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3、身份激活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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地上的老汉喷出一口鲜血。
他狞笑着,脸板忽大忽小,忽远忽近,又闪成好几个幻影,从门里院外闯进来,把他抱住、拉开。
常泽川脚步虚浮无力,被人制住,晃了晃身子,试图甩开,却很快,一头栽倒在地……
【叮咚,宿主身份已激活成功。】
【原主记忆传输100%,商城界面开启。】
【当前功德为-98,声望值:-50,臭名招展。】
天光已暗,空中散落繁星点点,檐下缓缓淌着积水。
滴答,滴答……
常老二家的厅堂燃起了烛火,四人围坐在低矮的方桌边。
常海威与常春霞面对面坐着,他们身旁边分别挨着王氏和兰慧茹。
常春霞看对面的老汉还低头不语,就把眼光觑向一脸忧色的兰慧茹,嘴巴虚张了半刻,才道:“讲心里话,这事儿可是你们家大哥把我请来议的。自打老太太死后,咱两家好几年没联系了,就关起门来各论各的。我不爱操心你们家事,但既是常大哥的面子,我还是过来了。不管是你们家求我帮忙还是请我拿主意,我都是那个态度。”
说起来,常春霞和常海威虽为同姓,攀扯起来也互道亲戚,但两方的血缘关系已经稀释得几乎没有。
他们原是同宗,乃开国将领常遇春的子裔,后来家族旁落,为避难,分散几支,流亡各地。常海威籍在左江思明府,自幼长在岭南边陲,受土司管辖。后来爹妈过世,兄弟姊妹六人饱受欺凌。
时值天灾,连年收成不好,常家田地被尽数吞并,生活难以为继。
常大哥心一横牙一咬,便带着妻女和弟弟妹妹背井离乡,寻来直隶州凤阳府。念及江南鱼米之乡,富饶之地,又有常氏族人,总能凭靠个依托照应,重新过活。
弘治六年,常海威二十三岁,已经有了两个孩子。那一年,他二弟弟常海富刚讨了新妇,三弟弟不幸在途中落水身亡,最小的妹妹不过十二岁。
彼时,春霞之母赵老太尚在,见这些孩子千里迢迢一路磋磨而来,面黄肌瘦,着实可怜。兄妹几人尚不通地方语言,但手脚麻利、干活勤快,都是淳朴良善的性子。
赵太平素吃斋信佛,心肠柔软,当即依照菩萨的旨意把他们收留下来。
常家在村中属富户,虽比不得乡绅地主,但在农家子里,算是田地广阔的了。
可惜到这一代人丁凋零、阴盛阳衰,她膝下只有老二常天凌一个男丁,要供他念书,便不事生产,田间的活不得不雇佣佃农来做。左江常氏兄弟过来后,他家的土地且有了帮衬,两方此后便不分主佃,以亲属之礼行之。
“慧茹,你再好好考虑考虑吧。”
“那,川儿……”兰慧茹双手绞出细汗,欲言又止。
她扭头去看里屋,少年还躺在床上昏迷不醒。小环注意到她的目光,指了指哥哥,朝她眨眼睛。
常春霞哂了声,眉眼骤冷:“你还有什么放心不下,生这儿子除了长得和你有几分肖似,性子却和他爹一模一样,两人厮打起来,全村人没有一个敢来帮扯的,你对他还有什么指望?”
她对常海富有千万般个不喜。自打第一眼见到那小子,就对人没好印象。可当时连老娘也被蒙蔽了,还劝和说,海富聪明活络,是个大有作为的好孩子,让天凌带着一起念书。
确实。
常海富年轻时长得白净秀气,聪明伶俐,学东西很快,教他认字,一下子就贯诗书达文墨,又能说会道,在人前知礼讨巧。不像他大哥那般憨直老实,一眼就是庄户人家的样子。
常春霞不以为然。
她看出来常海富眼神里的精明,觉得他太跳脱油滑,是不肯安生的人。
不出所料,果真有如今的造化。
常春霞怜惜他媳妇,又恨兰慧茹性子软弱,私下不知劝了她几次,让她离开丈夫一走了之,那可怜的妇人只是强撑着摇头。眼看她再度犹豫起来,常春霞实在见不得这种拖泥带水的性子,怒其不争,起了恼火,语气变得冷硬。
“你儿子都是成家的年纪了,哪里需要你操心什么?你就是想操这个心,人家愿意受吗?即使是因为生活那么多年,骨血之亲放不下,你又想想,你儿子长那么大,何曾孝顺过你一回?不过是和他爹一样,扒着你肩膀吸血而已!”
她说得恶狠狠的,每个字蹦出来,刀子似的。尤其看见兰慧茹还端一副疼惜纠结的神情,便想起当年赤脚找娘、哇哇大哭的小侄儿,心口一股抽痛,眼睛一下子刷红了。
兰慧茹被吼得一怔,连忙转过身子低下头,不敢再看里屋。
何曾孝顺过我……
她想起先前川儿冲来拨开那把剪子,握住她的手,挡在她身前。
他把常海富扯到屋外,又返身回来,关起房门,对她和小环轻声说。
“别怕,只要有我在就不会让他欺负你,我会保护你们的。”
少年头裹纱布渗着血,脚下虚浮似踩了棉,可是对着她,眼神柔和,这句话说得认真。
兰慧茹觉得儿子突然长高长大。他们母子像是第一天相认,两人彼此都好陌生,也好激动,她的泪水充盈了整个眼眶。
她听见自己的声音说。好,好。
他们娘仨拥在一起,儿女的体温把她的心重新烫热了,好像天地间只有他们三个人。就算是最渺小的三个人,抱在一起也变得坚硬。那一刻,随着镯子一齐丢失的勇气,仿佛又被川儿的承诺注入了。
常春霞似乎窥破她的心声,轻呼出一口气,握住兰慧茹的手,声音软了几分:“慧茹,我并非要拆散你们母子,只是我希望你被磋磨那么多年之后,还能有自己的生活,活得像个人样。你现在犹豫,是因为泽川为你跟他爹打了一架,是吗?”
兰慧茹点头,目光飘到屋外,看见院子里寂静的漆黑长空,星光浅淡。
“可本性难移,人是不会突然改变的。”
兰慧茹坚持道:“我要等泽川醒来,告诉他我的决定。”
话音刚落,门外就传来一阵讥笑声。
“你要抛弃我们,干脆趁早滚蛋吧,常泽川那小子什么秉性,今天敢打他老子,明天就敢打你。而且你那命根子似的镯子,若没有你的好儿子,我还真拿不到,别怪我给他泼脏水,那小混账不是什么好货,镯子换来大半的钱可都让他花了。”
常海富听说兰慧茹要离开,便在大夫那坐不住了,硬是挺着酸疼的老身板赶回来。看见屋里的情形,仍不嫌事大地拱火。
常端跟在他身后跑来,想要搀扶,老汉灵巧地撑着杖,三五下跳开,他无以下手,只能作罢,讷讷站在一旁,看见桌前坐着他爹,唉唉叹气:“二叔就要过来,拉不住他。”
兰慧茹闻言一惊,鼻腔酸涩,刚刚满载的心顿时又空落落的。这会儿再见常海富,只是嫌恶皱眉,不去听他咄咄逼人的话。
常春霞轻轻揽住她的肩膀,避开瘸腿老汉,往桌后挪了挪。
再待下去也是自讨没趣。兰慧茹狠下心肠,拍拍常春霞的手背,对她挤出一个笑。
“不等了,我这就收拾。”
里屋内,少年蹙着眉,口中喃喃:“我不想待在这,我要回去。”
他梦到自己穿越了,难道是自己前世?
破烂的瓦房,暴躁的赌鬼老爹,懦弱无依的娘,还有一个痴傻的妹妹。
脑中忽然涌出许多不属于他的记忆。
黑夜中,他翻箱倒柜,偷拿了他娘缝在鞋底的钥匙,把床下藏着的木箱打开,摸出里头的镯子,塞进衣兜。此举给瘸腿老头撞见了,镯子被抢去。两人拉来扯去,最后合计,把镯子当了分赃。
又闪出一个画面。
他脸上谄媚,跟在一个长相酷似刘明德的胖子身边,于村中横行霸道,为非作歹。看到村口女孩怀抱一只白兔,他奉胖少爷的命令抢来,转头就把兔子烤了吃,惹得小女孩嚎哭不止。
常泽川在村里游手好闲,人嫌狗烦。
这不是他啊!
为什么自己的灵魂一直徘徊漂浮在这个陌生的鬼地方,挣脱不开!
……
常泽川醒来后,只瞥见兰氏娘俩匆匆离去的背影。
兰慧茹一脸平静地往前走,头也不回,与她并肩而行的小环还一直扭头盯着她哥哥看,可那双澄澈的杏仁圆眼里,分明没有什么不舍情绪。
青布裙裾扫过霉湿的门槛,紧挨着脚后跟落下,走向茫茫夜色之中,一闪而过,消失在常泽川的视线内。
他支着手肘坐起来,这一动牵扯到上下肌肉,又酸又疼,头脑突然一片空白。
土坯墙边的条凳被两铺旧木床夹在中间。粗陶灯檠歪斜地立在凳上,托着个釉色斑驳的棕黄陶盆。
盆底浅浅的菜油里浸着几茎灯草,当下只燃着一根灯草,火苗细若垂露,光影悠悠,轻盈得好像随时都会断掉。
里屋被映照得半明半昧。
吱呀一声响动,床板倏地一沉,一个面阔权腮的老人在他面前坐下。
一只青筋虬结的手捧着粗瓷碗,递过来一碗热水,喃出一句含混的土话:“泽川,你身体感觉如何?”
常泽川端着那只呲了口的瓷碗,透过晃动的水波,看到碗底的泛黄和裂纹。碰到碗身的掌心,像被灼伤一样,火辣辣的疼。
他曲起手指,捏住碗口,扯起嘴角虚弱一笑:“谢谢了,都是皮外小伤。”
他已吸纳原主的记忆,自然认得老汉,也听得懂他那口晦涩的方言。周围的所有,都在他脑海中渐生起印象,熟悉中带着陌生。
常海威愣了愣,同样感到陌生。难得看到他这侄子那么温和有礼,恍惚变了个人。
也是啊,摊上个不靠谱的爹,惹得娘亲带着阿妹离家。一天内骤然发生这样的变故,换谁心里都不好受。
老汉眉头紧锁,这事说到底是自个一手促成的。
他心里清楚,把常春霞请来多半是这个结果,可这样做怎么对得起海富,父母临终前把弟弟妹妹托付给他,他如今就要把二弟弟抛弃。常海威开不了这个口,只能让常春霞来说。尽管已经做足了心理准备,最终的头还是点得艰涩。
这些年来,自己对不住的何止海富,更对不住的是二弟妹啊!
常老大看向榻上的少年,眼神多了几分慈爱。这个木讷的乡下粗汉,平日只知道埋头干活,关心的话不会多说几句,更何况和这个侄儿向来也没甚么交流。
“你娘带着小环到霞大娘家住几日,以后,这屋头就你们父子俩……唉,大伯觉得……”
他想劝慰几句,绞尽脑汁,也挤不出来什么,一句话生生顿住。
常海富一阵捣鼓,已跳到对面床铺,抱起自己的腿靠在褥子上,贴着满脸的狗皮膏药,仍是不在意地歪嘴讥笑。
常海威不由哀叹:“你和你爹都受伤了,不若这几日,先去我们屋里住几日,把伤养好了,再做别的打算吧。”
他故意没提父子两打架的事,适才听二弟妹那样说,常海威心里全明白了。
闹成这样,到底是二弟的问题!真愧对先人!
长兄若父,这些年他没尽到做大哥的责任。想到这里,老头面露惭愧。
“你娘和妹妹既然过去那边了,欠债的事情,你就,就不用担心,不用听旁人怎么说,大伯会帮你……”
常海威话还没说完,他身后坐着的老妇便腾地一下站起,快步走来,拉过她当家的手臂往外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