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8、无色雪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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压抑的黑云笼罩了整片天空,贪婪的微小结晶呜咽着低吼,贪婪地吞噬着错生的枝杈,将整片漆黑的幕布据为己有,不肯施舍半分月亮的光芒。
寒风呼啸着吹拂,位于海上的岛国犹如在一瞬间偷窥到了北国的霜雪。
刺骨的寒风不带任何削减的生长在了原野之上,留下一片凄凉的风声奔涌到空中,又被袭来的混沌吹散,只留下些微时间的灵魂在淤泥中尖啸。
阴森的山野里空无一人,只有还未冬眠的动物发出咕咚的低语。
叽叽喳喳,祈祷着,呼唤着黎明。
脚步声在此刻的山中被最大程度的放大,一声盖过一声,惊得鸟儿纷纷飞起,瞬间消失在了光秃秃的苍白树干上。
脚步仍然不停,在朝某个特定的方向走近。
层层山林之间,枯朽败落的黄叶铺满了土地,层层掩盖脏污的泥土。
皮鞋踏在略微结霜的叶片上,由于重力的作用猛的向下压紧,化作水珠粘合了彼此,暴露了叶片本来的厚度。
像是在揭开不知道遮掩什么的最后布匹。
随着行进时长的增加,周围的一切都顿时有了年代感。
不加任何修饰的树木似乎是上个世纪的孑遗,倒下的粗壮树干足以让三人合抱,上面长过真菌,爬过动物,寄生过植物,而现在那是腐生生物的美好家园。
曲折的道路看起来没有经过任何开辟,还保留着岁月在此处沉积的神秘感,但是却有不小心留下的人类脚印出现在裸露的土地之上。
“看来真的有东西。”沉默的旅者沉声说道。
手电筒猛的打开,林中顿时有了亮光,属于藤冈近吉郎的面庞顿时清晰。
打开这个手电筒非常冒险,因为凭借气味无法辨认附近有没有什么大型的猛兽,面前用于掩盖的狭小水井正散发着冲天的臭气,甲烷独特的气味可以轻松辨认。
但是那份强烈的,不可抑制的情感迫使他必须打开手电筒,因为他非常清楚的明白,这种气味还有这种环境代表着什么。
被关起来的人。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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水井之下别有洞天,或者那不能称之为是水井,单纯的只是一个用来掩人耳目的小坑,在那之下连接着一个地窖。
从那上面跳下,只看见两个看样子才5岁左右的少女正颤颤抖抖的抱在一起,面对着突然出现的他无声尖叫。
两个小孩身上穿着的衣服被沤的满是漏洞,沿着衣领还有袖口围绕成密密麻麻的一圈。
馊掉的米饭在黑暗的环境里发酵,诡异的酸味和人类排泄物的味道一起传出。
就连因为水井口被打开而呼啸进来的刺骨冷风都无法冲散这盘桓许久的浓郁气味,两个小孩在这里受到的痛苦可想而知。
想来是一直没有洗过头,她们的头发都被泥糊在一起,分不出颜色的条条缕缕像极了拖布。
混着泥水,头屑和油脂的发丝都在诉说着一起典型的恶劣监禁事件。
不能等待,也没法等待。
血液里涌动的那份坚定的信念促使他伸出了双手,而在此刻他也依旧没有忘记辨别周围的事物。
充斥着恐惧和恶意的房间,墙角处摆放着如同死去蚂蚁尸体一样密密麻麻的各种辟邪道具。
似乎是明白了什么,又一次看到了封建迷信对孩童造成的严重影响,春野让此刻心中满怀愤怒,但是也无法在两个受到如此对待的孩子面前展露出一丝一毫。
“我不会伤害你们的,我会救你们,你们会回到阳光下生活。”
像护住幼崽的巨鸟一样,陌生的男人抬起手臂,以一种想要保护的姿态向着距离他很远的两个小孩伸出手。
没有强行拉近距离,因为这种错误的行为会让受到折磨的两个小孩更加恐慌。
小孩子像脆弱的小动物,在此刻蹲下身子与他们正视,会让他们明白你的善意。
即使无法让他们瞬间信任你,空无一物的手也不会加深他们的恐惧。
一个毫无威胁感的男人还有两个受折磨的小孩就这样面对面蜷缩着。
也许真的应该感叹奇迹的发生,她们决定再一次相信人类。
两个人中有一位犹犹豫豫的站起了身子,似乎是下了什么滔天的决心。
另一位见状连忙扯了扯她的身子,惊慌的看了一眼对面的男人。
扯身子的原因是如果扯衣服,衣服会很快散架。
瞬间想到了这一点,春野让心中百味交杂,在浑身都是善意力量的加持下,他变得极其容易共情。
难以抑制的,在这两个犹犹豫豫的小孩都钻进了他的怀抱之时,他轻轻的流下了两行清泪。
但在场并不是只有他一个人在哭泣。
难以止住的哭咽声在两个小孩的喉咙里传出,声声震动着人的心,每一段颤抖的哭喊都使得人们无地自容。
许久未说话的嗓子根本没有办法发出正常的声音,声带像是许久没有上油的机械一样沙哑粘合。
有血液的味道传出来,是因为两个小孩太久都没有说话,脆弱的喉咙直接被撕裂,混合着铁锈味和泪水的液体全都抹在了他为了掩盖此次活动而换的常服之上。
就连风,也似乎在哭泣。
低下头,春野让用力地抱了抱两位紧紧贴在他身上的小孩,完全不顾两位小孩因为一直没有洗头而在他的脸上留下的油脂和头屑,他就这么像是获得了什么珍宝一样沉默着。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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两个小孩刚出生之时也曾经被所有人期待,但是发生的一件件诡异事件使得愚钝的人们相信这是两个小孩为他们所带来的灾祸。
小女孩无法理解大人对她们迅速的转变,正如同她们不理解为什么昨天还坐在虽然东西不多,但是却温暖的木屋之内,第二天就被锁在了阴冷潮湿的黑暗之地。
曾经很远很远的记忆还记得阳光的气息,但那些细碎的回忆,却每每在突然醒来的噩梦之时,如同泡沫一般散去。
衣服一动就会破,嘴巴一开就会流血。
她们就这样彼此依偎着,蜷缩在小小的被子之上,就好像她们现在还在母亲的子宫里。
消耗着内心深处的火焰,身旁无尽的恶意使得她们遍体生寒,长相可怕的怪物总是会在夜里突然出现,但是却又总是会在靠近她们之时突然消失。
女孩们好像被整个世界遗忘,被挤压在小小的缝隙里面,没有一丝光明的呼吸着生长。
食物总是混合着打骂到来,女孩们不会说话,听不懂他们每次张嘴传出来的声音代表着什么,但是却能从语言的波动上体会他们的感情。
她们是不被认可的存在。
但是在某一天,她们看到了一双平视她们的眼睛。
不知道为什么,那个人似乎涌动着和她们一样的力量,但是却无比温暖。
颤抖着伸出手,就当那是无数个五秒中再次破碎的泡沫好了。
但是却落入了非常温暖的怀抱。
脸上有水在流。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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哒,哒,哒。
登上对小孩来说无异于登天的斜坡,对于一个大人来说如履平地。
山林还是这么静悄悄的,并没有因为他们的到访而显得热闹。
大自然是庄严而又神秘的,正在冬眠的它并不会因为凭空多出了两个可以呼出白气的小鸟而惊醒。
两个小孩至少在地窖里待了三年,她们的腿部肌群完全没有正常发育,虽然并没有像被关起来的大人那样肌肉萎缩,但是平日里也是绝对不可能短时间内行动如此之长的距离。
视野达到了从来没有的高度,她们像是受了惊的猫,从未修剪的指甲直接掐住了春野让的胳膊。
指甲陷入肉里,红色的血液顺着指甲的缝隙缓缓流出,在接触到外界异常寒冷的的空气时,以最快的速度干在了指甲上的沟棱里。
“嘶,痛欸……”
刚刚带着小孩重返地表的春野让根本没有预料到在暗无天日的地窖里生长的小女孩指甲还那么坚硬。
“啊吚呀。”“呜嘛。”
造成这起抓伤事件的两个罪魁祸首们在意识到自己不小心抓伤了将她们带离那个阴冷小房间的人的时候,就发出了同样不可避免的惊呼。
没有学会任何人类的语言,两位小女孩传递信息的方式除了眼神和肢体动作外,也就只有这样模仿人类话语进行音调变换的简易语言。
应该是害怕再次被抛弃,她们笨拙而又小心翼翼的收起了自己的指甲,单手握拳,用另一只手的手掌包住那一个拳头。
看到这副场景,春野让再一次感觉到喉咙一紧,一股苦涩而又心酸的感觉再次蔓延到全身。
“别怕,别怕。”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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也许寒风依旧吹拂,但是人性的温暖却总能照亮黑暗。
洁白的六棱星从天空中落下,轻轻的飞舞着,追逐着风的脚步,对着大地落下温柔缱倦的吻。
细密柔软的,严丝合缝的,不可忽视的。
似乎是天空也对两位小孩的人生怜悯,只有在那千百个光怪陆离的梦中才能降下的大雪轻飘飘的赶走了停驻在此地的狂风。
将它化作了一呼一吸之间突然出现而又消失的白色雾气,升腾着融化,舞动着消失。
天和地都由白色所占领,就好像那在云雾后面的月亮和星星被尽数打碎,揉成粉末飘荡下来一般,脆弱而又坚强的雪花放肆而又张扬的盛开在三个人的身体上。
雪落下了,落在了这没有被祝福的土地,落在了这掩盖了一份罪孽的井盖之上,落在了两个无家可归孩子的心中。
混合着无数揉碎的梦,享受过无数落日和夕阳的回忆,还有浑浊湖泊中泛起的涟漪,开放出了崭新的黎明。
雪落下了。
盛开着的白色花朵从风中轻轻落下,在脑海中荡起一圈又一圈的涟漪。
享受着欢呼悄悄浮入水中,又从不知道哪里的地方突然出现,表面晶莹的露珠在聆听着烁亮的晨光。
雪落下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