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3、我本木家女(3) ...
和兰儿上楼到厢房里休息一会儿,木洵美就喊饿,顺理成章将兰儿支出去。
有烦心事的时候,她更习惯一个人独处。
水声滴答,木洵美胡坐在坐席上,目光游移。
越细看这房间的陈设,梦里的情形就越清晰。一样的房间,一样的时间,他们在这家汇聚三教九流的客栈落脚。
如果……如果梦境是真实的,那么用不着等到明天天亮,今夜丑时,他们就会入京。
——下狱。
灯火跃动,门被推开。
兰儿拎着食盒,迎风关上门,说道:“娘子,京城可真是龙脉之地,连这大风都像地龙吐气,好厉害!奴婢刚刚险些在楼梯上被风吹下去。娘子还是早点休息,等明日进京就好了,听说京城的墙可高可厚实了。”
木洵美心里一怔。
兰儿的话,她好像在哪里听过。
……梦中经历的事情实在太多,十几年的轻歌曼舞生活,又岂会单单记住几句话。
她轻笑着敷衍道:“就算是京城里,风沙也少不了。现在还是八月,等到九月十月,城里的风沙会越来越大。”
至于要不要进京,她心里已经有了计划。
哪怕只有万分之一的可能,她也绝不容许自己走到梦里那种境况。
“娘子说得是。如果是京城里的风,想必会是另一种样子吧。”
兰儿乐呵呵地从食盒里取出小菜和胡饼,一一放在矮桌上,道:“这客栈里做胡饼的师傅是京城来的,他阿兄在京城坊间也开了一个铺子。一家人没二个手艺。我们这还没进城,倒先吃上京城的胡饼了。”
“倒是个会说话的,难怪程儒谁都不带,一心将这个婢子贴身带着。”木洵美心想。
她低头看碗里漂浮的油滴,中间有一个模糊的倒影。
也许是她的脸,也许是窗外照进来的月亮。
今晚,是月圆之夜。
“胡饼而已,太衡县不也有吗?新朝之后,蛮夷入关早就成为常事,没什么稀奇的。”说着,她就一碗热汤咬一口胡饼,热气腾腾的饼皮在口中软化,香香脆脆的。
至于味道嘛,她还是觉得县里那家月氏胡饼更好。
吃下一个胡饼,还剩不少小菜,她心里挂念着楼下,没胃口:“我不饿,你拿着东西下去休息吧。夜里不用你来守夜。”
兰儿将碗碟收回食盒,笑着回话:“娘子初来京城,人生地不熟,又不愿意和郎君同房。今夜,还是让婢子守着娘子吧。郎君也放心些。”
一听这话,木洵美眉头紧皱。
真是好大的胆子!
“我与你家程郎君只是交换了庚帖,还没有得到长辈应允,如今同房,是羞辱我与那些贱妾无异吗!你只是一个婢子,主子的事何时轮到你来置喙!”
她大声呵斥,浑然不见刚才温和好说话的样子。
边说,她边拍响桌案,声势之大,吓得兰儿拿碗的手一抖,少许汤水洒在桌上。
兰儿诚惶诚恐地跪下,连连求饶:“娘子恕罪,是奴婢多嘴,娘子说得对,是奴婢僭越了。”
“滚出去!”木洵美见好就收。至于轻拿轻放什么的,她现在顾不上这个。
一声令下,兰儿拎起食盒慌忙夺门而出。
临走关门时,她总觉得怪怪的,悄悄从门缝里看一眼。
木六娘子独坐在月光下,拆环散发,又是一身葱绿色,活像茶摊上说书先生说的“乡野女鬼”。
莫不是真有鬼上身?
她在心里直嘀咕,犹豫着要不要将这事禀告郎君。
兰儿知道自家郎君好色好赌,和木娘子书信往来时,家中侍妾只多不少,其中真心可见一斑。
私奔更是匪夷所思。
——多半是为了什么要紧事。
这样想,她就越发觉得木娘子的异常举止是件大事,需要尽快禀报。
程郎君的厢房就在隔壁,隔着一个楼梯口。
没到门口,喝酒歌舞声就从门缝里飘出来。
她心里犹豫了一下,还是硬着头皮上前道:“郎君,婢子兰儿,有木娘子的事要禀报。”
“晦气的东西,明日再说!”屋里丢来一句,将她的脑子震得嗡嗡响。
没木六娘在身边,郎君的声音可真是……粗旷无比。
兰儿有些郁闷。她知道自己年纪小,嘴甜又有眼力见儿,才得郎君喜欢,可终究只是个连贱妾都算不上的婢子,会几句诗书,识几个字而已。
这样想,更觉得木娘子可恨。
踌躇了一会儿,她灰溜溜地下楼离开。
她的背影刚消失在楼梯口,木洵美就蹑手蹑脚跟下去。
程儒说话的声音大,区区几块墙壁,根本防不住。
也许是梦境的影响过于深刻,对这个回应,她一点都不意外,也不在意。
她躲到楼梯下面的杂物间。
杂物间狭小逼仄,一个废弃的橱柜占据了大多数空间,后面还有一扇被挡住的窗,纸糊的窗户破了个大洞。
时近深夜,大堂里喝酒的人三三两两,渐渐少了。
梦里也是这个时候,酒酣人少,有人借机杀人报仇,放火毁尸灭迹。不巧的是,被杀的官员虽然乔装打扮,低调行事,却掩不住身份贵重,这把火直接引来京城里的刑部侍郎,顺便将整座客栈网罗一空。
挽娘就是这样入了京城,一步一步落入贱籍。
木洵美猫在杂物间。她已看中马厩的一匹宝马,只等那场火起,客栈被搅成一滩浑水的时候,从马厩里夺了马,回家。
不多时,空气中弥漫着草木被烧焦的气味。
她屏住呼吸,继续等。
“这帮家伙是脑子被酒水淹了吗,一个个都这么沉得住气!”
看大堂里众人巍然不动,而草木烧着的噼啪声却越来越响亮,木洵美心里一咯噔。
回头一看,半掌大的窗口果然亮起红艳的火光。
这把火竟然是在她身后点燃的!
木洵美简直当场要叫起来跳出去。
关键时刻,她按住恨不得要跳出嗓子眼的心脏,从杂物堆里扯出一块灰扑扑的布帛蒙在头上,推门大喊:“走水啦!着火啦!”
大堂里霍然骚动起来。
救火的、逃跑的,人人都恨不得多长两条腿。总共就两个门,两个楼梯,硬生生被一群人走出八面通风的感觉。
木洵美蒙头裹面,看了一眼二楼程儒的房间,毅然逆着人流,走向梦里起火的房间。
她要确认那场梦究竟是不是真的。
马车陷进泥里后,醒来后的一切都很诡异。
程儒的话可能是她无意识的臆测,山下有客栈也可能是为了方便过路行人,但那个名叫罗蝉儿的娘子,她们本无交集,绝不可能凭空编造出人家的不幸。
也许梦是假的。
也许这场着错地方的火就是个信号。
木洵美猛力推开门,一眼瞧见月下凛冽的剑光,剑尖低垂,黏稠的血滑落到地上,滴进血洼里。血,还在往外延伸。
她心口一痛,好像眼下瞧见的这血里也有她一份。
此刻,只在梦里有过一面之缘的罗蝉儿持剑站在房间中央,即使被人闯进来,她的脸色也没有任何变化,只是转过脸,静静地盯着。
她在打量木洵美。
木洵美也在打量她。发髻松散,浓妆艳抹,身上还穿着跳胡旋舞的衣服,胸前艳丽的衣服上染了一大摊血迹。她持剑而立,美丽而落魄,决绝而凄美。
“你是这恶贼的亲眷?”罗蝉儿松开手,淡淡开口问道。
来历,目的,她什么都不问,似乎眼里心里只剩下地上那个死人,那点仇恨。
剑落在地上,剑柄染血,剑身上的血迹慢慢退去,渐渐恢复银亮。
木洵美摇头,抹去熏出来的泪,将门关上。
梦里白布裹尸的官员靠近桌角,躺在血泊里,满脸惊讶和痛苦。他五官方正,两撇胡子垂到胸前,粘着血粘成一簇,看样子年约五十,身上是寻常行商之人常穿的简单服饰。
毫无疑问,这就是那位低调行事的高官。
再看桌上有三副碗筷,盘子碎了几个,像是吃饭时发生争执,第三个人可能被故意支走,也可能是被她那句“走水了”引出去。
意识到自己似乎成了帮凶,而外面还有一个隐藏的威胁,木洵美惊出一身冷汗。
她就该在外面看一眼,不进来!
“既然不是,那为什么哭?你为什么哭?”像是初识的朋友闲聊,罗蝉儿完全没有察觉在京城附近杀人的严重性,也没有将木洵美当外人。
她边问,边从箱笼里取出蜡烛和一壶油,拔出塞子,将油倒在房间四周的地上。
俨然是为点火做准备。
“外面已经起火了。”木洵美避而不谈之前的话题,悄悄打开门。这浑水,她可不淌!
本以为那场火是罗蝉儿放的,现在看来,另有其人。
“那个不够。”罗蝉儿燃起火折子,目光停驻在火苗上,继续说道:“那场火太小,被发现得太早,估计什么都没烧掉就没了。”
火光照在她那张明艳的脸上。
木洵美心慌气短,屋里渐渐燃起烧焦的味道。她按住拔腿就跑的心情,求证最后一点:“你杀人放火,之后还想做什么?”
“你担心我会杀你?不会的,你不是他的亲眷,就算是,我也不会杀你。我罗蝉儿虽是妓女,千人指万人骂,却绝不在这时候杀无辜之人。我要看着这个恶人被火烧死,烧得骨头渣子都不剩。”罗蝉儿的脸上浮现出疯狂的神色。
她的确疯了。
而且会更疯。
尸体远比她想象的更难烧,她的命也比她想象的更顽强。
梦里,客栈的大火被扑灭,当焦黑的尸体被抬出,奄奄一息的女人用尽最后的力气伏在地上,哑着声音咆哮。那场面带来的震撼,十几年的浮华梦也无法泯灭。
即使一个字也听不懂,木洵美知道,那是在咒骂。
是死亡和火焰无法化解的血海深仇,是她安乐十三年无法想象的不幸。
猜想得到验证,木洵美深吸一口气,满鼻子焦炭味儿熏的她满眼泪花,她不悲伤,也不害怕,可泪意促使她不断想起梦里宛若深渊的十几年平康坊生活。
她想,她还是害怕的。她才十三岁,最辛苦不过这几天进京的日子;为妓十几年的生活,简直难以想象。
不,她已经想象过了!
所以,她必须有所行动。哪怕和振兴木家擦肩而过,哪怕得罪太衡县令……
“这房间里还有一个人,她在这吗?”她松开握住门框的手,问道。
罗蝉儿扫一眼桌上的碗筷,道:“没有第三个人,这件事,是我一人所为。”
木洵美想起那个无缘由的火,有些猜测,也不说破,只道:“我知道了。”
“火已经点起来了,人也死了,那把剑,可以借给我吗?”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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作者公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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