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流金台》山诡

29、暴露

　　不同于之前的忿恨，鲁倬的心中渐起犹疑。

　　男人瞧出了他眸中的动摇，便继续道：“你瞧瞧你，见了一个丹药副使就奴颜婢膝的，连你身边那个新来的副使，家里有点势的，你都得好言好语地套近乎。你还说让你姑娘来上京城，让她过来干什么，看她爹是如何给别人当牛做马么？鲁倬，你姑娘现在还小，连事都不怎的记，你走了她也就哭上一段时日，后面也就淡忘了。你让她跟着你做牛做马，她才是哭一辈子。你家中又无权势，几时才能升迁啊？”

　　鲁倬忽然暴起，一把揪住那人衣领，咬牙切齿道：“我再不济，尚且是个九品的官，每月有俸禄，在那穷乡僻壤之地，多的是不如我的爹娘。依你们的意思，我们这些人仙就合该为你们送命，来换孩儿的前程吗？你他娘的少说这些屁话来整蛊我，我为我孩儿做的，我自问无愧于她，她投生在我家，那是她的命，你是个什么东西就来对我指手画脚？你说这话之前，想想你们这些人的吃穿用度、一丝一缕是出自谁手，你现在来说我们不配养自家孩儿，你他娘的良心被狗吃了？”

　　那人丝毫不怒，只是一把扯开鲁倬的手，轻蔑笑道：“我知道你不敢承认，我也懒得与你废话。你此时怒发冲冠，待下午回去了，不就得开始琢磨着怎么运纱出去了吗？”

　　鲁倬双目依旧发狠地盯着他，心中却如漏了气的皮囊，一丝一丝地泄了气，无法再做挣扎。

　　“别想着耍花招，你应该也知道，广盈库里不定哪个人就是我家主君的耳目。”

　　说罢，那男人一眼也不多留给他，径自离开。

　　长渊告别了父亲，回了广盈库。这一别，李炳便回了凛州。

　　长渊刚刚任职，每日只觉得新鲜，哪怕闲暇下来，也要到两个库中逛一圈才好。直至晚间，快到了放班时候，鲁倬招呼长渊过来，道：“长渊，今日有个事得靠你。”

　　他一听有事，便来了兴致，忙问鲁倬是何事。鲁倬就说：“这月几个城贡锦缎，今日兰城云锦的贡使要到，本应下午到的，只是刚刚工部那边才来话说那贡使们路上耽搁，现下才到。云锦是贵重之物，依例不得在外停留，今日已晚，也需暂存至工部，明早入库。现下放班，工部那边留的人不多，你去替我盯着些，不敢出了差子。”

　　长渊立马动身，待他一走，鲁倬便唤了值守的几人出来，笑道：“这几日货多，每日大伙从早忙到晚，晚上还要轮班守夜，幸苦得很。我前不久刚发了俸禄，今日请大伙喝一个，大家可要赏光！”

　　那些库吏一听长官请喝酒，又不用值守，自然欢呼雀跃。鲁倬带着他们找了个脚店，拼了一个大桌，呼着小二上酒上菜。端来的酒是醇香的白酒，一启坛子馋地众人直流口水，鲁倬一挥手，众人就开始大快朵颐，酒上了一坛又一坛，人们喝地高兴了又哪能注意到鲁倬喝了没喝，喝了多少，鲁倬喝几碗就借着去溷轩的名头直用手扣嗓子眼，直到全吐了才作罢，喝到最后，众人皆趴在桌子上沉沉睡去，鲁倬给了那掌柜几两银，让掌柜照顾他们，自己则趁夜出了脚店，溜回广盈库去。

　　此时已至子时，兵马司的人每隔半个时辰就要在此街坊巡检一次。鲁倬掐着时刻赶到广盈库西门，那西门外是条巷子，巷子另一边是广积库。这个西门一般不开，进去后就是一条窄道，一面是外围墙，一面是天字库的马头墙，此间过不得车，只得靠人徒手搬纱出来。半下午的时候，鲁倬就和那人约好了时辰，那人带了三个人过来，推着狭长的板车在巷子里，那板车上面载着柳县纱。鲁倬和三人抹黑进去，将凛州纱换出。换了大概五六趟就快到了兵马司巡检的时间，他们就将车推到街上一个茶馆的后院中。

　　待巡检的人走后，正要去换第二批，却只闻得一阵马蹄声响，有人大喊捉贼，五人吓得不轻，听了一会儿才发现捉的不是他们。不过换纱之事今夜无法进行，只得另择时机。

　　长渊家中做绸缎生意，故而最爱到库里逛，品鉴库中的货物。鲁倬哪敢让他在库里呆着？只得先想个招将他支出去，待几日后这些纱送进工坊去裁割了入了丹药盒子，再让他回来。

　　鲁倬就对长渊道：“长渊啊，这几日入库的皆是要物，都需先到工部验一番，才能再转到验试厅和咱们这儿来。你到工部去瞧着点，熟悉熟悉这些个流程，也让工部觉得咱们广盈库上心。”

　　长渊当即明白了话中含义。这能到工部这等有头有脸之事可不是谁都能求得，那里头上峰云集，指不定就得了谁的青眼。长渊能看出这鲁倬是个惯爱趋炎附势之人，定是知道自己家的情况才将这好机会给了他当人情，就顺理成章地到工部去了。这第二日和第三日因为那晚的盗贼没抓着，兵马司的人加强了巡防，尤其是夜间，鲁倬都没寻着机会，直至第四日传来消息说今日酉时就要运凛州纱出库，他才急了。

　　长渊起先一直到工部去看货，也没觉着有何处不对，直到这日，工部一人随口对他道：“你们广盈库大使这是担心评考绩了？以前也不见他这么积极地遣人来帮着看货。”长渊当时只道：“我新来的，我们大使让我来观摩观摩流程。”过后越琢磨这句话，却越觉着不对，心生狐疑，于是，他趁着中午偷偷溜了回去。

　　长渊逛了几日，早已摸清了这周围地况。南北两门一般有人午间值守，他有钥匙，却没敢开西门，正好他会点功夫，就从西围墙翻了进去。这一带不怎么有人来，长渊绕到仓库最后面，后面一般放着陈货，无人会过来，他就开了个门进去，听见库里没有声音，就知道他算对了点。长渊轻手轻脚地走到前面放凛州纱的架子处，一匹一匹地摸起来。

　　因为这凛州纱只是暂存之物，故而没有往高处摆。长渊摸了两个架子都没出异样，直至摸到第三个架子，他觉着有些不对，顿时心中一凛，又凑近去闻，味道却无异。

　　难道是他太过疑神疑鬼了？长渊心道。

　　就在这时，天字库最前面的门开了。

　　鲁倬心下着急，就趁午间又请了广盈库的人吃酒。今日午间值守的和那日晚间值守的人不是一批，鲁豫中午提早给他们放了班，只留了一人看北门做样子。广盈库平日就管得松，那些人喝上劲儿了也不在乎下午晚到一个时辰，大使都敞开了喝，他们又怕什么？那一帮人喝醉了就回廨舍睡觉去了。鲁倬这才和那四人碰面，因为是白日，他们特意做了些伪装，好在正午这一带人不多，尤其是库区的人都休息去了，他们就又从西门进去，到库中换纱。

　　长渊吓了一跳，赶忙躲在后面一处阴影中。木架重重叠叠，却正好漏了条缝能看到前面。于是，他就看见鲁倬带了几个扛着纱的人进来，把凛州纱抽出来，把他们带来的纱换上去。

　　长渊心脏直跳，他万万没想到鲁倬如此大胆，敢行此偷天换日之事。他强迫自己冷静，在脑中飞速思考。他们不知换了什么次等的隔浊纱进来，或许都不一定是隔浊纱，丹药若因为这纱而失了效用，他一下就想到了后果。君上首先会怀疑是他们李家做诈，届时他们没有证据，就只能吞下这罪名。而凌家作为引荐他们的人，若无法自证，极大可能与他们同罪。想到这儿，他的脑中划过先前在上京城中的遭遇，隐隐觉得这事只怕没这么简单。

　　长渊冷汗直冒，头脑一阵阵发昏，心中的千丝万缕几乎如潮水般将他淹没。他此时就是惊弓之鸟，心知兵马司属兵部，自己不清楚这其中关节，不敢找兵马司捉人。酉时就要运纱出库了，这是他仅有的机会，长渊瞧着那些人出去，当即做了决定。

　　他知道鲁倬换纱一定同他一样走西门，于是就从东门翻出去，瞧着无人拔腿就跑。跑出库区这一带后，长渊正巧见一人牵着马，他将荷包丢给那人，夺过鞭子翻身上马，骑着马猛冲出去。长渊对上京城的路不熟，所幸他要去的地方是晖阕门，直往南走再拐个弯便能走到，上京城内不许普通百姓当街策马，他却一路快马加鞭，自是成功赢得了兵马司的追捕。不幸中的万幸是那些人并没有骑马，在后面跑着一下就被他甩掉了。眼看着晖阕门楼已经出现在眼前，旁边就是那日去找凌子翊的熙和楼，不料马儿却不知被什么绊住，连人带马飞了出去，长渊从空中重重地摔到地上，又滚出去老远。

作者有话说

　　感谢阅观，祝每日顺心。