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晚婚》童婳

41、夏家

　　一刻钟后，公司食堂一楼。

　　“那是谁？”大糕望着远处。

　　带哥顺着他的目光看去，发现是宁恩勤和夏染以及一个面生的小伙子在吃饭。其他人也一起望过去。

　　“哪个部门的新人？”有人问。

　　“是前台。早上我工卡忘带了，去前台登记。他连登记本都找不到，一问才知道是新来的。”

　　“看来他们都认识。”大糕揣测。

　　“哎，你们都知道吗？夏染分手了。”另一个同事突然说。

　　众人皆是一惊。大糕筷子上的羊肉都掉了，“真的？！”

　　“上周吧，我听到她打电话聊分手。”

　　“你怎么现在才告诉我们？”

　　“这种事怎么好八卦。上次实习生造谣不是被开除了么。我就当不知道，你们也当不知道吧。”同事闷声扒饭。

　　大糕和带哥对视一眼，再次看向夏染的背影。

　　此刻，夏染正看着餐盘里的咖喱鱼排犯难。她本来以为是猪排才买的，结果咬了一口才发现是鱼排。

　　她身边的宁恩勤在跟向晓鸥说话，注意到她的动作后很自然地将那块鱼排夹过来，然后将自己买的一碟牛肉放到她的餐盘里。

　　在向晓鸥面前，宁恩勤没有顾忌什么，而向晓鸥看到后也老老实实的，继续回答宁恩勤刚刚的问题。“我面试是Sally和Lily联系的，我感觉公司的HR都挺好，反馈很快。”

　　“确实挺迅速。”宁恩勤了然点头，他顺着夏染咬掉的鱼排缺口也咬了一口，转头跟夏染说道：“味道还成，不喜欢？”

　　“嗯。”夏染尽量装作没事人一般将垂落到眼前的发丝撩到耳后，注意到向晓鸥看她的目光后清清嗓子问道，“晓鸥，你跟司贝认识多久了？”

　　“也没多久，我跟她——”向晓鸥本想说跟她哥更熟，急急地拐了个弯，“跟她认识也就这几个月的事情。”他已经感觉到夏染挺善良温柔，于是壮胆添了一句，“姐姐你别在麦阿姨面前提起我。”

　　“……哦，好的。”夏染没多问。

　　“马上过年，很多人会请假。”宁恩勤继续叮嘱他，“你刚进来，没有多余年假，请几天假就会扣几天工资，这方面记得关注一下。”

　　“好的，我本地人就不请假了。”向晓鸥连忙点头。说完他自己一愣，诶？离开父母进入全新工作场合，他还是能像个体面成年人一样跟其他人打交道的嘛。

　　吃完饭，三人回到主楼大厅才分开。向晓鸥站在柜台后，看着宁恩勤微微低头在夏染耳边说了一句什么，然后朝楼梯间走去。他拉开楼梯间大门，等夏染进去后，他自己也进去了。

　　哇哦，向晓鸥在心里默念一声，坐下来打开微信。俞司贝已经给他发了一连串信息。向晓鸥详细汇报了中午的饭局，然后点评道：“他俩看上去感情很好。哲哥应该是追不回来女朋友了。”

　　“都这个局面了，还能追么？我们俩家不撕逼就够体面了。”俞司贝回复。

　　而楼梯间内，宁恩勤陪着夏染爬楼梯。只有在这个空间里少有其他人打扰。

　　“回家吧，你得休息。”夏染说。

　　“陪你上去后我就回。”宁恩勤伸出一只手放在她的后脑勺上抚摸她的头发。

　　“你开车过来的？”

　　“对。”宁恩勤想了想，“我跟麦阿姨见了一面。”

　　夏染停下脚步，面露担忧。她本来想自己去找干妈说清楚的。

　　“没事，我跟她没吵架，只是解决了点个人恩怨，然后聊聊咱俩的事情。她不会找你的麻烦。”

　　“什么个人恩怨？”夏染立即问。

　　“还记得我跟你说的举报那件事吗？”宁恩勤不疾不徐地说，“是她举报的。”

　　夏染心里狠狠揪了一下，刚要开口问为什么却又立即猜到了。干妈为了啥？肯定是为了俞司贝。夏染默然半晌，“我真想不到她会做出这种事情。”

　　“人都是多面的。”宁恩勤又道，“她自己也理亏，就不会再在咱俩的关系上做文章了。”

　　“你没跟她说其他的？”夏染怀疑宁恩勤还做出其他让步。

　　“没有。”宁恩勤一脸平静。他看着夏染微蹙的眉头，将她轻轻揽入怀中，“没事的。”

　　夏染靠在他肩头，慢慢环住他的腰。“回去后好好休息。”而她今晚要回父母家。

　　……

　　晚上八点，夏染拎着一盒子保健品回家。她算了时间，上次买回来的应该吃完了。

　　客厅里没人。厨房传来爆炒声，乔梅探出头，“回来了？准备吃饭，收拾一下桌子。”

　　夏染有些意外，她本做好一进屋就面对疾风骤雨的准备，没想到会被留下吃饭。而夏森学也从阳台浇花回来，帮忙一起收拾桌子。

　　“最近工作顺利吗？”夏森学主动问。

　　“顺利。”夏染说。

　　“拿个隔热垫过来。”乔梅端出来一盘热气腾腾的芋头蒸排骨。

　　一桌四菜一汤，三个人坐下来一起吃饭。

　　乔梅跟丈夫互看一眼，然后给夏染加了一块排骨，“听说你谈恋爱了？”

　　夏染慢慢抬起头来，语气很平静，“说吧，你们有什么意见？”

　　乔梅放下筷子，“是俞司贝的男朋友？”

　　“他没跟俞司贝谈过。”

　　“那你跟俞司哲谈过，忘了？你不会是喜欢上他才跟司哲分手吧？”乔梅一脸关切与焦急。

　　“染染，你怎么做这种事情呢？”夏森学问。

　　“我做什么了？首先，我跟俞司哲分手的时候，还没跟恩勤在一起。其次，什么叫‘这种事情’？恩勤没有对象，我也没有对象，怎么就不能在一起？退一万步讲，就算我喜欢上他，跟俞司哲分手，这不也很正常吗？不管恩勤喜欢不喜欢我，我意识到自己变心了就分手，不耽搁别人。难不成我要瞒着俞司哲，脚踏两只船？”

　　“你真是要气死我。”乔梅扶额。她想好不跟女儿吵架的，可还是心焦，“宁恩勤是谁？是你干妈看中的女婿。你跟谁在一起都成，就是他不可以。”

　　“对，听你妈的话。”夏森学说。为了家门面子考虑，女儿就算单身一辈子都比跟宁恩勤谈恋爱好。谁不知道夏家和俞家以前的关系？

　　“还是面子问题，对吧？”夏染心平气和地放下碗筷，“我不结婚，碍着你们的面子。我谈恋爱，还是碍着你们的面子。”

　　“马上过年，你让我们怎么跟亲戚介绍？”乔梅问。

　　“你二叔明天就要过来。”夏森学说，“他来给淼淼看房子，到家里留宿几晚。他要是问你起——”

　　“他不会问我的，他只会问您借钱吧。”夏染反问父亲，“他这次给二儿子买房，要借多少？”

　　夏森学怔愣几秒迅速挪开眼神，他的反应直接让乔梅变了脸色。乔梅不可置信，“老夏，你又给他多少？！”

　　“有多少给多少吧。”夏染轻描淡写。她爹有两个兄弟。夏森学是学习再优秀都不被偏爱的老大，而老二和老三则是初中毕业就进社会混日子，从小被偏爱。那个不被偏爱的，是最孝顺最反哺的。只要两个弟弟开口，夏森学必定借钱。

　　如今夏染名下没有一套房子，而二叔和三叔的儿子都有房子。

　　“夏森学你就胳膊肘往外拐，是吧？”乔梅气急。她丈夫就是典型的对其他人比家里人更好的做派。

　　“亲戚之间互相帮助是常情。你帮别人，别人也会帮你。他们借钱又不是不还钱。再说那是我亲兄弟——”

　　“那你管过我妹妹吗？啊？！你借出去的这些钱有一分利息吗？我放在银行还有三毛钱进账！”

　　“你们继续吃吧，我吃好了。”夏染起身拿着碗筷去厨房洗。

　　乔梅才发现自己的注意力被转开了。她平复呼吸，告诫自己要冷静，但出口的话语却不那么冷静，脑子都乱了，“夏染，你不分手过年就别回来了！”

　　夏染没有一丝动气，“那行，你们继续吃药。”她拍拍放在柜子上的昂贵保健品，“我去收拾东西。”

　　乔梅一愣，她以为自己这句话会扎在夏染心头，让孩子哭天抢地发誓说会分手，但没料到夏染如此淡定。

　　夏染打开自己的卧室大门。许久不住，这里被乔梅当成储藏间使用，地上放了好几箱单位发的水果和礼品。

　　夏染将收纳箱抱出来打算装东西，结果发现里头是自己小时候的各种课外图书、日记、画本什么的。

　　夏染突然注意到其中一个小小四方笔记本，那是八九十年代才有的塑胶软皮笔记本，封面照片是一张八十年代摩登女郎画报。夏染翻开这个笔记本，扑面而来的是陈旧纸张味道。她发现里头一页页全是抄写的黄梅戏唱词，或者简短的日记随笔，熟悉的钢笔字体来自她的母亲乔梅。

　　“天天相亲，好烦啊！不懂爸妈为什么要催我结婚。怎么会连‘早知道就不送你读这么多书’这种话都说得出来呢？我真正的幸福倒显得无人在意了。他们肯定不知道我有多伤心。为什么不结婚就是自私？我绝对不要随便跟一个人凑合一辈子。”

　　“今天终于体会到一点学英语的乐趣了。希望今年可以顺利专升本！不过话说回来，我还是更喜欢汉语。《女驸马》的词段写得多好呀！我的梦想还是要成为一名黄梅戏演员！我要学黄梅戏，考剧团！”

　　“淑秀竟然说为了结婚，她退学都愿意。唉，我还是喜欢以前的淑秀。不过她说等结婚的时候让我当伴娘，我还是会去的。我都想好了，我要送她费翔的磁带。她去年还说要找跟费翔一样帅的丈夫，我看她现在审美下降不少。”

　　“真的好累。明明今天很开心，回家又大吵一架。相亲对象家里有个塑料工厂又怎样？明明大家都知道他是个二流子，可为什么还劝我接受呢？刚刚我自己闷在房间里听黄梅戏，妈妈又敲门问我吃不吃二姨带回来的葡萄。我知道她是想找个台阶让我下，可为什么我总是感觉她爱我又恨我呢？如果我将来当了妈妈，我一定不会这样对待我的孩子。”

　　夏染认真地看完了这个笔记本，站得脚有些麻了。她深深地呼吸着，调整心情，擦了擦眼角，推门出去。

　　乔梅还在跟夏森学生气。一人守着桌子一边，没有讲话。

　　“我没什么要拿的。我房间的东西你们随意处理吧。倒是这个，”夏染将小笔记本放到乔梅面前，“是你以前的歌词本，好好保存吧。”

　　乔梅脸上闪过一丝疑惑，她拿起那个已经完全不记得的笔记本，而夏染已经出门。

　　乔梅翻开这陈旧的歌词本，看到第一页日记便愣住。半晌她回神，拿起老花镜，独自推开女儿的房门坐到书桌前，打开暖色台灯。

　　小小的台灯下，乔梅戴着眼镜翻看自己三十多年前的歌词本兼记本。透过时间的长河，她看到了自己遥远的少女时代。

　　那时费翔刚刚在春晚上唱《冬天里的一把火》而火遍全国，那时日本电视剧《排球女将》在电视上播了又播，那时年轻人流行烫蓬松卷发，穿有垫肩的毛呢外套，或者留锅盖头，穿紧身牛仔裤，戴着墨镜学吉他。那时，乔梅在准备专升本考试却怀揣当黄梅戏演员的梦想，为自己的命运奋斗挣扎。

　　乔梅擦了一下眼睛，继续看。

　　没一会儿，她又擦了一把眼睛，这次她抽了一张纸巾。

　　半晌，她放下笔记本，捂住脸呜咽出声。最后，她泣不成声。日子怎么就过成现在这样？她终究活成了她妈妈当年的样子。

　　夏森学听得动静不对，慢慢打开门，惊愕又茫然，“你——”

　　“出去！”乔梅一声喊。

　　夏森学只好关上门。

　　乔梅用袖子不断地擦着眼泪。她慢慢地将笔记本捂到心头，任由泪水落下来，融化了三十多年前的钢笔痕迹。

　　夏家在一楼。夜晚下着小雪的窗外，夏染站在夜风中一动不动。她望着窗内母亲哭泣的背影，早已经泪流满面，却咬紧牙关不出声。

作者有话说

　　本文快收尾啦。