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6、偶遇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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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二天上午。
“2.3项有问题。”宁恩勤站在带哥的人体工学椅旁,一边讨论,一边看他修改数据,“退化失效故障不可避免。模型预测容错控制,基于对偶四元素……”他突然笑了,“对偶,不是耦合的耦。”
“这就得怪输入法了,不是我年纪大。”带哥拿起他的近视眼镜,故意说道,“稍等,让我戴上老花镜。”
宁恩勤依旧一本正经,“不用OK镜?”OK镜是很多青少年治疗近视会用的隐形眼镜。他势必知道带哥继承了很多儿子的东西。
夏染专注地看着电脑,敲键盘的手却顿了一下。她第一次听到宁恩勤开玩笑。他是能跟同事和和气气相处的。
“我儿子那个学习成绩,怎么可能近视。他不被我KO都万幸了。”带哥笑着说。
夏染微微垂眸看向她放在旁边的挡书板。光滑的银色金属镜面反射着宁恩勤的模样。他穿着黑色衬衣,修长的脖颈下,领口扣子没有扣,微微露出锁骨。他单手撑在桌子边缘,可以从衬衫粗略勾勒出的胳膊肌肉走向看出他微有用力。而他稍稍俯身看着带哥的电脑屏幕,依旧没有注意她。
“昨天那份报告修改的点很细节。”宁恩勤又说。
“那是新人发现的。”带哥看向夏染。这位新人目前还在看各种报告资料学习。
宁恩勤终于看向她,牵了下嘴角,“是吗。”短短一两秒,他再次将注意力集中于带哥的屏幕,“改完抄送给我,谢谢。”说完就走。
“没问题。”带哥拿起带NBA明星头像的水杯。他挺喜欢跟宁恩勤对工作,因为说话完全不用考虑得罪人,有什么说什么。就带哥了解,宁恩勤偏好不拖泥带水的工作方式,欣赏直话直说,不拐弯抹角的人。
夏染沉默着,突然戴上耳机,开始听林肯公园的摇滚音乐。而桌边突然冒出来一个人。
“你好。”对方是个挺年轻的男生,瞧了瞧工位上夏染的姓名贴,“夏染。”
“你好。”夏染摘下耳机。
“我找老韩哥交文件,他不在工位。我把东西放他桌上了,麻烦提醒一声。”男生注视着她。
“好的。”夏染以为对话结束,打算重新戴上耳机,然而男生没走。
“听说你也是新人?”他又问。
“对。”
“我叫曾岩。”男生双目炯炯有神,主动握手,“姿轨控制研究室的实习生,明年研究生毕业。你是有实习经验才被招进来的吗?”
“没,是我在学校带队做过相关项目,参加比赛拿奖了。”
曾岩恍然大悟,竖起大拇指,“牛,这种荣誉更硬。”
……
下午,夏染打印好资料去找宋宇。电梯间旁边就是楼梯间。安全门半掩,传来有人说英语的声音。
夏染路过,看到宁恩勤独自站在两层楼中间的平台上,一手搭着栏杆,一手举着手机讲电话。他在聊最近的工作进度,似乎在跟某个上级报告。他的背影十分好看,肩宽腰窄,衬衣虽略显宽松,但没有一丝褶皱,显然是熨烫过的。
夏染顿了几秒,转身进大厅,径直去宋宇工位。
“我一共有六份进度报告。”宋宇一见到她便很高兴,刷一下将所有相关文件掏出来,“可有些内容重复啊。”
夏染见他旁边的工位暂时无人,便坐下来整理报告,“有几份是辞职的那个人做的,我接手后将他的报告重新整理了一遍。”
“OK,等你弄好,我们一起去科研一号楼找老刘。”宋宇扭头看到宁恩勤过来,立即将另一摞资料递过去,“帮个忙,拿去数据中心。”实习生曾岩在忙活别的事情。
“哪个室?”宁恩勤问。
“六室。”也就是夏染所在的室。
“自己去。”宁恩勤将资料拍回来,转身离开。
“哎,我马上要去科研楼。”宋宇大喊。
“我也要去。”宁恩勤说。
“没事,”夏染放下笔,清清嗓子,“我待会带回去。”
果然,宁恩勤回头了,这才发现她竟然在这里。他看了她几秒。
夏染垂眸,就当没注意到他的目光。不是她小心眼,但她就是觉得因为她的缘故,宁恩勤似乎非必要情况都会避开六室。
“宁哥,你的快递。”一个同事拿快递,顺便把宁恩勤的带回来,“下次想买金桔茶就跟我说,我老家是产地啊,直接送你。”
“谢谢。”宁恩勤眼神微妙,迅速接过小箱子放进抽屉。
“你怎么突然改口味了?不是非白水不喝吗?”宋宇惊讶。他突然意识到夏染的香水就是橘子味道的,真巧。此刻空气中就有淡淡的橘子味道,很好闻。
“走吧,去科研楼。”宁恩勤说。
去科研楼要经过一大片草坪。宋宇跟夏染一起走着,聊如何消耗掉公司每月发的饭补。
“反正卡里的钱取不出来,就每个星期去楼下便利店拎一箱牛奶,往大件儿买。你们女生可以看看那些洗面奶爽肤水什么的。”
“西门的餐厅可以用吗?”
“不能,只能食堂用。”宋宇回头问宁恩勤,“你卡里的钱都快上万了吧?”
宁恩勤嗯了一声。本来三个人一起出来,但他慢慢落后一步,就看着宋宇和夏染在前头聊天,也不主动参与。
“前段时间花太猛,我饭卡里就剩个零头了。”宋宇笑起来。
“你要用就拿我的卡。”宁恩勤平静地说。
夏染控制自己没有回头,她确信宁恩勤对待她的态度明显比其他人冷漠疏离很多。可是为什么?
出于某种她也解释不清楚的心理,她认为自己不可能跟宁恩勤成为朋友,但也不想成为仇人。就成为……关系正常的同事吧?但眼下的情况,不太像是正常。
接下来两天里,夏染时不时就思考这个问题。一个人被无缘无故地区别对待,肯定会多想。而且对方还是宁恩勤……总而言之,她心里有些不是滋味,那种感觉就好像办公椅的软垫子里有个棉花疙瘩,让人无法忽略,但似乎也没有造成过于严重的影响。
她回忆起在俞家第一次见宁恩勤时的情况,虽然接触不多,但他的态度是有礼貌的。而后来在公司见面,他保证不会往外说她的事情——事实证明他的确做到了。可他的态度却急转直下,变得十分冷淡。这种冷淡似乎是刻意的,比如说他能毫无负担地跟其他同事偶尔开个玩笑,可却往往忽视她。
然而,如果将宁恩勤换做其他人,比如带哥或者大糕,她还会如此介意敏感吗?
……
“在泰阶上班感觉怎么样?”蒋一鸣嗑瓜子。此刻是下班闺蜜聚餐时间,三个人凑在一家烤鱼店里。
“挺好的。”夏染抽出消毒湿巾给每个人的餐盘擦一擦。
“别擦了,盘子是你仇人吗?这么狠。”唐甜拼命晃着手机,“看你表情不太像‘挺好’啊。”
“甜甜,咋的你帕金森啊?”蒋一鸣问。
“我玩游戏呢。”唐甜将话题转回去,“夏染你跟俞司贝的男朋友一个部门?”
“不是,他在其他部门。”
蒋一鸣突然想起一个问题,“你第一天上班就见到他,怎么迟了一天才跟我们说?”
夏染仿佛突然被点穴,但很快恢复如常,“忙,忘记了。话说你们平时都是怎么跟同事相处的?”
“我的同事都是大美女,跟美女们一起工作挺开心的,哈哈。”唐甜乐起来。
“我的同事都是大奇葩。一进办公室,我就想杀人。最近跟中分男吵了一架,神清气爽。怎么说呢,放下个人素质,享受快乐人生。”蒋一鸣咕咚喝完一杯冰美式咖啡,“你跟谁相处有问题?”
“……一个同部门的同事。他对我很冷漠,对其他人好很多。”
“绝对你进公司就挤占他某些利益了。”蒋一鸣说,“这种人的人品有问题,不用多搭腔。”
“倒也不是人品有问题……算了,我不知道。”夏染听钱琳说过,大家都跟宁恩勤合作挺愉快。
“那你就问。开门见山,直接问。”蒋一鸣说,“职场生存法则:一定要表现得你不好欺负。毕竟你起码得在这公司待好几年呢。我最讨厌区别对待了。”
夏染思考着,碗里的鱼肉凉了也没顾上吃。
……
聚餐结束已经是晚上十点。这时的地铁站人不多。夏染急匆匆走下扶梯,在地铁关门之前跑进车厢。尾部车厢里,算上她,一共只有两个人。一个是坐在长排座椅左端的夏染,另一个是好巧不巧,坐在同排右端的宁恩勤。
她一上车就看到他了,愣半晌,才意识到这条地铁线经过公司,显然他是加班到现在。
此时,宁恩勤拿着kindle在看书。他如今开车上下班,可今天搭地铁是因为车子送去保养了。
地铁时不时晃动,发出咔擦声。对面窗外的彩色广告飞速变化。车厢里只有机械化的女声播报站点和广告。他全程没有抬头。
在还有几站就到家时,夏染起身,犹豫几秒,直接走到宁恩勤跟前。或许是晚上喝的红酒,有点酒壮怂人胆。
宁恩勤胳膊肘撑在膝盖上,手里拿着kindle。从他的角度看,眼前突然出现荷叶绿的复古裙摆,露出一双修长的小腿,往下是一双裸色细低跟鞋。他顺势抬起头。
“我到泰阶工作,是不是给你带来困扰了?”正如蒋一鸣所说,夏染不打算遮遮掩掩假装无事发生。她打算在泰阶工作很久,那么一定要解决这个同僚问题。
此刻,夏染没有在他脸上看到意外遇见她的惊讶,所以虽然他在看书,但也从眼角余光注意到上车的是熟人。
宁恩勤合上kindle,没有料到夏染会过来找他。而经由她提醒,他才意识到自己这几天的态度……似乎刻意到她察觉了。他直起腰依旧仰视她,问的却是,“你一直这样心直口快吗?”带哥猜的不错,他欣赏直话直说的人。
“分人。”夏染先给个台阶,“我觉得你不会生气。”这话说出来,宁恩勤绝对不会生气,而且她在公司从没看宁恩勤摆脸色过。
宁恩勤没有戴围巾,因此大衣领口露出皮肤紧致的脖颈,以及轮廓分明的下颚。在他咽唾沫喉头滚动时,似乎连下颚角的皮肤也被轻轻牵扯。
夏染等待着他的回答。
宁恩勤将目光投向她。他的眼神十分和善,甚至有些温柔。他缓慢地问,“我让你困扰了吗?”
“你让我思考刚刚的问题。”她将对话带回最初的问题。一不做二不休,既然都开口问了,那她必须要一个回答。
随着女声播报,地铁减速进站。
宁恩勤起身,他比她高不少,再加上肩宽腰窄的身材挡住视线,夏染下意识往后退一步。
“以后不会了。”宁恩勤略微沉思,睫毛一抖,终于正视她的眼睛,“发现带哥报告上的问题,很棒。”他加重了最后两个字的音调,可由于他温和的语气和发音习惯,唇齿之间隐隐约约透着些并不故意的缠绵。
夏染像机器人一般愣住,没料到此刻竟然得到一个夸奖。而地铁门哐当一声打开,似乎激活了她这个机器人的开关。她瞬间转身就走,出了门才匆匆留下两个字,“再见。”
“再见。”在她看不见的背后,他轻轻牵了一下嘴角,可很快又抿紧嘴唇,掩去更复杂微妙的情绪。
夏染脚步不停地出地铁站,寒风衬托得她的脸无比滚烫,心跳也加快。这时她才意识到自己还没到家那一站呢,出来早了。可是,她一遍遍告诫自己,什么都不要多想。司贝是个多可爱的姑娘啊。什么都不能多想。
再过一站,宁恩勤下车。
迎着冷风,他走在寂静无人的街头。冬日的寒意无法驱散他心头某些不可说的欲望。
他打开微信,看到俞司贝刚刚发了个朋友圈,显然还没有睡,于是他直接打电话过去。
“恩勤哥!”俞司贝的声音照旧欢快,“找我什么事!”
“我们还得配合多久?”他问。
“啊,不是才开始么?”俞司贝有些诧异,“周末我还打算叫上你,还有我哥和嫂子一起出门玩呢。”
宁恩勤单手松了一下领口,语气仿佛平静。“我不能再见他们了。”
他说的是“不能”,而不是“不想”。