他：“你等一下。”
　　邱壑顿在原地，抬眼看她，任尔又指着重复一次：“等一下啊，手别动。”

　　她飞快跑进去，从杂货间抱过来一个大纸箱子，里面是前段时间二楼小程度的装修剩下的工具，任尔放到卡座上，从里面掏出一双新手套，扔给他：“戴上。”

　　邱壑双手接过戴上，把铁丝网按照廊架的形状弯曲，又用铁钉线卡固定，他双手暂时掌着，问：“有榔头吗？”
　　任尔忙去箱子里找，还真找到了。

　　她闲得太久，忽略掉邱壑要接过的动作，说：“我来吧。”
　　邱壑看了眼她的膏药贴，问：“你手行吗？”

　　“我的手？”任尔反问，摊开手掌看了眼，在他手的衬托下，只能说是规规矩矩的一双手。
　　她拿过手套决定道，“那我也戴着吧。”就当防晒了也行。

　　他帮她打好了定点位，任尔戴着双大一号的白手套兴致勃勃地敲钉子，像鼓点，又像行军的节奏。

　　邱壑说：“你注意手，不行叫我。”
　　任尔用手肘别了下头发，点点头：“你也注意。”

　　她能够得着的钉子敲完，又搬来折叠梯站着敲头顶上的。
　　邱壑正把过小腿高的风车茉莉移植到廊架旁边的土地，注意到她的动静，问她：“哪儿来的梯子？”

　　任尔在“哒哒哒”的声音中告诉他：“拍照用的呀，我这里什么都有。”
　　邱壑一笑，“看出来了，投资不小吧？”
　　她把头发甩到身后：“舍不得孩子套不着狼嘛。”

　　敲完，她无事可做。要是邱壑不在，她按照自己的思路也能收拾完种好，但现在有个人主导，任尔反倒不知道干什么了。
　　或许是前段时间降了雨，又有大风，室外温度是能够接受的程度，但太阳很烈，晴空灿烂的，她回去拿了顶遮阳帽，坐在吊椅上晃腿喝水当闲人。

　　楼下传来小孩子喧闹的嬉笑声，打破了下午的静谧，又有踢易拉罐后发出的空旷声响，在空气里留下一丝金属制品碰撞后独有的回声。

　　他看着邱壑把藤蔓一点点缠在铁丝上，又照着花架准备重复操作的时候，任尔过去道：“我会了，我来。”

　　邱壑出去又回来，开露台门的时候，风铃发出清脆又空灵的声响。
　　有时候抱着花，有时候抱着什么绿植，一盆一盆往花槽里移植。

　　太阳逐渐西斜，紫外线强度降低，任尔摘下遮阳帽，却不料拉松了一缕额前的碎发。
　　碎发挡住眼睛，手套上又有泥土，她好几次直起腰用手背别到耳后。

　　别过掉下来，别过又掉下来，任尔耐心告罄，呼出一口气就要摘手套。

　　在左手捏住右手手套指尖的时候，她听见耳边响起一道声音：“我可以帮忙吗？”

　　病句！
　　应该是需要帮忙吗。

　　从散乱的，挡了一只眼睛的发丝看出去，他摘了手套的手停在空中，离她的头发两三厘米，距离太近，日光太好，甚至可以看见指腹的纹路。

　　周身似乎笼罩在橙色的暖光下，任尔回答道：“需要的。”
　　暂停的时间再次流淌，发丝被捏成一股，很流畅地顺到耳后。

　　轻柔的动作，连皮肤都没有接触，头发随着重力垂落触到耳背，手也要收回的时候，任尔一眨眼，忽地出声喊住他：“好像不行。”

　　“要用发卡别起来。”

　　“这个吗？”他指指她脑袋，额头两侧各别了一颗嵌了星星的发卡。
　　任尔点头。

　　去够发卡的动作又让距离靠得近了点，耳朵在阳光下是透明色的，呼吸要比平时轻一点。
　　小朋友们这样做叫互相帮助，但大人心里想的却是别的，十分故意两个人分的话，要五五分才好。

　　任尔脑袋一歪，再凑近了一点。

　　碎发撩起，发卡重新别上，邱壑问：“可以了吗？”
　　任尔摇摇脑袋，说：“可以了。”

　　安静是由邱壑打破的，他摘下手套后没再戴上，站起身双手交叠搭在栏杆上，出声说：“抬头任尔。”

　　“嗯？”任尔仰起头，首先看到的是一片色彩的冲击。
　　黄昏时分的天空呈现渐变色，红色、橙色、粉色交叠，像调色盘一样染了半边天，天空似乎比平时更低，厚重的颜色涂抹了好几层，落日像一个流油的咸蛋黄，映得四周闪出丝丝金光。

　　一片天空能治愈她好久了，她站起来睁大了眼睛，感叹道：“真好看。”
　　邱壑也说：“真好看。”

　　落日让她意识到已经不早了，让邱壑忙碌了一下午，下班的下班，租场地的也收工了，任尔回看里面才发现没什么人了。
　　衡度在江城的另一边，和她住的不同区，估计邱壑也住那附近，开车都要一个多小时，回去天都要黑了吧。

　　她脱下带泥的手套，跨过种了种子的花槽走到邱壑身边，看了太久的天空，眼睛似乎也染上了颜色，任尔问他：“分期付款要付多少期？”
　　她好像不知不觉加入了某种游戏，规则未知，还全是歪理。

　　但也不全是霸王条款，邱壑回答她：“你付款，当然是你定。”