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1、《牡丹亭·枕梦忆》 ...

  •   戏幕又落,我卸下浓妆,换下青衣,坐在镜前。

      我叫余书情,是一名戏子。

      这叫人看不起的事,却又有很多人喜欢。

      我已经做了三年戏子,从十八岁到现在,我从不为人知,到如今的“万人空巷看余娘”。戏幕起,戏幕落,一遍又一遍,我不知是唱得他人生平还是自己的命运……

      十八岁那年,被酒鬼爹爹卖到戏楼,我便知道,这辈子可能再难出去了。娘是个通医术的戏子,我九岁那年,她走了,爹爹便开始整日酗酒消愁……

      “让开!快让开!”

      嘈杂的人声将我从回忆中拉了回来。

      我问沈渡:“外面怎么了?”

      未等沈渡回答,外面的人声便替他回答了——

      “余书情在哪?!”

      “这位爷,今日的演出已经落幕了,您若是想听余娘的戏,不妨明日……”

      “砰”“砰”!!!

      枪声乍起,老板娘的话戛然而止。

      “我问你余书情在哪?!”

      “回这位爷,余娘……余娘在后台换衣裳呢……”

      她可真改不了一副谗媚奉承的样子。

      “叫她出来!”

      尖锐的声音在台前响起:“余书情,有位爷叫你出来!”

      我整理好演出的妆容,一步一步地回到戏台上,行礼。

      富贵人家、军阀高官来闹的场面见多了,也不奇怪了。

      本就是戏子,他们想听,唱就是了,我也并不想注意台下是谁。

      还未开始唱,便受到呵斥——

      “没说要听你唱戏,你下来!”

      我端着戏步下台。

      原来,又是军阀来闹。

      “跟我走一趟。”

      这个人的眼神充满戾气,但就衣着来看,他似乎不是什么大人物。

      老板娘的目光中充满不满,可我们都没有什么办法。

      我随着他刚出戏楼,便听身后老板娘在楼中叫道:“哎哟!见过包场的,没见过包人的呀!……哎呀这要是明日回不来该如何是好啊……风爷就这么把人带走啦?!”

      我心头一震:风爷?……是,风写意吗……

      “傻站着干什么?!上车不会吗?!汽车没坐过吗?!”

      那人充满了不耐烦。

      我上了车,可思绪又回到了我六岁那年……

      我和爹爹在村庄后的山上打柴,一个同我那般大的孩童踉踉跄跄地跑来,看到我和爹爹,似是抓住了救命稻草似的跑近我们,模糊不清地说了一句:“救救我吧……”

      他晕倒在我们前方不远处。

      我马上放下手中的碎柴,跑过去,把手指放在他的鼻下,告诉爹爹:“爹爹,他还活着,我们把他带回去吧……”

      “现在世道这么乱,救回去干嘛啊?又养不活。”

      “可是他好可怜啊……”

      “这世道,可怜人多了。”

      我蹲在他身边,晃了晃他的胳膊。

      他没有醒……

      我跑到爹爹面前,晃着他的大腿求他:“爹爹,娘告诉我做人要善良,你救救他嘛……”

      凡是提到娘,爹爹从来不会拒绝。他辛苦打柴做工数年,将娘从戏楼赎回家。

      就这样,我帮爹爹背着一小捆柴,爹爹背着一大捆柴,抱着他,回了家……

      娘说,这恐怕是兵家的儿子,他右臂中了一枪,不过没打到骨头,没有大碍。

      一整夜,爹爹都辗转无眠——

      他是兵家的孩子……

      娘给那个孩子取出弹片包了伤口,喂了些水,放在我的小床铺上。

      娘照顾他,也是一夜无眠……

      第二日晌午,他醒了,娘给他端去些稀饭,告诉他:“你不要害怕,我们啊,都是这儿的百姓……”

      他颤颤巍巍地接过陶碗,朝碗中看着,愣了一会儿,然后一饮而尽。

      娘问他:“你叫什么名字啊?怎么会在山上晕倒了?”

      他只答:“爸爸死了……他们都死了……爸爸……爸爸……郭叔叔……”

      娘对我说,他受了惊吓,让我先去带他玩,好好照料他一段日子。

      他在我家住了大半年,在这半年里,我们一同玩耍,一同吃饭,一同陪爹爹去打柴。他告诉我,他叫风写意……

      直到有一天清晨,我去喊他吃饭,却没有见到他……

      他离开了,不辞而别……

      我的思绪从回忆跃到现实,我的目光望向车窗外不断后退的建筑,发着呆。

      风写意,会是那个风写意吗……

      不久,车停了,车门被粗暴地打开——

      “到了!下来!”

      我慌乱地下车,看着眼前陌生的小院——风府。

      “跟我来!”那人冲我吼道。

      他领我到了一间卧房,让我在此处休整。

      他关上门,离开了。

      这房间有些许奢华,还特意备了戏人的妆镜和戏服。

      风写意,是想听戏?……

      可茶杯中还有半杯茶水,椅子上放了一件军斗篷,书柜子里放着书和文件,白色的床单上还有几缕皱褶……

      这……是风写意的房间?!……

      我被这个想法吓了一跳,刚想逃出卧房,门却“嘎吱”地开了。

      沈渡面无血色地朝我叫道:“余娘……余娘……风爷屠了春山楼,只剩……只剩我们两个了!……”

      我吓得一下子瘫坐在地上……

      “说够了吗?……”一个低沉的男声在门外响起,“来人,拖出去。”

      进来两个人,将沈渡拖走了……

      “余娘……余娘!你救救我……余娘!!”

      沈渡好像在叫我……

      心好乱……

      一个身着军衣的男人推门进来,他,应该就是风写意吧……

      “春山戏楼,余书情,是吗?”他边问着,似乎边去坐在床边。

      我慌乱地点点头。

      他嗤笑着,又问我:“余娘子坐在地上做什么?”

      我又慌乱地抬头看他。

      他向我走来,蹲下——

      “想知道我为什么屠了春山楼?”

      我低下头,不敢再去看他那犀利的神色。

      “因为你们老板娘在我的地盘上勾结詹派军阀,你说,该不该杀?”

      他从腰间掏出手枪,抵在我的胸口,我不由得颤抖起来。

      “怕不怕?”他发疯般笑起来。

      我抬头惊恐地看着他。

      我不清楚那时的自己是怎样控制情绪的,只知道当时自己的眼神一定是溢出的恐惧……

      “砰!”

      枪响了,我闭上眼睛……

      但我并没有感觉到疼。

      睁眼看他,才知道那枪打在了天花板上。

      “站起来,唱一段。”

      他起身坐回床边,将手枪放回腰间的枪袋。

      我颤颤巍巍地站起身,调整好情绪,开口清唱:“梦回莺转……乱煞年光遍……人一立小庭深院……注尽沉烟,抛残绣线,恁今春关情似去年……”

      他饶有兴致地听着……

      一曲终了,我向他颔首行礼。

      “你唱完了,那我给你讲个故事,如何?”

      他指指圆桌边的木凳,示意我坐下。

      待我坐在木凳上,他才开口道:

      “从前,有个小女孩,和她爹上山砍柴,捡到一个受了伤晕倒在山坡上的男孩……”

      “!!!”竟真的是他!

      我惊喜地抬眼望向他,却发现他的目光紧盯着我。

      我又慌乱地将目光移回地板上。

      “……后来有一天,那个男孩不辞而别……”他顿了顿,又说,“余书情,耳熟吗?”

      我并不敢与他相认,因为,他看起来早已不是儿时那个风写意……

      “倒是个新奇故事,”我开口道,“风爷竟有这等兴致来与一个戏子讲故事?”

      他并不生气,反而不紧不慢道:“昨日我在酒市碰见了她的爹爹,可她的爹爹早已沦为一个酒鬼……”

      我心头一震:爹爹告诉他的?!那爹爹现在……

      “他告诉我,他三年前就把女儿卖到春山楼了……余娘?”

      我看向他,哑口无言……

      他站起身,拉着我到妆镜前,按着我的肩膀,我无奈只能顺着他的意思坐下。

      “把妆卸了,化平日里的。”他看向镜中的我。
      我在他的注视下,细心化回淡妆。

      他起身去衣柜处,从衣柜中取出一件白色旗袍,又向我走来。

      “不知合不合身,你先穿着。天冷了,这是用貂绒做的披肩和领子。衣服布料是丝绸,你……过会我找个裁缝来,给你做件合身的。”

      他将旗袍放在床边,随后关上门出去了。

      我换上旗袍,绾起头发。昏黄的妆镜里,俨然一个富家小姐的形象。

      我出了门,顺着来时路,摸到了正厅处,他正在同那个带我过来的暴脾气男人交谈着些什么。见我过来,他示意我在正厅左侧的木椅坐下。

      他对那人说:“宋九,以后多找人注意下她的生活,带来那个姓沈的,也好生照顾,别憋闷着余娘。”

      我开口道:“你便如此确定我就是当年救你的那个姑娘?”

      “我若是没有查清,又怎么会敢认?”他反问我。

      “即便是又怎样……我爹爹呢?你说昨日碰见了我爹爹……”

      “我请他回府,他不肯。我只给了他一些银钱,由他去了。”

      我并不想过于关心他,娘死后,他对我非打即骂,也终是在我十八岁那年将我卖到春山楼……

      我看着厅外院中的草木花树,出了神……

      宋九说:“那我先去给余小姐找个裁缝来。”

      “好。一定找个可靠的,现在我们刚占据沪地,定会有人心怀不轨。”

      “是。”

      我站起身,向着院中的水塘走去。半蹲在塘边,看鱼儿游窜于荷叶之下。

      枯掉的荷叶,也是它们的快乐吗?

      “噔噔”的脚步声朝我靠近,他的声音在身后响起——

      “这莲池都枯了,有什么好看的?”

      “在戏楼子里待久了,忽然出来,一时觉得无事可做罢了。”

      池中鱼戏水,枯叶已凋残。

      我轻唱:“多情唯有池中鲤……犹为离人护落花……”

      “之前你整日带我玩,如今竟也会觉得无聊?”他又走近两步,“既然你无事可做,那……我娶你可好?”

      我脑中一空,忽地站起来,迷茫地看着他。

      他与我对视,我们都没有打破沉寂……

      良久,我问道:“风爷与娄家小姐的婚约……”

      还未说完,他打断了我:“娶你来做二房……娄芸我当然是要娶的。”

      我低下头,咬着嘴唇不语。

      “你若是愿意,我便差人去筹备了。”

      他依旧盯着我。

      可我若不嫁他,我又该何去何从……我若是嫁……

      戏子做二房,不奇怪。或许,应当算是奢求了。

      戏楼没了,若不嫁,又能何去何从……

      我迟疑地点点头,又将目光移到他的身上。

      “来人!”他喊道,“准备一下,挑个好日子,将余娘娶来做二姨太。”

      正厅门口的警卫匆匆去准备了。

      我低声问他:“是不是……太仓促了……?”

      “仓促?”他皱起眉头,用质疑的目光看着我。

      “十五年了,我与你才刚见面。”我不紧不慢地回答他。

      “今日是八月初七,你若嫌仓促,那便挑十月的日子吧。八月下旬我与娄芸成婚,九月要筹军备。”

      他的话语没有一丝温度。

      这个二姨太,也只是他对我的施舍吧……

      我又点点头。

      一个男人从院门外进来,仆从衣着,行礼后说:“风爷,娄小姐邀您去客兴茶楼听戏。”

      他转身问:“现在吗?”

      “是。”

      “那儿的戏子哪有二姨太唱得好……”他转身向我,“你也去,今晚我包场,你来唱。”

      我正想拒绝,他便头也不回地出去了……

      他与娄芸共乘一车,我与戏装共乘一车……

      茶楼内空无一人,他陪她去买新衣,我于台后化青衣……

      最后一支发饰装成,我看着镜中模糊不清的自己,嗤笑一声。

      我……似乎已经沦为他人的玩物……

      宋九过来告诉我,风爷包场,但娄小姐说不热闹,便让客人无偿听戏。

      我重叹一息。

      幕启,我依旧不去注意台下是何人……

      “……良辰美景奈何天……赏心乐事谁家院……则为你如花美眷,似水流年……”

      我的声音逐渐有些许哽咽,不知是悲世还是悲己……

      “寒灯无焰,敝裘无温,总是播弄光景……身如槁木,心如死灰,不免堕在顽空……”

      我没有注意到,台下早已人山人海,如雷般的掌声,震天似的叫好,似乎让我明白了自己活下去的意义……《牡丹亭》。

      呵,万人空巷……看余娘…………

      戏幕又落,我再次坐回妆镜前。

      原来已是深夜了……

      以前,我的生活没有白天与黑夜,只有台上与台下……

      宋九送我回府,安排我在后院二房住下。

      找来的裁缝为我量好尺寸,也提着箱子匆匆离开了。

      好累……但毫无困意。

      二房小院中有一小亭,亭周种有牡丹。

      衣柜中备有戏服,许是傍晚时警卫备上的。我换上戏服,化上戏妆,到小亭中央轻唱:

      “情不知所起,一往而深……生者可以死,死可以生……生而不可与死,死而不可复生者,皆非情之至也……”

      十五年后的第一面,我怕他。可在他关心我的那刻,我对他似乎并不再害怕了,他在我心中,似乎也不止是儿时玩伴那样简单了……

      我……是喜欢他吗……

      月色皎洁,牡丹亭中,我久舞未歇……

      约至丑时,我才回房入睡。

      第二日,我寅时三刻便起。宋九来送早饭时,我正梳妆。

      “余小姐,昨日是我冒昧……我这人吧,暴脾气,昨日清晨风爷驻扎在沪地边境的弟兄因情报泄露,被苏地詹氏袭击,死伤惨重,我……”

      他一边将早饭摆在圆桌上,一边跟我解释。

      我绾好头发,坐在圆桌前,问他:“能给我讲讲风写意的过去吗?”

      他收拾好饭盒站到桌边:“我之前是风爷的伴读,我和他一起长大,您要从哪开始听?”

      “他受伤失踪那时。”

      “这个啊……詹风开战,风老爷不幸战死,风爷……他受伤后就失踪了。大概有大半年吧,他回来了,说是一户打柴夫救了他。这中间的事您知道。再后来啊,风老夫人带他投靠商贾娄家,他便与娄芸结识。他与娄芸小姐的婚约也是老夫人生前给定的……”

      菜很丰盛,不过我吃惯了清淡的,倒不喜欢这些。

      我从中夹了一片青菜浅尝。

      宋九凑到我身边,神秘地说:“他和娄芸小姐虽是青梅竹马,但他却只是将娄芸当做姐姐来看。风爷今年二十又三,而娄小姐今年已经二十五岁了。他真正喜欢的,是当年救他的那个姑娘,也就是……您。”

      我愣住了……

      怎么会?!他明明和娄芸感情很融洽……

      “但风爷不知道您是否是把他当哥哥看待,所以他只说先娶您做二姨太,稳住您的生活,其他的以后再慢慢商议……”

      原来如此,竟是我误会了他的好意……

      “那没什么事的话,我就先退下了……不如我喊我妹妹宋仄言来陪您?”

      我说:“不必。”

      宋九转身离开。

      不久,沈渡便来了。

      “余娘,昨日……风爷为何独独留下我们二人?”

      对于沈渡的疑问,我并不想告诉他实话。可他跟着我三年,我说实话假话他一下子就明白。

      “老板娘出卖风爷,楼里的人除了你我二人,其余都是老板娘的人。”

      我捧起青花瓷盏,浅饮一口乌龙茶。

      “听说风爷要娶你做二姨太了……”

      沈渡欲言又止……

      我平淡地回答:“嗯。”

      沈渡后退一步,点点头说:“戏楼没了,这样也好,你至少有个好归宿……那……我能继续跟着你吗?”

      我点点头。

      沈渡笑嘻嘻地说:“快卯时了,余娘要练嗓了。”

      我放下筷子,站起身,望着院中凋零飘落的树叶,说道:“那今日便练《窦娥冤》吧……”

      沈渡愣了愣,良久,才问我:“你要嫁给风爷了,是好事,婚前碰不得晦气东西的。”

      我走到衣柜前,取出戏服,平静地回答他:“这萧瑟景象练不得游园惊梦。”

      沈渡无奈只好答应。

      我换好戏服,化上妆,一步一步迈入院中……

      “……你道是暑气暄,不是那下雪天……岂不闻六月飞霜因邹衍?……”

      转身,悲叹,下一曲……

      沈渡与我和戏,他唱刽子,我饰窦娥……

      “浮云为我阴,悲风为我旋……三桩儿誓愿明题遍……”泪珠自眼角滚落——

      “那其间才把你个屈死的冤魂这窦娥显……”

      “余娘的喝功果真了不得,半年没唱过的曲儿,一样好听。”

      沈渡一如既往地在唱完后夸我。

      他平时是不与我和戏的……

      不过,风写意今日为何不来……

      本就无事可做,如今又觉得心里也空落落的。

      我换上他送的白色旗袍坐在亭中等他……

      傍晚时分,斜阳映月,霞光漫天。

      他依旧没有来……

      我望着那夕阳,轻唱道:“人易老,事多妨,梦难长……一点深情,三分浅土,半壁斜阳……”

      正在替我整理道具的沈渡闻声跑来——

      “余娘今日好悲情啊……因为风爷没来见你吗?”

      我笑笑,没有答话。

      “你在亭中坐了半天了,不无聊吗?”

      我朝他晃晃手中《西厢》的戏本子:“不是你叫我学《西厢》的吗?”

      他尴尬的笑笑:“哎呀,瞧我这记性,都给忘了。”

      他转身接着去收拾了。

      昏暗的日光,西沉的斜阳,昭示着一日的结束……

      他没有来……

      兴许,是在陪娄小姐吧……我想。

      我该如何告诉他,我似乎喜欢他……

      怎样开口……

      夜幕落下,沈渡离开二房小院,回去休息了。

      我依旧坐在亭中,怀着自己的心事……

      第二日一早,我终于决定去向他说清楚。

      穿上他送的衣服,梳好妆。

      可我总觉得自己不比娄小姐那般漂亮……

      我笑着出了门,去正厅寻他。

      他不在,我便去他卧房寻。

      走到他卧房不远处,只见郎中提着药箱走出来。

      他怎么了?受伤了?还是染风寒了?……

      我慌忙地向他的卧房跑去……

      站在他卧房门口,只见他刚披上军衣。

      “风写意,你……”

      话未说完,便被宋九无情打断——

      “来人啊!将余书情抓起来!!”

      我身后跑来二人匆忙将我制住。

      “风写意,怎么了?”

      我未管自己,仍旧先问他怎么了,可他却说——

      “押下去,到狱子里给我审清楚了,‘夜莺’究竟都知道些什么?!”

      夜莺?什么夜莺?!

      我未来得及问他,便被二人架到狱子里,绑上刑架。

      一人开口问我:“二姨太,你是‘夜莺’?”

      我一脸不解:“什么夜莺?”

      另一人无所谓地说:“别装糊涂了,詹派军阀内应,代号‘夜莺’。”

      代号“夜莺”……似乎从哪听过……

      他又说:“二姨太,劝你快些招了吧,免得见了血,对谁都不好。”

      我脱口而出:“我真的不知道,但似乎在哪里听到过。”

      “别磨迹,快说!”原先那人逼问我,“风爷可是吩咐了,只要能让‘夜莺’开口,什么刑都能上!”

      我试图用“夜莺”与他们讲条件——

      “你们先告诉我风写意怎么了,为什么会请郎中来?”

      原先那人鄙夷地看着我:“你不应该最清楚吗?”

      “他,怎么了?”

      我仍旧不松口。

      “夜莺’在风爷卧房门口放了一张字条,写着‘彻查春山楼’,在春山楼中查到一本花名册,写着春山楼所有人的名字与代号,随后风爷一行人遭到一人枪袭,险些丧命!”

      我吃了一惊,不过那个花名册我倒有见过,当时并不知道那是什么,只知道除了我和沈渡,其余人名字后面都有一种鸟类动物……在……账房中见到的!夹杂在账本子里,我去支月钱的时候见过!

      我开口道:“那册子我着实见过,在春山楼账房中,不过我并不知道什么‘夜莺’。”“余娘子,非要这样吗?!”

      第二人逼问我,随后从架子上取下皮鞭,重重地抽在我身上……

      很疼,我忍不住惨叫一声。

      “余娘子,招了吧。”

      痛觉麻痹了我的听觉,我并不知道是谁问的我……

      痛,小腹上火辣辣地痛……

      我勉强挤出几个字:“我真的不知道……”

      “道”字出口,又遭一鞭……

      “招不招?!”

      我很费劲地摇摇头:“我不知道!”

      一鞭……两鞭……三鞭…………

      全身都好疼……

      渐渐的,我失了知觉……

      直到,被一盆冷水浇醒……

      冷水碰到伤口,钻心地疼……

      “醒了,接着审!”

      熟悉的声音……是风写意!

      我慌忙睁眼去看。是,是他,虽然模糊,但一定是!

      “风写意我……”

      话一出口,我才发现自己的声音竟已如此沙哑……可我一定要说完:“风写意,我真的……不是夜……莺……”

      原先审我那二人,有一人开口道:“倒是个硬骨头……沈渡今日一早便不见了,他一定也知道些什么吧?”

      沈渡不见了?……

      好疼,我不想去想别的了……

      “你们两个饭桶,只会用鞭子抽吗?!”

      风写意从木凳上站起,训斥二人。

      随后,他从木桌上的刑具中拿了一件,向我走来。

      我慌乱地摇着头,告诉他:“我真的不知道……真的……我求你过我好不好,我不知道啊……”

      兴许是摇掉了脸上的冷水,我可以更清楚一点地看到他。

      他脸上没有一丝表情,低沉的声音逼问我:“所以,沈渡是你情夫吧?……你看,大难临头,各自飞……”

      他发疯般笑着……直接了当地掰手住我的左手拇指,将我的指甲拔下……

      十指连心,钻心刺骨的疼痛……

      “所以十五年了,连你也要与我作对是吗?!”
      又一根手指钻心地痛……

      从痛到失去知觉,到再次被冷水浇醒……我不知过了多久。

      全身已经麻木无感,左手五指钻心地痛……

      他站在我面前,逼问我:“余书情,还不肯招吗?!”

      我唇焦齿燥,声音沙哑到几乎自己都听不到——

      “水……风写…意……水……”

      他并没有回答我,而是又将我右手的指甲尽数拔下……

      这次,我什么都没有再说,也没有昏过去。

      眼睛很酸涩……嘴唇似乎也开裂了。

      好疼……

      风写意重重地将钳子摔到地上,似乎要离开了,边走边说:

      “实在不招就给她上烙铁!”

      二人议论起来——

      “烙铁?!是我听错了还是风爷说错了?!”

      “就是啊,这重刑犯都不用的啊……”

      估计是风写意走远了,他们又小声议论起来——

      “我们是不是过分了点儿,余书情与我们无冤无仇的。”

      “管她的,娄小姐给了赏钱说弄死她,那便听娄小姐的,拿人钱财,替人消灾嘛……”“你说风爷会不会发现那名册上的‘夜莺’二字墨迹与别的不同啊……”

      我忍无可忍,沙哑着嗓子说:“你们……”

      “你们好大的胆子?!”

      又是熟悉的声音……

      我……似乎,不用冤死狱中了……

      “来人!抓起来!”风写意喊道。

      “风爷饶命!风爷饶命!是娄小姐不愿让二姨太过门才指使我们这样做的……风爷饶命!”

      他们纷纷跪地求饶的样子真可笑……

      我再次地失去了知觉……

      之后,我似乎做了一个梦……

      梦中,我躺在牡丹花丛中,阳光透过花叶的缝隙照到我的脸上。我的身上长满了盛开着的鲜花。只是,我并没有一丝气息……

      再次恢复意识时,我听到风写意有些许哽咽地说——

      “书情,你醒醒,娄芸我已经关起来了……书情……哪有什么情夫啊,我胡诌的……我娶你做正妻,只娶你一个……”

      我很费劲地睁开眼,眼睛酸涩疼痛,身上也很疼……

      “书情,你醒了?”

      他看起来似乎十分关心我……

      “你放心,衣服和伤口都是让郎中的夫人给你换的包的,我没碰你,也没有看。”

      这里……是他的卧房……现在,似乎是深夜……

      我立刻起身想要离开,可我只坐起来伤口就已经开始作痛了。

      他从床头边的柜子上端来一碗红枣红豆粥,用汤匙舀了两下,送到我跟前——

      “我喂你喝。”

      我用缠满纱布的右手艰难地掀起左袖,一颗朱砂点下的守宫砂在纱布间若隐若现……

      我面无表情地盯着他。

      他舀了一匙粥送到我的唇边,对我说:“我知道你是清白的……知道的……你先喝了粥……”

      我的声音沙哑到不能再沙哑:“我累了,想休息一会儿。”

      “你先把粥喝了,郎中说不能空腹喝药……”

      我没有理会他,只是躺下闭上眼,不再理会他所说的任何话。

      他连解释的机会都没有给我,就将我下狱……

      他真的喜欢我吗?!

      算了,不重要了,我会带着“喜欢他”的这个秘密,一直到死,带到坟墓里……

      他或许是觉得我睡着了,便轻轻捧起我的右手,放在他额边,断断续续地哽咽道:“对不起……书情……我的后都相信你,都由着你好不好……对不起……”

      什么对不起啊,我们,真的会有以后吗?……

      不会了……

      一觉醒来,是清晨。

      他正伏在我床边,已经睡着了。

      我身上似乎也没有那么疼了,嗓子也不是很疼了……

      我睡着的时候,他给我喂了水喝?……

      我坐起身,只见桌边的柜子上的确放着半瓷碗水,白瓷碗中放有白瓷汤匙。

      许是我坐起身惊动了他,他立刻坐好,问我:“睡醒了?今日已是八月十一了,你真的要吓死我了,睡这么久……饿吗?我让厨子给你做粥喝,好好养一养身体。”

      我仍旧没有回答他。

      “来人!”他朝卧房门口叫道,“给夫人备些红枣红豆粥,现在去做!”

      我呆滞的目光落在他身上。

      “一会粥来了让宋九的妹妹先喂你,我去处理一下娄芸,好不好?”

      我点点头。

      他起身出门,在门口说:“宋九,去让宋仄言来陪陪夫人吧。”

      “是。”

      脚步声愈来愈远……门外应该没有人了。

      我强忍着疼痛,拆掉身上所有的纱布,起身去往二房。

      换好戏装,整理好妆容。

      我走向了“牡丹亭”,也是走向了自己最后的归宿……

      平生最爱《牡丹亭》,也最羡慕柳生与丽娘的爱情……

      只可惜啊,我没有那等好命……

      那便……葬在牡丹之亭吧……

      “……抛人闲处住,百计思量,没个为欢处……百日消磨肠断句,世间只有情难诉……”

      伤口被撕裂,钻心地疼痛……

      泪珠从眼角滑落,指尖滴出的血随舞步而纷飞……

      我没有穿水袖,因为不愿脏了它……

      下亭,舞于花丛中……

      正是中秋,不会有盛开的牡丹花。我的血溅在牡丹凋谢的叶子上,便是开得鲜红的牡丹……

      “玉茗堂前……朝后暮……红烛迎人…俊得……江……山助……”

      戏……不能……唱一半……

      “但使……相思……莫相负,牡丹亭上……三生路……”

      终于,我倒在了梦里最后的归处……

      “书情!余书情!!”

      是风写意……

      “书情,你醒醒……”

      我救他于山林,他葬我于牢狱。

      多羡慕……柳生和丽娘啊……

      “余书情,发什么愣?大早上的……你是不是病了?我找郎中……”

      “不用了,我没事……风,写,意。”

      风写意,雨书情。枕香醉入梦,梦至牡丹亭。忆梦所经事,似梦亦似醒。

      (《牡丹亭·枕梦忆》完)
note 作者有话说
第1章 《牡丹亭·枕梦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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