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1、城门马车现人头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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大斓国,岐渊城,赤柔县。
晨光熹微,东方将白,赶着进城的人早已在城门口排起长队,提篮挑担赶车,企盼的目光只落在城门上,无暇在意不远处城墙下停放的马车,不见一只黑狗围着马车转,奈何上不去,只能急得发出可怜的呜咽声。
车舆破旧,有些年头,马也并非什么好马,寻常人家而已,就是不知那狗究竟急什么。
“嘎吱——”
城门打开的沉闷声让人激动起来,推搡着恨不得即刻飞将进城,便是更为不在意马车与狗。待盘查之后,便如泥鳅一般钻进清晨如死水的县城中,再也不见踪迹。
马车未动,野狗未离。
直至进城的人少了些,守门将士才得空打量那辆马车,倒是不知何人在此逗留,是否居心叵测。
“你,过去看看,这城门口岂是容他乱停之地?”威风八面的守将厉声命令。
得令小兵看来稚气未脱,不过小小少年,初入军门,便是恭敬应声,小跑着朝马车而去,积极得很。
那狗见得人来,朝他狂吠,似要捍卫自己领地。小兵拔出佩刀,这才吓得狗落荒而逃,一步三回头,很是不甘。
风抚门帘晃荡,似有某种气味在空中弥漫开来,像生锈的铁器,并不好闻。
“何人在此,速速离开!”
无人应声,好生嚣张。小兵愤慨,用尚未插回鞘中的佩刀挑开门帘,正待要发作,好教这宵小知晓利害,可定睛一看,登时吓得双腿瘫软,跌坐在地,连逃跑的气力都无。
“死……死人了,血,人……人头!”
……
城中人流稀疏之道旁,一张木桌,桌上一签筒,桌旁一杆幢幡,上书:一半灵。
桌后所坐之人身形消瘦,面色惨白,像是久病不愈,风吹即倒,容貌倒是出尘,约摸二十有余。那灰布长衫穿在他身上并不合身,松松垮垮,显得他更加羸弱,时不时还用宽大的袖子掩唇咳嗽几声,真怕他暴病当场。
他虽是打着道士算命的旗号出摊,可所见道具便也只有幢幡签筒,连象征身份的道巾也不戴,只将浓密长发的一半用不知何处拾来的树枝当做簪子挽起,不至于散落挡住视线,余下的便如他腰间那只歪脖子丑葫芦一般,随意垂着。
哦,对了,幢幡尚留有几个清晰的脚印,签筒亦裂开一道口子,委实寒碜。
一半灵,灵一半,将自己的无能当做招牌书于幢幡,也不知是否故意寻这人烟稀疏之地混日子。兴许人们更相信他不过是个招摇撞骗的假道士。
“瞧一瞧,看一看,走过路过不要错过,神机妙算玄予真人出摊喽!”
连招揽客人的声音都是有气无力,颇显敷衍,话音刚落,便又咳嗽两声。偶有路过行人闻之,便是嗤之以鼻,从不在其摊前停留。信他会算命,倒不如信自家的狗会爬树。
比起算命,兴许要饭还更来钱些,凭着他这副好看又病弱的皮囊,也必会让人心生些许同情,得一两个子儿充盈他的歪脖子丑葫芦。
“这位老乡,我看你印堂发黑,似有妖物缠身,不若让我为你算上一卦,不灵不要钱。”玄予盯紧了那路过夫妻中的丈夫,嘴角噙着笑,看似真诚。
那丈夫瞥了一眼幢幡上的字,挥了挥拳头,言道:“休要胡说八道,否则定要你好看!”
可他分明气色极差,与那玄予不相上下,威胁的话没几分可惧。
正待要走,那妻子将他拉住,命他坐在凳子上,他竟丝毫不敢违抗,这年头惧内可不是什么光鲜之事。
“当真不灵不要钱?”妻子询问,显露几许贪婪。
玄予装模作样地摇头晃脑,应道:“自然是,不灵不要钱,且听听如何?”
“那你且给他算算,他这几日魂不守舍,眼下乌青,日渐消瘦,走路都打颤,莫非当真被妖物缠上了?那我可得去寻万仙驿帮忙!”
玄予不语,兀自将桌上的签筒往那丈夫面前移了移,挑了挑眉,用眼神示意他抽取。
等那丈夫将抽出来的签递过来,他又不急着解读签上信息,反倒目光多了几分精明地打量那丈夫。过了好半晌,他才叹息一声,道:“果真有物缠身,难怪气色如此之差。”
“这……这……先生,可有解救之法?还是我这便去寻万仙驿相助?”妻子略微慌了神,也未去辨别玄予所言真假。
“不急,不急,倒是不必劳烦万仙驿出手。”玄予不慌不忙,徐徐道来:“这妖物非同寻常,非一般之法可解,万仙驿大抵帮不上忙。咳咳,这城东脂粉铺王娘子,城西裁缝铺张寡妇,以及城南制作坊刘娘子,不知哪一位算得上妖物?”
“这是何意?”那妻子心生疑窦,丈夫却已慌了神,忙出声喝道:“招摇撞骗的假道士,胡言乱语,我掀了你这破摊!”
他正待要出手,察觉出问题的妻子忙将他喝止,而后看向玄予,问道:“先生,还请明示。”
但见玄予取下腰间歪脖子丑葫芦,仰头喝了几口,又将丑葫芦挂回腰间,方才对自己那番话做出解释。
“这位娘子不施粉黛,他身上却有多种脂粉混合的味道,与那脂粉铺王娘子身上味道如出一辙。他袖口及衣衫下摆皆有缝补痕迹,啧啧,细针密缕,与你身上粗糙的手艺可截然不同,独特的针法与收尾,倒是裁缝铺张寡妇的手法。再说他头上的木簪,样式寻常,本无甚可奇,偏生雕刻了一朵兰花,栩栩如生,手艺精美,也不知与制作坊刘兰可有关系?一夜三地,这身体哪怕壮如牛也禁不住折腾啊!”
玄予仍旧笑着,语不惊人死不休,目睹那妻子变了脸色,倒像是刻意挑起纷争看热闹了。
妻子微微一愣,随即火冒三丈:“好啊你,日日说值夜,却是干出这种龌龊事!王大德,我看你是缺了大德,我跟你没完!”
“切莫听他胡说!”
“是不是胡说,我去寻那几个狐狸精便知!”
“娘子,我错了,莫去,莫去啊!”
眼看二人就要当街打起来,玄予却气定神闲地耸了耸肩,站起来理了理松松垮垮的长衫,说:“这钱你扔桌上便是,城门口有热闹可看,待我看完再回来取。”
言罢,他取下腰间丑葫芦,一边畅饮,一边往城门而去,再也不管身后喧嚣。
等他走远了,才听见他宛若自嘲般说:“一半灵,灵一半,好的不灵坏的灵,哈哈哈……”
城门口围观者里三层外三层,密密麻麻,人头带来的阴气都被这些人冲散了。玄予来时,废了好大气力才挤到内圈,惹来一众不满谩骂。玄予不以为意,一边歉然陪笑,一边硬把瘦削的身子插进两人中间。
只见此刻那马车四周都是官差,赤柔县衙捕头周廉领着一群人将发现人头的马车圈起来,其中最为惹眼的,定是那身着白衫的一男一女,颇有仙人之姿,与官差格格不入,自有一种傲视众人之感。
“我与薛师妹已经仔细探查过,此间并无妖物痕迹,理当只是寻常凶杀案,万仙驿便不再插手。”那白衣男子如此说道。
捕头周廉抱拳道谢,“有劳二位,余下之事便交由衙署处置,我等定竭尽全力查出事情原委。”
他话音未落,便见白衣男女脚下生光,各自幻化光剑,骤然腾空,御剑离去,好生威风,惹得群众赞叹。
无妖?万仙驿?玄予眼睛微眯,表情略微难以捉摸。
万仙驿二人走后,便由仵作勘察现场,隐约可见车舆内鲜血横流,至于那狰狞的人头,则被仵作身子挡住了。
玄予往车舆那边努力看了片刻,什么也看不见,便侧耳去听周围人闲侃。
“这死的可是陈三仟?”
“那可不,此人作恶多端,仇家遍地,被杀也是迟早的事,活该!”
“听说只剩一个血肉模糊的人头,还引来野狗觊觎,也不知身体是不是已经被狗吃了。”
“我还听说人头像是被硬生生从身体上扯下来的,好生恐怖的力量,当真不是妖怪作祟么?”
“兴许是野兽抢食,撕咬所致呢!万仙驿的仙人都来亲自检查过了,自然不是妖怪,莫要自己吓自己。”
“管他凶手是谁,总归是为民除害,此后赤柔无三仟,道路光又明,我等百姓有福哩!”
玄予听着,只淡淡一笑,百年以来,这世间倒是发展了不少,至少万仙驿便是。
所谓万仙驿,乃百余年前南祸岛一战之后,各大仙门联合成立的万仙盟在各城中所设驿站,由盟中抽调二至四名各派修士赴任历练,一则护城御妖,二则修士遍地,可及时掌握天魇宫余孽动向。
那场仙门与妖界天魇宫的大战,虽让天魇宫灭,但仙门同样损失惨重,死伤无数,一度低迷,尤其是仙鎏派那位素有战神之名的无心峰峰主万俟空,为天下苍生至今生死不明,委实让人惋惜。
如今哪怕百余年过去,当年之事仍可自街头巷尾说书匠口中听闻一二,令人咋舌。只是当年大战来得迅猛,各门各派各有异心,南祸岛一战才会那般惨烈。
万仙驿,不过是用血肉铺垫的成果罢了,值得被世人赞许,不值让世人骄傲。
玄予陷入沉思之际,仵作已然验完,将人头放在一个托盘上,盖了黑布端出来,那副场景让人浮想联翩。
待将人头递交给衙役收妥,仵作方邀捕头周廉至偏僻处,低声言道:“周捕头,被害人死了约摸四五个时辰,这车舆之内应当是第一案发现场,可并无打斗痕迹,亦无利器及中毒之象,血迹颇多,呈喷射状,可推测人头是在死者生前被生生从脖子上扯下来的,这力道之大,行为之残忍,倒不像是人力所为。”
言下之意,便还是认为有妖物作祟。
周廉稍作沉吟,“万仙驿都说无妖,莫要闹出笑话,贻笑大方。”
“周捕头言之有理,那我便先将人头带回去,再细作查验。”
玄予耳根微动,不动声色地将周廉与仵作的交谈听了进去,手不自觉地落在丑葫芦上,轻轻摩挲,垂眸沉吟。
“妖物何在!”一道年轻的声音闯入众人耳朵,循声望去,便见一鲜衣怒马少年郎御剑而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