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秋深意浓》池月月

10、第 10 章

　　二人从清吧出来的时候夜已经彻底暗了，天空如一块无边无尽的墨蓝色丝绒绸布，点缀着钻石般闪烁的星星。

　　后巷里依旧灯明如昼，相较来时行人少了大半，夜风在街巷自由穿梭，带着丝丝凉意，令人不禁沉醉在美妙的夏日夜晚。

　　曾诗雨因为工作出了点状况需要赶回家，路思灵陪她在路边的广告牌下等车，把她送走后才独自往安澜华府的方向前行。

　　深夜徒步自由自在，少女像一只扑棱着羽翼肆意翱翔的鸟，灯红酒绿渐渐被她甩在身后，橙光漫天的中央公园映入眼帘。

　　跳广场舞的阿姨已经散去，但还有不少附近的居民在这里散步纳凉，一片安详和乐的氛围。

　　有几个小孩嬉笑打闹从她身边经过，路思灵胳膊猛地被撞了一下，下意识回头。

　　宽敞的人行道旁，距离她不远处的马路边，一辆熟悉的黑色宾利如夜间蛰伏的猛兽，不知默默跟随了多久。

　　见她停下脚步，宾利车也停靠在公园路边的茂盛榕树下，只余两盏刺目的车灯照亮夜色，也直直照进一颗慌乱的心。

　　路思灵只犹豫一瞬，便鬼使神差地朝宾利车走去，停在后排的位置敲了敲车窗。

　　车窗缓缓落下，路灯忽明忽灭，凌深倚靠在座椅上，眸光幽深注视着她，眼底藏着不易察觉的挫败和疲惫，很难和她记忆里那位认识了十六年无所不能的男人对上号。

　　路思灵突然觉得，这好像是她第一次认识凌深。

　　-

　　坐上车没几分钟，便抵达安澜华府地下停车场。

　　凌深淡声吩咐司机下班回家，等刘毅航离开后车内气氛陡变。

　　两人陷入一种无需言明的默契，一如多年，就在路思灵以为今晚他们不会再有沟通准备下车的时候，身后骤然响起一句话。

　　“前两天的事我很抱歉。”

　　凌深直起身子，昏暗的停车场，搭在车门上的左手那块凸起的清瘦腕骨白得发亮。

　　男人偏过头，本就低沉的嗓音因为道歉刻意压低，微微透着哑，像砂纸上滚过的砾石，落在她心湖。

　　他的道歉突如其来且语气郑重，完全出乎她的意料，路思灵一时不知道该说什么回应。

　　她莫名回想起前段时间凌深在安城酒店走廊的那句抱歉。

　　和那次的听感截然不同，今晚只是听到他的道歉，她前两日的迷茫与无措便像烈日下的迷雾散了大半，有种豁然开朗的畅快，甚至规律平缓的心跳在此时蓦地漏了一拍。

　　联想到他今晚默默无闻像保镖守护陪伴她一路的举动，好像他从始至终真的只是担心她的安危，并无他意。

　　难道是她抱着对他固有的成见恶意揣度，把那日的负面情绪尽数宣泄在他身上了吗？

　　难以言喻的复杂情感似浪潮铺天盖地淹没路思灵的思绪，她重新坐回原位，垂眸避开凌深的目光，喃喃道：“那天事发突然，我也被吓到了，其实是我……”

　　咔哒——
　　另一侧解锁打开车门发出的声响止住了路思灵的道歉，她扭头对上他的视线。

　　男人眼尾浮起一抹若有若无的轻浅笑意，温声道：“时间不早了，早点回去休息吧。”

　　电梯里，两人并排而立，路思灵灵敏的鼻子嗅到来自男人衬衫上淡淡的红酒芳香，和她今晚在Belicious喝的那款味道很像。

　　她想起晚上那通视频电话，她一直以为他和邹鸣峰是工作中认识的合作伙伴，没想到两人竟然是大学同学，还是舍友。

　　当时听到凌深的声音从电话里传来，她不知怎地怂了，害怕见面尴尬，害怕再次争吵，拉着曾诗雨随口扯了个理由就跑。

　　兜兜转转，她还是没能逃脱。

　　电梯门开启，凌深长腿往后退了半步，示意她先走。

　　路思灵一如既往左转回家，只是在开门的刹那，突然想到什么，回头朝走廊另一头还未进屋的男人轻声喊：“凌深。”

　　金灿灿的廊灯倒映在男人幽深瞳孔，点亮他眸底划过的一丝错愕，片刻后才低哼一声：“嗯？”

　　“晚安。”
　　也许是酒精醺得她醉了，也许是晚风吹得她醒了，路思灵不愿深究，只是简简单单用这二字替代未能说出口的歉意。

　　凌深又恢复往日那副沉稳的样子，只是语气带着丝不易察觉的暖意：“晚安。”

　　-

　　到家后，路思灵神志清明没有丝毫睡意，索性趁着这股劲在书房剪视频，直到凌晨两点才回到卧室。

　　次日清晨，唤醒她的不是透过窗纱的明媚日光，而是礼貌克制的敲门声，很轻，但足以让睡眠浅的路思灵轻而易举惊醒。

　　揉着惺忪睡眼，她徐徐来到玄关，监控画面里是吃力地抱着两个大纸箱的楼栋管家，年轻的小姑娘垫着脚抬起一条腿撑着纸箱底部，艰难平衡着站稳。

　　路思灵忙不迭开门道谢，接过快递箱掂了掂，分量很沉，不知道是什么。

　　她拿起美工刀小心翼翼把大包小包一一拆开，这才发现是安意茶的样品，甲方爸爸大方的过分，几乎把全线产品都寄了过来。

　　好奇心被勾起，她顿时来了精神，选了几个感兴趣的口味分别放入杯中冲泡，不一会儿室内像万顷茶园飘满清新香气。

　　香意茶不愧是行业内的龙头，无论是传统茶叶还是新锐袋泡茶都能从中品出应有的风味。

　　路思灵品尝后没再犹豫，联系程橙确认接下推广签合同，而后构思起拍摄内容。

　　之前打算给容昕阿姨寄点手作饼干还一直没行动，不如这次做曲奇饼干吧。

　　样品里的抹茶和伯爵红茶可以拿来做饼干原材料，试吃时再配以果茶解腻，一举两得。

　　路思灵确定好内容就立马从橱柜里找出所需的原料。

　　对于烘焙熟手来说，制作无需打发的曲奇饼干几乎没有翻车的可能。

　　只是因为她想做的口味繁多，外加拍摄需要随时挪动镜头确认画面，把六种不同口味的饼干做好放凉已是午后。

　　安澜华府不允许快递和外卖进出，皆由楼栋管家负责上门提供服务，路思灵在微信跟管家打了声招呼，便开始装盒打包。

　　没想到管家来的速度出乎意料的快，她还没装完敲门声就已经响起。

　　路思灵匆忙往铁盒里塞完饼干才跑去开门，意外地，一道颀长身影映入眼帘。

　　凌深缓缓接过管家递来的快递文件袋，朝远处的少女略一颔首，唇角勾了勾。
　　“好巧。”

　　安澜华府作为顶级高层住宅，房价与楼层高度正相关，而身为管家自是人精，她刚入职时客服部经理就千叮万嘱要照顾好顶楼的那位凌总和他对门的朋友。

　　她曾经见过几次凌总，每次打招呼得到的都是冷淡的颔首，不是那种目中无人的高傲，只是散发着独属于他的沉稳淡漠，无端令人觉得高不可攀。

　　这是她第一次亲眼看见他拥有可以称之为愉悦的情绪，她下意识回头望向对面，和不远处的路思灵对上视线。

　　女孩浅浅地朝她笑着，她忙不迭道歉：“不好意思，刚才敲门您没开，恰巧这位业主的快递到了我顺路送过来，您要寄的快递打包好了吗？”

　　路思灵点点头，把装好的两个箱子交给她，然后补充道：“两箱东西是一样的，不过地址不同，麻烦你分开寄。”

　　一箱给她妈妈，一箱给容昕阿姨，多出来的饼干她再分给朋友，刚刚好不浪费。

　　她把两个地址发给管家，管家妹妹觉得自己站在这就像个巨型高瓦数电灯泡，赶紧当面核对完邮寄信息就溜。

　　解决完正事，路思灵抬眼发现凌深倚在门框纹丝不动，走廊的感应灯暗了下来，男人逆着光看不清神色，只余清隽高挑的剪影。

　　她记得明明他周六都是外出加班，怎么今天这么闲浪费时间看她寄快递？

　　路思灵关门的动作一停，故意道：“再看收费。”

　　穿堂风从她耳边拂过，痒痒的，隐隐绰绰荡过一丝低笑声，似从对面传来。

　　烘焙后的奶香沿着敞开的大门在空气中漂浮，漫过走廊，另一头的凌深也闻到那股香甜气息。
　　“做什么呢？这么香。”

　　没想到他竟然会对甜食感兴趣，长睫轻撩眨了眨，路思灵回道：“曲奇饼，你要吃吗？”

　　他不答反问：“你愿意给吗？”

　　那当然是——
　　“不愿意。”
　　分给闺蜜和朋友以后她自己应该都留不了一点，哪里还有多的分给他。

　　“……”
　　他就知道。

　　但少女眼神活泼，语气俏皮，凌深即使被拒绝也毫不介意，甚至嘴角噙了一抹笑意。

　　未等他开口，她又说：“小路饼铺，接受预约，一千一盒，童叟无欺。”

　　凌深眼尾轻扬，低声问：“童叟无欺，专欺凌深？”

　　路思灵：“买卖自由，自愿交易，我可没这么说！你别倒打一耙！”

　　两人左右对峙各执一词，直到一头的电话铃蓦然响起。

　　路思灵从口袋里抽出手机，看到来电显示接起电话立马美滋滋分享：“妈，我正准备跟你说呢，我往家里寄了点……”

　　“思灵。”周暮彤语气难得正经，上一次这么严肃还是在她告知决定离婚的时候。

　　“外公突发脑梗进医院了，现在还在手术，你如果有空快回来。”

　　“……好。”

　　变故从天而降，紧张焦虑的情绪蔓延，路思灵的喉咙干涩难忍，突然被堵得说不出话，手止不住地颤抖。

　　啪嗒——
　　一个没拿稳，手机不慎滑落坠地，她蹲下欲捡，一个高大身影却先一步伸手为她捡起。

　　骨节分明的手修长温热，他将手机塞回她的掌心，外壳余留的热意顺势流淌蔓至她的四肢百骸，慌乱跳动的心脏渐渐平缓稳定。

　　她抬眼便撞进一道灼灼目光，男人似深沉的大海将她包容接纳。
　　“别怕，我在。”