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27、恼了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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凌嫣挣开向沛的手,朝着向晚舟的方向抬足欲奔。脚腕却袭来一股儿钻心的痛楚,她顿足,身子却不受控地前倾,下一瞬,便被熟悉的气息拥住。
她抬头,再次望进向晚舟深邃的黑瞳中。
唇瓣微张,她想说些什么,却听向晚舟冷冷道:“嫣儿似是身子不适,我先带她回去了。”
言讫,他对着向沛微微颔首,也不管向沛面上是何表情,俯身,利落地将凌嫣抱起。
凌嫣轻呼一声,下意识环住他的脖颈。
二人迎着雨幕向西行去,细碎的雨滴落在凌嫣眼睫上,她眨眨眼,偷偷望向向晚舟。
淡然的一张脸被雨丝笼罩,平添几分朦胧,眼下是淡淡的青黑色,下颌处有一片方冒头的胡茬,衣服倒是好好穿着,却是昨日换下的那件,行动间更显仓促。
他瞧着有些邋遢,是不是刚触及空荡的被窝就惊醒,来不及寻新衣,抓起旧衣就穿上,急急出门来寻她?
凌嫣有些心虚,将头埋在向晚舟的颈窝中。
他满心满眼皆是她,她却故意将他藏起的环佩还给了向沛。
忽地,耳畔传来向晚舟的声音:“嫣儿,你方才与堂兄,怎么……挨得这么近?”
不知为何,他的声音又低又哑,酸酸涩涩的,像在按捺着什么情绪。
凌嫣闷声回道:“我只是把堂兄的东西还给他,为了不让人看见,这才走得近了些。”
“什么东西?”
“他的环佩。”
向晚舟停下了脚步。
凌嫣抬起头,眸光澄净:“归程数月,你都寻不到机会给他,不是怕有人看见?我想由我来还,那些人便不会知道你是在何处拾到的。”
向晚舟望着怀中美人,蹙起眉头,复又展开,轻舒了口气,喃喃道:“还了,也好。”
*
雨渐渐停了,仆从们执着器具,纷纷踏入庭院,踩了一脚泥泞。也不知人群中是谁先“咦”了一声,人们齐齐抬首望去,只见二爷抱着二少夫人,穿过缠花月洞门,向着西苑,一路疾行而去。
繁多目光投至凌嫣身上,转瞬又消失。仆从们面带惊异,却不敢多看一眼。
凌嫣有些羞怯,却强撑着昂起头颅,垂下眸光,只盯着向晚舟被雨洇湿的肩膀。
“姑娘这是怎么了?”
踏入西苑,先听见的是春絮的惊呼,喊得急了,出口的是旧时称呼。
凌嫣微微一笑,安抚似的朝她摆摆手,又望向向晚舟:“把我放下来吧,让春絮扶我进去。”
向晚舟置若罔闻,越过急匆匆奔来问询的春絮,丢下一句:“少夫人扭了脚,去寻药酒来。”
春絮“欸”一声,转身又往库房去。
向晚舟大跨步向前,几步进了主屋,绕过雕花楠木嵌琉璃屏风,将凌嫣置于窗前榻上。
他轻轻地放下她,寻来软枕垫在她的身后,待她坐定,忙捉住她的脚踝。
“嘶。”凌嫣倒吸一口凉气。
向晚舟的手便更轻:“怎么了?碰到痛处了?”
凌嫣摇摇头:“不妨事。”但面色却白上两分。
向晚舟抿着唇,卸下她的绣鞋,褪去她的缎袜。刹那间,红肿的伤处浮现眼前——她的脚踝处肿起一个大包。
凌嫣垂下眼睫:“台阶落了雨,实在是滑,还以为只是绊了一跤,未曾想这般骇人。”
向晚舟不语,握着她脚的手却悄悄松了几分。
他必是恼了。
凌嫣觑他一眼,只瞧见他竖起的冠发,瞧不清他面上神色。可她知道,只有恼怒的向晚舟,在与她独处时,能忍住不与她搭话。
身子前倾,凌嫣伸手揽住了眼前人,他的头轻轻抵在她的胸前,清晨雨露的潮气萦绕在她鼻尖。
“阿舟,你怎么生气了?是气我不说一声就将鱼佩还给堂兄,还是气我无端端崴伤了脚?”
没有回应,凌嫣缓声道:“我真不疼,你别不说话。”
怀中人动了动,轻声道:“嫣儿,你别……你别独自去寻他。”
“寻……谁?”
凌嫣有些困惑,忽地却又想明白,想明白了只觉得好笑:他,可是指向沛?
又听怀中人闷声道:“嫣儿,我做恶梦了。”
“什么梦?值得向小将军这般惶恐?”她一下又一下抚摸着向晚舟的背,漫不经心地回应,像在哄着凌傲那般年纪的小儿郎。
这般逗趣却使得向晚舟越发静默,凌嫣唇边笑意更深,想起初见时意气风发的少年郎,尚能单枪擒贼匪,多年后却会因一场梦,赖在妻子怀中撒娇。她窥见少年郎的软肋,不由得缓缓收紧双臂,爱怜地拥住眼前人。
凌嫣哪知道,枕边人常常噩梦,梦见的皆是堂兄抢走了自己的新娘。
向晚舟喃喃道:“我梦见……”
梦中的情形浮现眼前:一袭红嫁衣的嫣儿笑吟吟执着酒爵,自堂兄身后探出头来,嬉笑着打量他。堂兄失笑着挥了挥手,一边数落着他“大了也没正形”,一边将窗扇阖上。屋内红烛落泪,红纱飞舞,二人相视一笑,一口饮尽杯中酒。
良辰吉日,琴瑟相调。
不!
向晚舟猛地睁开眼,挣开凌嫣的怀抱,直直望进她的双眼:“嫣儿,离他远些。”
凌嫣怔住了,偏着头,转了转双眸,好一会儿才回过神。可她一个“好”字尚未出口,却见向晚舟弯下身子,朝她扑来。
他像一只豹,微弓着身躯,蓄势待发,而她,是他身下那只待宰的猎物。
雨露气息愈发浓重,在她额头,在她鼻尖,在她唇边,在她颈间。受了伤的那只脚高高抬起,裙摆落至腰间,未着寸缕的脚迎着光微微颤动。
“姑娘,药来了。”
春絮小跑着推开门,一抬头,只见屏风后的黑影一顿,仔细一瞧,似是两个人形交叠在一起。她忙捂上自个的嘴,转过身,给了自己一巴掌,细声道:“库房还有事要忙,这药我便放在边桌上。”
说着,她丢下药,提起裙摆边跑。至门边,她悄悄回头看:清晨的曦光透过窗棱缝隙,落在琉璃屏风上,白净的足尖似在与曦光捉迷藏,一会儿自屏风后探出头来,一会儿又悄悄躲在屏风后。姑娘的脚自有律动,一颤一动,如舞动的白玉蝶,比曦光更美。
春絮忽地红了脸,慌慌张张将门阖上,杵在门外当起了门神,无论谁从门边过,都得挨上她一记白眼。
*
夜深,西苑正屋早已熄了灯。
帘幔内,伴着轻缓的呼吸声,凌嫣默默睁开眼。眸光先在绣着百子千孙的帐顶上停留片刻,随后落在身侧酣睡的那人脸上。
紧接着,她的手也跟随着眸光欲探向向晚舟紧皱着的双眉间,可相距咫尺间,她的手又停住了。夜色中,她缓缓叹了口气,掀开帘幔,轻手轻脚地下了床。换上早备下的玄色劲装,她躬身至窗下。
露重,窗扉上裹着一层潮气,凌嫣扶着窗扉回头,遥遥望了一眼漆黑的床帐,下一瞬,开窗利落翻出窗外。窗扇轻轻阖上,帘幔忽地微微颤动,帐子本该熟睡的那人静静张开双眼,握紧垂在床侧的帘幔,迟疑着掀开一角。
今夜无星无月,天光被浓厚的乌云遮蔽,院子里黝黯静谧,只有院门处两盏灯笼闪烁着微光。仆从侍婢皆睡去,只守门的婆子守着熹微烛光倚着门框打瞌睡。
凌嫣不走正门,借着树影遮蔽,来到院墙旁的杏树下,攀着树干借力,几步爬上枝头。好在自幼随着父兄骑射,她不似寻常闺秀柔弱,横跨坐在枝头,仍旧面不改色。
杏树枝繁叶茂,已有几枝伸出墙外。
新嫁时,她与阿舟打岔,笑谈“杏树出墙”,惹得他一脸不快。那时,她未想过,有一日真能得这出墙枝干相助。
几片翠叶遮住凌嫣面目,她的眸光越过缝隙,向外探看:院外只有风吹草木,并未见人影晃动。
为免惊扰女眷,向家内院从不安排仆从值守,只让婆子轮流守住院门。此时夜深,婆子们大多忍不住瞌睡,偷摸打盹,少见几个警醒的,也未必能看清与夜色融为一体的她。
她不再迟疑,借力翻过院墙,落地时以手撑地,却难免碰到伤处。脚腕处的红肿经过医女推拿早已消下,这伤不重,她这才强撑着夜探东院。
通往东院书房的路,凌嫣白日里已走过一遭,此时再走,脚步更快,也更小心。不多时,她停下脚步,蹲下身,藏在草丛中,向外望去。
书房就在几步外,小院内一片漆黑,院门外也点着两盏灯笼,院门紧闭,想来门后应有小厮值守。
凌嫣环视院外景色,望着院墙旁的一株桂树,心中暗暗有了计较。故技重施,她再度攀树入院,快步行至书房门外,轻轻推了推门,那门晃悠悠开了一条小缝,她讶异地睁大双眼,却听远处隐隐有声音传来。
“老爷,大爷,这么晚还来书房议事啊……小心着脚下,我来为您照个亮。”
来不及细想,凌嫣一闪身进了书房,三俩步躲至书架后,恰这时,房门又轻悄悄开了一条缝。