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玫瑰之书》路匪远

2、小宣的奇妙夜晚

　　像是受到了某种迷人又致命的引诱，陈小宣鬼使神差地伸出手，轻轻握住了面前那只象征着死亡和终结的死神之掌。

　　冰冷骨感的触感传来，陈小宣蓦地睁大了眼。

　　对面的男人则是诡魅勾唇。
　　下一刻，毫不留恋的抽出手掌，左手从西装胸前的口袋里摸出一面米色方帕，慢条斯理地擦拭起右手的根根手指，从指间到指根，一寸一寸。

　　“哦，不好意思，习惯而已。”
　　男人撇了呆愣的女孩一眼，毫无歉意地随着动作开口。

　　“我……死了？”
　　陈小宣面色青白，脑子里不断重映着刚才在书店门前看到的惨烈一幕。

　　男人未答话，待擦完了小指指根，将那方帕随手扔进了吧台边的垃圾桶里，才好整以暇地缓步走出吧台。
　　他径直掠过陈小宣，向书店门口而去，带动阵阵檀香。

　　伸手，拉门。
　　金属风铃毫无响动，像从未存在过一般。

　　深冬凛冽刺骨的冷风攻城掠地一般拼命挤进屋子，占据了这间整洁亮堂的书店。
　　灯光似乎也畏惧了这肃杀凛冽的寒冷，一明一暗地发着抖，整间书店在明灭灯光的映衬下，显得诡异无比。

　　自称“谢安”的男子在门口站定，寒冷于他毫无威胁似的，红蓝交织的灯光这次映照在了他的脸上，显得男人的肤色愈发苍白。

　　陈小宣盯着男人身着纯白西装的高瘦背影，像个沉默的……天使？
　　天使独自对抗着面前悲伤压抑的红蓝光，刺耳的鸣笛声是死神吹响的口哨，顽皮地宣告着自己又一血腥惨烈的胜利。

　　“不出意外的话……”
　　男人终于开口了。

　　“你是死了。”
　　原来他是喜欢cos天使的魔鬼啊。

　　陈小宣最终得到了生命终结的死亡宣告。
　　她紧抿着唇，一点一点从男人的背影上移开眸光，重新定格在了门前的街道上。

　　“哎呀是个小姑娘撒！”
　　“看着年纪不大嘞，啧啧，这大半夜的……”

　　“好像是下了公交就撞上了，应该是刚放学回来，要回家的嘞！”
　　“哎，太可惜了，太年轻了呀！”

　　“不知道能不能救活哦！刚才医生说已经没了心跳了……”

　　凌晨的花枝街口围了一小撮人，救护车和着警车的警报声正叫的起劲。
　　人群中央——陈小宣透过缝隙看到了自己书包上挂着的粉色“胖丁”挂件，浸泡在
　　一地刺目殷红的血液中。

　　“红色的胖丁真丑，还是粉色好看。”
　　陈小宣心道。

　　一只小巧但并手心布满薄茧的手无力摆在“胖丁”身侧，手背也沾上粘腻的血液，了无生机地摊在地面。

　　“原来，我死了是这个样子啊。”
　　“还是很丑。”
　　“可我，还没上大学呢，好可惜……”

　　陈小宣下意识抬手，抹了抹顺着脸颊滴滴坠落的冰凉液体。

　　“咦？鬼也会流眼泪吗？”
　　她随口问道。

　　闻言，男人缓缓转过身。

　　陈小宣手心手背一起用着，翻来覆去地抹着、擦着，几乎满脸都是泪了。
　　可，怎么还是擦不干净呢？
　　鬼魂的眼泪原来也是粘腻的吗？像那流了一地的血一样粘。
　　手感很差。

　　“不好意思，我，我擦不干净了。”陈小宣着急地开口道。
　　她越越着急擦干净，眼泪就坠落地越多、越快，故意与她作对一般。

　　“给你。”
　　男人修长的手指间松散夹了几张苍白的纸巾，递到陈小宣面前。

　　“用这个擦吧。”

　　“谢谢。”
　　女孩儿接过，慢慢在脸上一下一下地揩了起来。

　　“会的。”
　　小宣茫然抬头，看向这低沉嗓音的主人。

　　男人面无波澜，只有蝶翼一般的睫毛微微颤了几下。

　　“鬼也会哭的。”他补充道。

　　陈小宣又低下头了。

　　……

　　谢安看不清姑娘脸上的表情，只是看见她高耸瘦削的肩胛骨，随着她揩眼泪的迟钝动作，没有节奏地上下起伏着。

　　谢安轻轻叹了口气。
　　他看过太多了。

　　生老病死、求不得、怨憎会、爱别离，他活了这千年，看过的哀怨故事够他不眠不休讲十年了。

　　所以，在这突遭横祸的年轻生命无端陨落时，他想做的也只能做的，就是尽量温柔地递上张纸巾了。

　　半晌，女孩儿渐渐平息了下来。

　　谢安不知何时又坐回了柔软舒适的老板椅上，他听见女孩儿声音嘶哑地开口。

　　“你是……阎王爷吗？”

　　谢安哼笑出声，道：“你见过哪个当老板的亲自下场见客户？”

　　小宣虽不太明白，但大致明白自己应该是猜错了，因为那男人说这话时，给了他个白眼。

　　“那你是……牛头？”
　　“马面？”
　　“鬼王？”
　　“……夜游神？”

　　陈小宣每说一句，谢安的脸色就黑一分。
　　那毫不知情的姑娘还欲开口，谢安忙侧开头举起手掌，一副不忍卒听的模样。

　　谢安努力压抑着胸口的怒气，勉强提起嘴角，好声好气地开口道：“姑娘，或许你听说过，勾魂无常？”

　　女孩儿一副恍然大悟地模样，急忙道：“哦！你是……黑无常？”

　　谢安彻底无奈扶额，勉强道：“也算你答对了。我是白的！！看不见衣服吗！！！白的！！”

　　“哦哦！不好意思，白先生。”

　　“我姓谢！！！！！”
　　谢安几乎要原地弹跳而起了，这小姑娘是故意的吧？一定是故意的吧？

　　这新发的工作服不明显吗？晃的眼睛都睁不开了吧！一开始不都告诉这小屁孩了吗？他叫谢安啊！谢！安！

　　“哦哦哦，对不起，白……谢！谢先生！”陈小宣面红道。

　　谢安扶额，无奈摇了摇头。

　　“算了。时间也差不多了，你该走了。”

　　“走？我要去哪里？”

　　“该去哪里去哪里。出门左转，见了红色门进，有人教你怎么登记注册。”
　　说完，谢安起身，准备去关书店里的灯。

　　“啊可是！”

　　谢安神色不郁地回头。
　　他把这小姑娘接来书店，又耐心大哥哥一般好声好气地哄了一阵，忍受了半晌这小屁孩的愚蠢猜测，早都累到瘫倒了，只想早点下班回家喂猫。
　　他家“财财”才是此刻最需要他的人！
　　不对，猫！

　　陈小宣缩了缩脖子，怯生生开口道：“可是，我还不能走……”

　　“我还没……给妈妈做饭呢。”

　　“什么？做饭？！”
　　谢安简直要仰天长啸了。

　　“你是鬼哎，陈……陈什么来着？”

　　“……小宣。”

　　“啊不好意思。”
　　“陈小宣同学，你是鬼。鬼的意思呢，就是你已经和人的世界say goodbye啦，不需要再给你爸爸妈妈爷爷奶奶七大姑八大姨做饭了，你也不能再碰人间的东西啦，你得回到你该回的地方去。”

　　“我说清楚了吗？”谢安皮笑肉不笑道。

　　“清楚了。”

　　“嗯嗯那就好。快去吧！出门左……”

　　“我没有爸爸爷爷奶奶七大姑八大姨。”
　　陈小宣目不转睛盯着谢安。

　　“我只有妈妈。”

　　谢安皱眉。

　　“我不能就这样走，我要给妈妈做晚饭。”

　　“她一下午都没有吃饭了，她在等我。”

　　姑娘原本怯生生的面容，此刻却肃然郑重，不容置疑地接连说了好几句，谢安竟有些被这姑娘陡然爆发的冷冽气势震慑到。

　　“你……”
　　谢安皱着的眉头却突然展开，轻轻挑了挑眉，一字一句开口。

　　“哼，我看你是敬酒不吃，要吃罚酒啊。”

　　说罢，谢安眼底泛起幽幽蓝光，书店内本已稳定的灯光突然发了疯般闪动起来。

　　陈小宣猝然瞪大双眼，连忙摆摆手解释道：“不是的白先生！我妈妈她……有病。她除了我以外，没有别的亲人了。”

　　姑娘说着说着，眼里又沁出泪来。

　　“我会走的……”
　　“我只是，想再看她一眼。我会走的……”

　　又是沉默中，无声坠落的泪。

　　谢安怔了怔，眼里的蓝光渐渐熄灭，店里的灯光也渐渐稳定下来。

　　姑娘隐隐的抽泣声回荡在寂静的书店里。

　　书店外鲜血淋漓的遗体已被救护车带走，街口拥着的人群也早已散去，在一番真心实意的唏嘘喟叹之后，又投入了各自的万家灯火、细水长流。

　　小姑娘这一生中最轰轰烈烈的事情，永远不会是那场她期待已久的爱情降临的时刻，而是那辆被酒精的气息包裹着，呼啸而来的汽车“砰”地一声撞上她，随后，她意识恍惚地腾空而起的时刻了。

　　谢安深深叹了口气。
　　“现在的小孩儿，怎么都这么难伺候呢。”

　　说罢，他继续抬步走向灯的开关。
　　抬手，手指按上那洁白的塑料壳，却没有动。

　　“走吧，去做饭。”

　　陈小宣缓缓抬头，瞪大眼眸。脸上的泪痕肆意纵横，像一幅童真烂漫的画。

　　“晚上这么冷，你要一直在这儿吗？”

　　谢安不耐烦地道，顺便关了灯。