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滴滴,滴滴,滴滴。
我被座机铃声吵醒了。
迷迷糊糊接起电话的时候,老二正拿着手机做刚刚更新了的每日游戏任务。电话里沙哑的女声听起来岁数挺大,直言侄女最近总做噩梦,希望我们去看看是不是住的地方风水不好。
我问老二有风水相关的咨询要不要接,他叼着绿色心情含含糊糊说了句“不”,眼睛压根没从手机上抬起来。
于是我又问:“这个月的房租能交啦?”
他顿了顿,义正言辞地补充:“不接不是人。”
这就对了。
我重新拿起了电话。对面的顾客脾气倒是不错,我俩这样一来一回拉扯也只是安静听著,没有发出任何声音,可惜滋滋的电流声听着信号不太好,通话时有时无的。得了二大师首肯之后,我开始和对方交涉佣金以及更加详细的情况:地点位于离事务所驱车一个小时左右的小区里,定金三千,路费报销,事成尾款翻3倍,总共一万二。
这笔钱说多不算特别多,但对于普通居民来说也可谓是下了血本。对于我和老二这种吃了上顿没下顿的坑蒙拐骗犯来说,更无异于雪中送炭。
我和声细语地报上了定金支付渠道,送走贵客之后看着到账的信息只觉得大夏天闷热的空气都冰凉起来,舒舒服服地在床上滚了两圈,然后给房东打钱。
老二:“你好谄媚。”
我喜笑颜开:“明天中午吃火锅。”
老二:“好耶。”
然后他又指正:“十二点已经过了,是今天中午。”
我才不管是明天中午还是今天中午,总之在满满的期待中躺平,做了一个火锅味的美梦。
第二天一早,期待着酥肉牛腩毛肚的我就把老二从床上刨起来,我们简单带了一些家伙——什么桃木剑、黑狗血、大蒜食盐十字架,尽显什么都带什么都假的神棍风范。
老二看着我抹发胶,问我他要不要也抹点儿。
我说不,适当的凌乱有助于增加咱们这种乡野组合的可信度,不修边幅的道士和光鲜亮丽的经纪人组合才是最近中老年人最信服的诈骗配置。
老二:“哦。”
等我给领带打完一个精致的结,他又说:“你是不是故意想出风头。”
我拍他脑壳:“哥是这样的人吗!”
老二的眼神里充斥著怀疑,我知道他不信,因为我自己也不信。
但说谎这东西向来是谁有气势谁就赢了,因此最终和人类多对视几眼就会移开视线的老二败下阵来:“好吧,你不是。”
我们快乐地出门,满足地炫完了火锅,等顾客派来的面包车门在火锅店门前一打开,才知道尾款九千块不止许诺给了我们一个团队,还有个斯斯文文戴着方框眼镜的白衬衫年轻人。
哟,这是择优上岗呢。
登时我的胜负欲熊熊燃烧起来。都是骗子咱们大哥不说二哥,看兄弟脖子上五块钱定制的二次元十字架就知道也是千门中人,这局主打一个看谁舌灿莲花谁先服短。
且不说服化道上碾压的专业性,光鄙人忽悠的手段就已荣获每位客户好评,何况老二这人别的不提,在专业领域钻牛角尖的杠精功夫绝对可谓旁人难追其右。
二打一,优势在我。
靠着评估完获得的充分自信,我落落大方地朝对面伸出手:“初次见面,这位是方元男道长,我是他的经纪人裴行止,很高兴认识你。”
眼镜男盯着我的手看,半天也没个动静,搞得好像上面沾了什么脏东西。
我讪讪,心想该不会是火锅油没擦干净吧正要收回手,他却突然慢条斯理地握上来,白布手套一直伸到袖口里面严丝合缝地包着,回应简洁的仿佛多说两个字就会折损阳寿。
“蒋九。”
夏天戴手套,讲究。
上了车之后我和老二偷偷发微信:妈的,最烦装逼的人。
老二回我六个句号。
我问他:你看这大讲究有没有点功夫。
老二:看不出来。
我:那就是没有?
老二:。。。客观地看不出来。
……也是,就说这么两句话,要能看得出来老二也不至于和我一起搞诈骗了。
我回味着火锅开始思考一会儿怎么忽悠顾客。作为一名坚定的科学主义接班人,对于封建迷信那套鬼神说辞其实半点不信。况且从业这么几个月也没遇到过真实的灵异事件,无非是什么邻里作息冲突,精神障碍,幻听幻视被害妄想,请来道士做法图个心里舒坦。
既然如此,已知目标是中年女性的侄女,首先根据对方描述可以将用户年龄锁定在二三十岁之间,这个阶段的独身女性经常会因为工作压力或者情感问题引发抑郁或焦虑状态。
其次,定位的小区属于老旧建筑,在这里居住的青年多数和家人一起或者单纯图租房便宜,也就意味着压力产生的可能性进一步增加。
第三,通话中并未提到侄女父母的精神状态,只通过一个人的异常就认定房屋风水不好,独居可能性再次增加。
最后也是最重要的,侄女本人没有主动联系我们,反而是姑妈看不下去才过来请人,说明对方此时精神状态的异常程度可能已经吓到了给钱的金主爸爸,以至于到病急乱投医的地步。
综合以上几点,一个因工作饱受焦虑症困扰的独居年轻女子形象跃然纸上。
我从靠背椅上扑腾起来,给老二发消息:一会儿动静整夸张点。
老二:?
我给他比了一个油画的呐喊表情,这是我们第一次遇到疑似焦虑症患者的时候那人对墙抱着头发作的时的表现。
老二秒懂了,点点头。
车子在地图所示的老旧小区里东拐西拐,最终停在一个由三栋居民楼围起来的阴凉处。三栋楼呈等边三角形排列,出口仅允许一辆车通过。
顾客侄女居住的老楼是其中一个即使在正午也有大部分住户完全照不到光的旧式六层,斑驳的墙皮充斥着岁月的痕迹,裂纹青苔随处可见,在四楼一户人家的窗台下还蜿蜒着大片水痕。看起来屋主似乎已经难以自行打理居住环境,终年累月将拖把放在这里滴水,因此这些水痕的颜色才极浓极深,像经年不化的油污附着在砖红底色的墙面上。
我数了数楼层,指着四楼那户人家对身旁两个人说:“童小姐好像就住在那里。”
话音刚落,蒋九的表情立即僵住了。
我乐呵呵和老二咬耳朵:“他看起来很不想进,说不定九千直接归我们。”
但很遗憾这希望不幸落空,虽然一副嫌弃至极的模样,蒋九仍然踏过门口的青苔走了进去。果然金钱的力量是伟大的。
这栋建筑极其老旧,可能诞生于路不拾遗的年代,因此连单元门都是木制,压根没有上锁。不过如今时移世易,大抵为了稍微维护一下安全,居民在门上安装了一个可以上下拉动的铁丝网,底下有锁孔。顾客说这里白天的时候会开着,到了晚上再由门卫来锁上,果不其然现在没看见锁头。
蒋九看着斯斯文文,力气倒是挺大,唰地就将铁丝网从下而上拉过头顶。我乐得清闲,扭头刚想招呼老二一起进去,就发现身后不到半米的地方不知不觉出现了一位个子很高的女人。
此处描写很高并没有夸张。我的身高大概在一米八左右,但仍然只到对方胸口的位置,活像个小鸡仔。老二更不必说,比我还矮十厘米的个子和她站在一起仿佛大人和初中生。
而且她不仅高,还瘦,长袖长裤下方露出来的一点胳膊和腿枯得像干柴,身材平板得雌雄莫辨,唯独面色看起来还带着点人样,除了呆滞以外没有其他特别值得记忆的点。
下意识观察完之后,我突然意识到。
这姑娘什么时候出现的?
背后有点发凉,我偷偷戳老二,他看起来也被吓了一跳,反而捉住我的手死死拉着。
绝了,都跟个睁眼瞎似的,俩人凑不出一双留心生活的眼睛。
我拉着老二给她把路让开,女人摇摇晃晃地走进了楼道的阴影中,不知怎的看上去步履轻快了不少。
我顿悟:女性,喜欢安静,看着就像精神病——顾客说的侄女恐怕就是这位了。
本着与人为善的原则,我小跑两步上前,和她打招呼:“你好,请问是童小姐吗?”
女人呆滞的眼神望过来,仔细一看才发现,她脸上漆黑的瞳仁占据了比普通人更大的尺寸,睫毛又密又长,只看眼睛的话不失为美女。
她缓慢地、坚定地点了点头。
我叹息,瞧瞧这可怜的孩子,都被生活逼成了什么鬼样。
老二从后面跟上来,拉住我衣摆示意我别和她搭话。可我岂是那种歧视客户的人,公平公正地给予每一位咨询者最良好的服务体验,这才是我们假道士行业能够长盛不衰的秘诀。
于是我接着自荐:“我姓裴,是您姑妈介绍来看房子的。”
童小姐盯着我不言语。
意识到刚才的话有歧义,我又道:“不是租房那种看,是看风水那种看,俗话说格局好了才能生财嘛。”
“……”
“不仅财源广进,还能事业高升。”
“……”
“吉星高照,事事顺心。”
“……”
“助旺桃花,留住所有心上人。”
推销到这里,童小姐终于扬起嘴角,露出了大概因为长期不注重表情管理而显得有点渗人的笑容。
懂了,美女心系爱情。
谈话期间,倔得跟头驴似的老二一直扯我袖子,西装袖扣差点儿没给我拽掉,瞪他好几眼之后,这家伙才不情不愿地放了手,抬脚踢开楼道里挡路的拖把。
不得不说,这楼里面拖把是真多。几乎每上几节台阶,都能看到边缘堆着大大小小的拖把头,杆子已经折断很显然是废弃品。拖把下方也和外面墙壁上一样留着不少深色的水渍,大部分是干的,也有几个湿的。
我和童小姐继续有一搭没一搭地聊着——有一搭的是我,没一搭的是她。走到四楼门口时,拖把的数量已经到了让人寸步难行的地步。蒋九站在404房门前,盯着门上的贴图看。
看到童小姐,他很显然也吓了一跳,斯文的表情都裂开了,还往后退了一步。
至于吗至于吗,看着像个文化人,怎么半点礼貌都没有。
我对童小姐说:“这位是蒋先生,也是来帮您看屋子的。”
童小姐缓慢地朝蒋九点头,缓慢地掏出钥匙开门。
我趁机看了眼蒋九凝视的那张贴画:很普通的福,只不过正着贴而已。童小姐都病得骨瘦如柴了,画贴错了而已,真不知道有什么好大惊小怪的。
铁门被缓慢地打开,古旧而朴素的客厅展露在眼前。正进门就是一面等身镜,底下被深红色木质鞋柜拦着,大概从膝盖以上都清晰可见,再下面是与柜子同色系的木地板。
鞋柜前只摆放着一双塑胶拖鞋,童小姐先换好鞋,再拉开柜子给我们也取了几双,意外的没有落灰,看来亲属朋友平时往来还算不少。
透过等身镜,大概刚好能窥见客厅中的沙发。换好了鞋往左侧走,首先路过镜子所在墙面之后的厨房,再是客厅,客厅左边是从楼下可以看到的露天阳台,左前方是厕所,厕所对面是一间小小的卧室。
很典型的单人间配置。
阳台上摆放着大大小小的拖把杆,看来楼道里的拖把有不少都是这姑娘毁坏的。蒋九的眉头很明显地皱了起来,而我和老二只当没看到。
既然断了的拖把能一直存在,说明它们并没有影响到他人正常生活,搞不好整栋楼就童小姐一个人在住。再说就算影响到了,跟我们这些外人又有什么关系,拿人钱财替人消灾,何必置喙金主。
蒋九自顾自说了句“得罪”就把屋子当自己家似的转来转去,这开开门那摸摸摆件,看都不看我们。
我观察了一下童小姐的表情,好像对此并无表示,但仍觉得还是得先征求她的意见:“不好意思,可以允许我们转着看看吗?”
看到她点头,才和老二往卧室去。
蒋九早已经站在里面,满墙密密麻麻的壁画像一个一个的眼睛,视线的焦点落在他身上。别说,还真有点渗人。
不过我们唯物主义骗子是断不会因为这种场面就心生动摇的。之前也曾经遇到过类似的情况,顾客是精神分裂患者,在墙上用金黄色、红色和蓝色涂满了大大小小的眼睛,坚称自己能看见鬼。最后在我们的忽悠之下与“鬼”达成了共识,并且前往精神科接受正规治疗,现在整个人都开朗不少。
看着这堆走到哪里都好像被注视的眼睛,我油嘴滑舌地评论:“视线很聚焦,好有水平的壁画,简直是蒙娜丽莎的眼珠啊!”
“……”
蒋九白了我一眼,老二诚实地说:“不好看,但能镇邪。”
“胡言乱语。”蒋九嗤笑。
“?”
老二平生最听不得这种否定观点的话,钻牛角尖的性格在此刻展现得淋漓尽致,当即就和他争论起来。蒋九说这壁画很古怪招邪,必须破除;老二说多亏了这壁画才镇得住邪崇,真毁掉就完了。
我听不懂,也没兴趣,调解了两句还被反驳“你懂什么”,索性回来客厅和童小姐聊天。
童小姐坐在沙发上,高大的身躯蜷缩进沙发里,长而细瘦的四肢折叠在一起,竟显得有点娇小起来,正拿着一个本子用铅笔画画。
这很符合一些心理疾病常见的外在表现,本着拿了钱就得提供服务的原则,我凑上去,坐到她旁边尝试进行话疗:“可以看看您的作品吗?”
大概因为刚才攀谈留下的印象还不错,童小姐慢吞吞地把本子递给我。
原本以为会看到一些意味不明的图案,但没想到她画画的功底异常扎实,只寥寥几笔就勾勒出了老二与蒋九指着壁画争执的场面。尤其是大讲究那用鼻孔看人的傲慢表情,简直活灵活现。
我看得一乐,夸赞道:“画的真好!卧室里的壁画也是自己画的吗?”
童小姐缓缓点头。
我素来尊敬有手艺的人,半开玩笑地往前翻:“好有荣幸,上个班竟然还能拜读大师的作品,这真是——”
后半句话卡在嗓子眼,画中血淋淋瞪着眼睛的人头让大脑频频宕机,过了两秒才继续接上:“——别具一格的风采啊!”
童小姐笑了,又是阴恻恻的表情管理失控的笑容。
而我眼眶一热,险些潸然泪下。
——这姑娘,过得太苦了。
苦得以至于到用血腥涂鸦来发泄愤懑的程度。
于是我浮夸的赞美更添加几分真心实意。
看到写着“封”的罐子,我说:
“太精美了吧,还以为能从画里拿出来,不管是花纹还是贴在上面的符纸都像拍出来的一样。”
看到痛苦扭曲成球的一堆灵体,我说:
“童小姐的想象力真丰富,轻而易举就将人类最好奇的灵魂绘制出来,相信即使没有上一张的提示,所有人也可以从画面断定这是灵魂。”
看到无数人头被丢在楼梯间,我说:
“红颜与枯骨形成了鲜明反差,与不知通往何处的神秘楼梯交相辉映,尽显时间的神秘。”
看到无头尸体被杂乱无章地堆放在阳台,我说:
“仅凭绘画就能将场景构建得如此真实,童小姐一定是天才!构图非常大胆且□□,颇有当年初看《恐怖游轮》的惊艳。”
看到人头被拿在手里把玩,我说:
“尖锐的长指甲与柔软的女性手掌相结合,刚柔并济,极具震撼的画面表现力。”
看到沾了血迹的断头场面,我痛心疾首:
“勤奋虽好,但也要注意休息,虚劳过度容易流鼻血,这不,把好端端的画面都破坏了。”
看到头颅的主人仰着脑袋在卧室打量,我竖起大拇哥:
“画里有画,工笔细腻,透出纸面都能感受到被无数的眼睛注视着,简直是达芬奇在世,咱们□□也有自己的蒙娜丽莎!”
“……”
童小姐久久地愣住了,好像没预料到这连番彩虹屁,黑眼珠里流露出清澈的茫然。
我大夸特夸完整本画册,把本子还给她,想看看她再画什么,却不料她却拿起橡皮,把老二那半边慢慢地擦掉,只留下大讲究。
得,看来是马屁拍到了马腿上。
卧室里不知道吵到了哪句,老二大怒,拎着包就要走。
我连忙跑到门边拉住他:“真不做了?九千块!”
老二咬牙切齿,气得口音都彪出来:“做个穿串!夭寿!”
团伙作案,实干家的心情最要紧,一顿饱和顿顿饱还是分得清楚,我点点头:“那咱们就不做了!”
那头蒋九倒是趾高气昂地作斯文状:“切磋而已,何必动怒。蒋某并不为财而来,酬劳可平分二位。”
我狠狠心动。
不过,虽然钱很诱人,但态度得先摆在这里,才能在同行面前给老二营造出一种两袖清风的世外高人形象,方便以后接待其他工作时不会在圈子里被举报。
于是我义正言辞地拒绝了他:“蒋道友修为深厚,自然不介意。但既只是理念不合,并无实力高下之分,我二人又岂能做这种夺利之事?”
又朝童小姐拜道:“我们这就请辞。”
请辞两个字一说出来,周围的气氛忽然降低不少。
我知道这是硬邦邦的回复带来的效应,但素来我不爽就要让对面也不爽,因此阴阳完大讲究,我狠狠爽了,推着老二就往门外走。
把他先推出去的瞬间,一股极其阴冷的湿气从背后传来。老二回头看我,却立刻露出了极其惊恐的神色,拽起我的手腕往楼梯下跑。
我不知道他看到了什么,但本能的恐惧此刻压制住好奇,双腿不知道哪里来的力量飞速狂奔——老二看起来也一样,素来躺平的两条腿如今只要一个呼吸的功夫就跑下一层,几乎瞬间我们便逃也似的飞到了一楼底下,但此时铁丝网不知被谁拉了下来,因此只得停下步子去掰扯这网。铁皮虽然软但也坚固,我们手脚并用好不容易从下方掀起来一个能钻过去的高度,顶部却不知卡在哪里怎么也无法移动了。
此时无声胜有声。
我二话不说压下老二的背,让他赶紧先爬出去,此时脊柱的寒意已经攀沿到脖颈,等我想要弯腰钻洞早已经被这感觉压得动弹不得。
老二急得快哭了,我正狠下心要让他自己走,脚底却忽然又生出点气力来,呲溜一声从铁丝网下面钻了出去。
死里逃生的感觉让双腿不住打颤。老二狠狠拽着我的手腕往前冲,由此才跌跌撞撞地得以前行,但脖颈处的寒冷却如跗骨之疽如影随形,像一双手抚摸脸颊上的皮肉。
我听见老二喊:“别回头!”
我气喘吁吁地被他拉着,在这种危急存亡的时刻本来应当乖乖听话,但心里不知怎的总有什么东西在挠,只能像被扭着脖子转回去了一般朝后上方看去。
——童小姐站在阳台注视着我们,双手捧着一个篮球大小的东西,正湿哒哒地往下滴水。
深色水滴沿著楼体墙壁滑下来,与先前密布的脏污水痕融为一体。
阳光被周围楼道挡了个严实,屋内完全黑洞洞的,因此这些水痕的颜色也极浓极深,像经年不化的油污附着在砖红底色的墙面上。
滴水的、油污?
直到这时,我才意识到怪异,仔细去看她手里拿着的东西。
因为隔得远,加上奔跑带来的摇晃,视线模模糊糊抖着,起初只能分辨出那是一个黑色与红色相间的物体。
童小姐察觉到我的视线,仿佛故意展示似的将它举了起来,露出红色底部的淡黄色部分。
我循着她的动作看,红黄黑交织的物体似乎是个球,表面凹凸不平,上面好像还缀着什么玻璃制品,即使在微弱的光线下也模模糊糊地反着两块光斑。
光斑好像是长方形。
我想到了什么,又不愿去想,想把头扭回去,但却只能定定地看着女人的脸庞,看着她平静且诡异的面部肌肉,和呆滞的眼珠子。
童小姐笑了,第三次的笑容裂到了耳边,口腔黑洞洞的,反复比划着同样的开合频率。
【赶】
【紧】
【滚】
毛骨悚然的场面令双腿仿佛失去知觉,读出这段唇语的瞬间,老二的手和抚摸脸颊的手一同消失,空荡荡的触觉就仿佛他的指节从未握在我手中过。我隐约想起以前好像也遇到过这种情况,是在做梦。
——每当噩梦缠身的时候,只要闭上眼睛努力向前冲刺,就能从类似的梦里苏醒。
于是我猛地闭上眼。
滴滴,滴滴,滴滴。
我被闹钟铃声吵醒了。
刚才的梦好像做得很累,因此虽然平素有点起床气,今天倒还挺感谢它。
老二呆愣愣地坐在一边,看到我,哇的一声哭了出来。
听着他上气不接下气的喊女人,一会儿说梦魇一会儿说恶鬼,涕泗横流毫无形象可言的样子,我上去就是一个脑壳崩。
说好的一起搞唯物主义诈骗,这小子又犯什么病呢!
.
END
童小姐:有时候做鬼也挺无助的。
还是童小姐:这个人绝对不能杀,一张嘴留下来带坏我收集的所有灵魂。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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