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妄言告白》一声歌

9、第九章 承认

　　《篮球少年》荣获现场嘉宾票数第一，然而，学校并未发放任何奖金，只授予了一面锦旗，以资鼓励。显然，他们之前八成被管婷婷忽悠了。不过，江珣对此并不在意，他在回忆那晚表演结束在操场边的洗手池旁发生的细枝末节。
　　那似乎不是卸妆棉的触感，但当他睁眼后，肖哲旻的表情和神态若无其事，他第一时间没能察觉——
　　肖哲旻刮了一下鼻尖，他的耳朵染上绯红，他的眼神飘忽不定，全是做贼心虚的表现。
　　胡思乱想间，手中的铁丝被蹂躏成了一个不对称的心形。
　　肖哲旻做完实验，探头望来，“你搁这研究行为艺术呢！”
　　江珣不置可否，将铁丝放入氯化氢和过氧化氢的水溶液中，铁丝表面产生了许多小气泡。
　　肖哲旻用滴管往烧杯中添加硫氰酸钾。铁丝周围很快出现了红色的絮状物，像少年燃烧的心。
　　“玉山白雪飘零，燃烧少年的心。”
　　肖哲旻被烫到一般地移开视线，撞上江珣的目光。
　　彼此都从对方眼里看到了千言万语。

　　这种黏黏糊糊、不清不楚的关系，正如六月的梅雨天，又潮又热，让肖哲旻很不适应，也不是他一贯的作风。
　　雨后初霁的体育课，塑胶跑道上水汽蒸腾，完成一千米体测不亚于桑拿浴，体育老师郑瑞看着同学们或大汗淋漓，或气喘如牛，不由感慨现在的孩子身体素质越来越差，当然，也有极个别例外的，比如肖哲旻，火力全开地冲过终点线，继而马不停蹄地朝他奔来。
　　郑瑞以为他没刹住车，被吓了一跳，结果，肖哲旻只是想瞄一眼成绩而已。比满分快了6秒的佳绩，不过和他去年校运动会的比赛成绩相较而言略逊一筹。郑瑞那时想让他进校田径队，肖哲旻不假思索地拒绝了，他热爱运动本身，却不喜欢强制的拘束和繁重的训练。
　　我行我素，张扬肆意，这才是肖哲旻的作风。
　　他兴高采烈地朝操场边，笼罩在蓊郁茂盛的香樟木树荫下的一排双杠飞奔而去。前一组跑完一千米的江珣正坐在最西边的双杠上小憩。对于体育课，他素来奉行节能省电主义，各种体测项目成绩及格就行。肖哲旻炫耀自己跑得比他快的时候，他毫不在意。
　　“你都没尽全力跑吧！”肖哲旻虽然得意但还不至于忘形。
　　江珣看着他汗津津的面庞逐渐褪去青涩，骨骼线条露出几分英气和锋利，沉默不语。
　　“跟我来。”肖哲旻招了招手，向烈日暴晒下的沙坑走去。
　　江珣抬起头，眯着眼望了望高悬于无垠碧空中的火轮，走出这片荫庇，将被无情炙烤和灼烧。
　　但那轮骄阳是肖哲旻。
　　江珣跳下双杠，跟在他身后。

　　江珣原以为肖哲旻想用沙子堆砌一座城堡，却见他捡了一根枯树枝，蹲了下来，在沙坑中涂涂画画。
　　江珣很快认出他在写困扰了自己大半节自习课的物理竞赛题。
　　肖哲旻一边写字，一边念叨：“刚才跑了一圈的时候，突然想到的思路，得赶紧记下来……果然，算出来了。”
　　江珣提示：“单位别忘了。”
　　肖哲旻从善如流，在数值后面加上单位符号。他依旧蹲着，继续在写些什么，被他的身体挡住，江珣看不见，目光落在他清瘦的背影上，薄汗打湿夏季校服的布料，粘在他因弓着背突起的肩胛骨和脊椎骨上。
　　“那一带老城区要动迁了，我妈妈重新租了房子，空间比较小，不过离学校比较近，这几日在整理东西，准备搬家，那套《灌篮高手》的漫画，你要吗？”这是他最珍视的一套漫画，如果是送给他喜欢的人且同样热爱它的人，也没什么舍不得。
　　“要！”肖哲旻果断地回答。

　　香樟木上的知了躲在树叶下，依旧热得嚷嚷不休。江珣感觉自己快要融化了，忽然听到肖哲旻叫了一声自己的名字：“江珣。”
　　语气是前所未有的认真和郑重。
　　“找你比拼体测成绩只是噱头，解物理题也是幌子，我真正想让你知道的是这个……”肖哲旻侧过身。
　　江珣看到了最后一行文字，肖哲旻的字潦草惯了，写这三个字的时候手还在发抖，笔画扭捏，并不好看，但却再动人不过了。

　　原来真心想要告白的时候，确实会紧张得说不出话，难以启齿，以笔代口，都无法控制自己颤抖的手。
　　当初不怀好意的玩笑，故作深情款款，乱七八糟的情话信手拈来，如今搜肠刮肚，也只想到短短的三个字。
　　肖哲旻缓缓侧过身，在心里做好了各种打算，静静等待江珣的审判和回应。
　　维持现状，或许也没什么不好，但他不甘心、不舒坦，不知从何时开始，他不再满足和他的关系仅仅是同班同学而已。
　　江珣默不作声。
　　肖哲旻忐忑不定的心逐渐沉入谷底。这些天的试探和示好，是他会错了意？他是不是觉得很恶心？
　　江珣突然往前迈了一步，在他身畔蹲了下来，抽走了他手中干枯的树枝。
　　肖哲旻看到他在自己歪七扭八的告白旁，也写了三个字，端正隽秀——
　　“喜欢你。”
　　“我也是。”

　　炽烈的艳阳，聒噪的蝉鸣，全都消失不见，他的世界里只剩下自己夸张躁动的心跳和眼前明眸皓齿的少年。
　　“你的鞋带散了，就说这样系不紧。”
　　江珣不疑有它，低头望了一眼，也就这一两秒的工夫，鼻端飘来清冽的气息，唇上如被一片羽毛轻轻扫过。
　　似曾相识的触感。
　　鞋带整齐地系着，呼吸却乱了阵脚。江珣色厉内荏地瞪了一眼胆大妄为的肖哲旻。他正为偷腥成功感到乐不可支。
　　操场边缘最为隐秘的角落，无人注意。远远望去，仅能看到两个年华正好的少年挨在一起玩弄泥沙，只有他们自己知道深陷于被太阳晒得滚烫的泥沙中的手正十指相扣、紧紧交握。

　　肖哲旻前年心血来潮买的山地自行车，一直闲置着，时隔两年，终于派上了用场。前后两个轮胎完全没气了，肖哲旻将车推到修车行，让师傅帮忙打气，顺便在车头加装了一个车篮。此举无异于画蛇添足，原本高端大气的山地自行车瞬间变得土里土气。修车师傅连连摇头，认为这是在暴殄天物。肖哲旻不以为意，心情颇佳地哼着欢乐的小曲，蹬着踏板，飞快地骑走了。
　　由于导航播报有些延迟，他转错了一个弯，绕路赶到江珣所在的小区时，他已经在小区正门的花坛边上，喂了一会儿蚊子。
　　江珣显然不太高兴，一言不发地将一沓厚重的漫画往他的车篮里一放，转身欲走，被肖哲旻拉住了胳膊，“去我的公寓玩一会儿呗！不远。”
　　这间公寓是学区房，对口的小学和初中学校在全市名列前茅，最早的时候是为他哥哥肖哲恒准备的，肖哲恒毕业后，便顺理成章地成了他的个人公寓。

　　肖哲旻确认江珣坐稳了，便用力地蹬下踏板，像是要表现自己的男友力，他回去的路上骑得比来时还快。
　　途径紫金大桥，上坡的时候，肖哲旻不得不站起来蹬。
　　江珣扶着他的腰，隔着轻薄的短袖，能感到少年紧绷的肌肉，“要不我下来推？”
　　肖哲旻一时没有说话，一鼓作气地冲到最高点，“下坡啦！”
　　热风变得喧嚣又狂乱，夹杂着酷暑的气息，扑面而来。两人乌黑的发丝被夏风吹得难舍难分、纠缠不清。
　　不知是谁的发梢戳落在他的眼眶上，江珣眯起眼，望向肖哲旻近在咫尺的面庞。
　　盛夏的骄阳细细描摹少年俊朗的侧脸轮廓，边缘微微反光，显得格外温柔。

　　肖哲旻公寓冰箱的冷藏室被柠檬味的汽水占据。
　　“没有别的饮料。”肖哲旻干咳了一声。
　　江珣取出两瓶冰凉的汽水，“柠檬味微酸微甜，正好解渴。”
　　“英雄所见略同。”肖哲旻抱着那沓《灌篮高手》的漫画笑了起来，“这边是小书房。”
　　江珣跟着他走入屋内，“期末考试的成绩出来了，我前几天去帮忙加分了。”
　　肖哲旻将漫画一本本竖起，放到书架上，“你又是第一名吧！”
　　江珣没有否认，也没有接着详细谈论自己的情况，“你进了班上前十，年级排名第十六位。”
　　比起期末考试的成绩，肖哲旻更关心学业水平考试的等第，不少高校的自主招生计划都涉及了学业水平考试全A的要求，B大正是其中之一。是以他对政史地完全不感冒，但也使了吃奶的劲儿复习备战。
　　“这是你目前为止最好的名次了吧？张老师在办公室表扬你了，下周领成绩单，估计还会在班上夸你。”
　　“那是不是得奖励我一下？”肖哲旻指了指自己的嘴角。
　　江珣故作不解：“没粘米饭。”
　　肖哲旻不满地撇了撇嘴，“对了，有样……”
　　话音戛然而止。
　　一股浅淡的皂角香飞快地凑近，江珣轻啄了一下他的嘴角。
　　肖哲旻呼吸一滞，旋即，察觉他准备退开的意图，立刻反客为主，双手穿过他柔顺的黑发、捧住他的后脑，加深了这个吻。
　　酸甜的柠檬味在两人的唇齿间弥漫发酵，江珣因为缺氧，感到眩晕，不由倚靠在书架上。
　　就在他几近窒息的边缘，肖哲旻也到了极限，不得不退开。
　　江珣急促地喘气，缓了缓，想起肖哲旻的未尽之言，“你刚刚说什么？”
　　肖哲旻平复了气息，“有样东西要转交给你。”
　　他抽出《灌篮高手》的最后一册漫画，之前问江珣借的，他因为某些缘故一直拖着没还。
　　江珣已经猜到是什么了。
　　翻到某一页，一封情书掉了出来。
　　“书是我的了，但这封信要给你。”肖哲旻将粉色的信封递给江珣。
　　江珣将信收了起来。
　　肖哲旻装作漫不经心地问：“不拆开看看吗？”
　　江珣挑了挑秀长的眉毛，“之前怎么没给我？”
　　肖哲旻沉默片刻，开口道：“大概是还没意识到喜欢你的时候，就在吃你的醋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