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秋深意浓》池月月

12、第 12 章

　　一墙之隔，会客厅隐隐传来男人们的私语寒暄。

　　大门开合，有错杂的脚步声响，不一会儿凌深回到房间，身后跟着一位中年妇女，是医院的金牌护工，姓田。

　　VIP病房的采光极佳，晨光穿透大扇玻璃窗落在凌深俊挺无瑕的面容，浓邃眉眼也镀上几分温柔。

　　他徐徐道：“田阿姨照顾病人经验丰富，护理工作交给她就行。”

　　虽然以前陪护过家里老人，但到底没有护工专业，周暮彤没再客气，笑着道谢。

　　正聊着，她包里的手机骤然响铃，从老家县城赶来的哥哥和嫂子在电话那头说到医院门口了。

　　她环视一圈，病房里不缺人手，索性挂断电话亲自下楼接人。

　　周暮彤离开后，田阿姨来到病床旁边守着输液瓶，屋内霎时安静下来。

　　软皮沙发刚好在墙面与窗棂的折角阴影处，避开了明亮光线自成一隅。

　　昨天回来太急，路思灵没带衣服，穿着从宁市家里衣柜翻出来的T恤卫裤，坐姿懒散窝在其中，远看小小的一团，无端增添了几分昏沉和孤独的气息。

　　日光下的凌深收回视线，没几秒，沙发旁边多了一处凹陷。

　　柔顺的浅色棉料与挺括的纯黑布料在浅色沙发上摩挲相碰，带出一抹细微的窸窣声。

　　少女面容沉静，看不出异样，凌深盯着她的侧颜，薄唇轻启：“放心，已经联系院内最好的专家负责后续治疗，只要好好配合一定会早日康复。”

　　“嗯，我知道。”
　　从小到大他办事总是这样周到妥帖，配上低沉稳重的声线，只令人无条件信服。

　　路思灵潜藏心底的顾虑不知不觉如风中的细沙，随着凌深一言一行渐渐消散。

　　她罕见关心问道：“你难得回一趟宁市，不去陪陪容阿姨吗？”

　　墙角晦暗，少女桃花眼里的瞳孔却异常明亮，像夜空里闪烁的繁星。

　　凌深偏头望去，眸色渐沉，回答时语气透着慵懒：“暑假店里生意好，我妈忙得脚不沾地，没有预约都见不到她。”

　　也是。
　　容阿姨细心温柔，手艺也好，许多来美容院的老客户都是奔着她去。

　　路思灵收了声，两人陷入沉默，动作却出奇一致，默契对着各自的手机工作。

　　田阿姨枯燥地盯着吊瓶，原本想闲聊关心几句，抬眼便见昏暗沙发里挨得极近气场合拍的年轻男女，似乎联手与外界拉了一条透明的隔离带，她不忍打扰，咽了咽口水默默作罢。

　　路思灵这边收到程橙的提醒，香意茶需要赶下周的七夕档期，这周务必提前把视频拍好剪出来，再和对方沟通具体内容是否需要变动。

　　她回了个OK的表情，摇摆犹豫的心随着门外舅舅舅妈纷乱的脚步声有了决定。

　　路思灵：“我们今晚回安城吧。”

　　她说话的声音很轻，但距离太近，浅淡的花草香融入空气中，落在凌深耳朵里像带着钩子，心痒的发麻。

　　“好，我们一起。”
　　他维持着那副自持的模样回复助理消息，只是在说“我们”二字的时候故意放缓语速，透着股缱绻意味。

　　-

　　舅舅舅妈淳朴热情，提着几大袋自种瓜果，探望外公后果然如路思灵所料，决定守到老人家康复再回去。

　　尽管VIP病房空间宽阔，但此刻人多起来难免略显拥挤，她原本想跟公司请假继续呆在宁市陪护，现在只觉她的预判是正确的。

　　路思灵主动起身打了招呼，没想到舅妈一眼被她身后侧颜英俊的凌深吸引：“哎哟，这是思灵新交的男朋友吧？真是一表人才！”

　　舅妈的大胆发言吓得她差点呛到出声。

　　她回头看了眼凌深，男人神色自若，没有一丝不悦，但她想只是他面瘫本色使然，便连忙摆手解释：
　　“不是，舅妈，这就我家隔壁的邻居，你误会啦！”

　　“是吗，哎哟你看我这在老家忙，一直没空多来看看你们，真是不好意思啊小伙子。”

　　凌深站了起来，墙角空间逼仄，更显男人身形高大，他让出舒适柔软的沙发，挪步坐到不远处的单人木凳上。
　　“没事，您一路也辛苦，先坐下休息会儿吧。”

　　舅妈连声拒绝：“不用不用，我们一路上坐了三四个小时早就坐麻了。”
　　话落她把那袋瓜果放在茶几上，挑了几个新鲜的桃子去洗手台清洗。

　　寒暄过后舅舅去楼道抽烟，路思灵趁机跟妈妈说了今晚回安城的打算，周暮彤点点头：“也好，你回去忙工作吧，我们这边轮流照顾也不累。”

　　她悄声叮嘱：“回去以后记得考虑妈妈刚才说的事啊，上班如果遇到合适的也可以约出来吃个饭，男女关系都是这么熟起来的，别整天宅在屋子里剪你那个视频。”

　　“知道啦知道啦！”
　　周暮彤独自把她拉扯长大劳心劳力，她不想徒惹妈妈生气，现下采取拖字诀准没错。

　　“那今天中午我跟田阿姨在这守着，你带他们去附近酒楼吃顿好的。”

　　路思灵点头应下：“好。”

　　临近中午，没等路思灵带路，凌深提前安排宁市五星级酒店的外卖被专人送来VIP病房。

　　不多时，服务员鱼贯而出，会客厅的大理石茶几摆满珍馐美味，广水三鲜、金丝虾球、酸汤黄鱼、酱香蒸排骨……

　　正午阳光漫进屋内，新鲜出炉的菜肴白雾升腾，室内气温上升，路思灵吃的很快，停下筷子时目光不自觉看向身旁。

　　没有酒店雅致宽敞的餐桌餐椅，棕褐木凳上的凌深坐姿依旧端正优雅，进食过程中餐具基本不会发出怪异声响。

　　路思灵静静看着，忽然记起来多年前初见他就已经是这副游刃有余的斯文模样，并不是创业后接受餐桌礼仪课程刻意练出来的。

　　在她出神注视下似有感应，他突然侧眸，四目相对，“吃饱了？”

　　“嗯，看饱了。”
　　被他盯着不知怎地突然嘴瓢，路思灵说完才反应过来，绯色顿时爬上耳朵尖，重申：“我吃饱了！”

　　凌深没作声，慢条斯理吃完最后一口，而后手臂前伸，从桌上抽了张纸巾，餐巾纸后的唇角若隐若现微微翘起。
　　“嗯，我也看饱了。”

　　-

　　太阳从碧蓝天幕滑落至群山背后，离别前外公从喉咙深处挤出来微弱的声音，而后再次抬手轻拍她的手背，掌心暖融融的，路思灵心下安定许多。

　　依依不舍道别后，回安城的高速路上，橘红色与粉紫色余晖交织，染得天色绚烂。

　　宾利车内雪松木香味的冷气吹拂，她顺手扯了张薄绒毯盖在身上。

　　毯子也沾着他的味道，紧绷一天的神经随着暖意蔓延松懈下来，圆润脑袋渐渐偏靠在车窗边，半寐着眼昏昏欲.睡。

　　夕阳太盛，即使闭上双眼也被一片浓重橘芒覆盖，一如曾经无数个凌深接她放学的傍晚。

　　那年搬家后，新小学离她家很近，不过横穿三个小区两条马路的距离，开学报道后的那段日子都是周暮彤亲自接送。

　　后来她和家住一个方向的同桌女孩成了朋友，两人结伴出入，有时候周暮彤忙不过来，年幼懂事的路思灵便主动拒绝接送，她能认得路回家。

　　如她所言从未迷路走丢过，直到某天一群歪七扭八套着中学校服的小混混们把她们两个小女孩堵在必经的老旧小区巷尾。

　　为首的大哥金黄色短发冲天，宽大校裤被他改成紧身小脚裤，浑身上下透露着哥很牛无所畏惧的气息，吊儿郎当点了烟靠在巷口灰败的墙面。

　　几个小弟摩拳擦掌，神色凶悍狠戾，将她们堵在墙角：“观察你们好久了，小妞儿，给哥哥们整点零花钱买酒喝。”

　　有路过的小学生听见动静探头往里看，却没人敢上前帮忙。

　　不论性别差异自带的悬殊力量差，尚未发育矮小的小学生完全没有反抗横向生长的初中生的可能，路思灵长睫一敛，沉着冷静从书包内侧拉链取出钱包，面不改色把钱包反过来抖了抖。

　　还好周暮彤管教严厉，拢共就掉出来一张十元纸币和几枚硬币。

　　同桌有样学样，掏空口袋也就四块钱，两人加起来不过二十元。

　　“嘿，真的假的？这点钱还不够哥们一人一瓶啤酒！”
　　他们不可置信，其中一个胆大的小弟上下打量一番，然后露出阴险的笑容，“让哥哥搜搜。”

　　“你们在干嘛？”
　　伴随着掷地有声的冷冽质问，巷口出现一道笔挺身影，夕阳自后落在少年身上，乌黑的发丝都染着火红。

　　凌深神色冷峻，压低眉眼冷冷往急于动手的小弟甩了一记眼刀，小弟浑身莫名一寒，停下动作朝大哥望去。

　　不料这多管闲事的少年竟敢径直朝大哥走去，一看他那身未经裁剪的干净校服就知道是没什么战斗力的乖学生，估摸着要被大哥好好教育一顿。

　　站在黄毛大哥身边的少年气场强大不输分毫，两人没说几句，大哥手里那根烟头还闪着橙光，竟然朝他们昂起下巴：“走了。”

　　莫名其妙。
　　哪来的书呆子坏他们的好事，他泄愤般踹了两脚垃圾桶，顶着满头问号转身跟上老大的步伐。

　　宁市的秋天风里裹着寒意，阴冷的巷尾更甚，凌深屈身蹲在路思灵面前，仔仔细细帮她捡起地上的零钱，塞入钱包。

　　少年圆润后脑勺上透光的发丝如燃烧的火苗驱散了周遭阴翳，女孩眼底闪烁着晶莹光芒。

　　……

　　脑海里的回忆似栩栩如生逐页翻动的绘本，路思灵记得当时她问凌深为什么会出现，他的回答是恰巧路过。

　　可是初中部比小学多一节自习课，除非他早退，或者像小混混们逃课，否则哪有这种恰巧。

　　神思异常清明，路思灵闭眼想过所有可能，忽觉没必要再问，保持现状已经足矣。

　　她双手摩挲着薄绒毯边缘，忽而十指用力往头顶一拉，也不顾发型彻底盖住脑袋，连带着遮挡耀眼的夕阳。

　　深棕色的薄毯完全包裹着少女娇小身躯，像林间树洞冬眠的小熊，凌深往右瞄了两眼，默默探手调高一度空调，以免她着凉。

　　中秋快乐！