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1、只此一章 ...


  •   第一次来,她还是个初三生,戴着厚框眼镜,拘谨的跟在母亲身后,好奇的打量着这里。

      “阿姨,您来了?这是你女儿吧!长得真像。剪什么头?“

      “我稍微烫一下,她想剪短。”

      “您烫成原来一样是吧?那她具体剪什么样呢?”

      “你说呢?我就想让她自然点儿”母亲拨了拨她满头蓬乱,但却乌黑顺滑的头发。

      “您看这样好不好……”理发师拿起一支笔画了起来。于是,她的头型就在母亲与理发师的探讨声中决定了。

      洗头时,店员问抓的重不重,她都回答“可以”,尽管有时候她觉得还是有点重了。

      店员会给等待的顾客按摩,要给她做时,她却忽的躲开,不好意思地笑着,摇了摇头。结果,剪头前,她只是一直安安静静的看杂志。

      轮到她剪了。理发师剪得很细,很认真。中间不时问她这样可不可以,行不行,她都轻轻的说一声“嗯”,她没告诉理发师,摘了眼镜,她其实什么都看不清。

      剪完了,戴上眼镜,她惊喜的发现,镜中有一个全新的自己,于是非常开心的笑着,离开了理发店。

      从这以后,母亲来的时候,也往往能看到安静的她。

      有时候理发师想逗逗她,说我给你染个绿色的头吧,她慌忙摇摇头,说不行,校规不让。然后又认真地说:“我决不会染头的。”想了想又加了一句,“也不烫头。我就要自然。”

      那日她一个人进来。穿着附近高中的校服,头发乌黑整齐,只是有点长。店里人很多,要等的时间很长,此时她刚刚习惯按摩,于是,在店员娴熟的手法下,她紧张的背肌渐渐放松, “挺舒服的 ”,她这样想着,然后偷偷地看着给她按摩的名叫阿菊的小姑娘。

      在她剪发的时候,她忽然不想要那么长的刘海,于是她说:“把前面剪短一点吧。”

      理发师一愣,随后说道:“可是我觉得长一点好看。”

      “就剪短一点吧!”她罕见地坚持。

      然后,她就看到了一个短刘海的自己。“还不错。”理发师也认同了。她得意的一笑,走了出去。

      从此,她常常来,母亲来的时候,她有时来。母亲没来的时候,她也来。

      临近高考时,她又来剪头了,那时头发已长到可以被绑成个小揪儿。她一边顺从的随着理发师的手势低头、歪头,一边打着呵气。理发师问快考试了吧,她回答说是,理发师问准备的怎么样,她说还行,两个人就这么有一搭没一搭的说着,后来变成理发师一个人边说边剪,她睡着了……

      从健谈的母亲那儿得知她上大学了,只有寒暑假才回来。于是,又见到她,是在她的第一个寒假。她与母亲推门而入。头发已经很长了,但是并不飘逸,因为她天生沙发。理发师说只有烫了,“只有烫吗?”她迟疑着,转头看着母亲,母亲说那就烫吧。于是她生平第一次,烫了发。烫过的发,很直,很服贴。她望着镜中的自己,笑了,那笑中有许多女生的纯真,和一点点女人的美丽。

      那时满大街都在流行着离子烫……

      从此很久没见过她了,即使是寒暑假。母亲来的时候她没来,母亲没来的时候,她也没来。

      又过了很久,那日理发师觉得阳光很好,正打算是不是要休息一天时,一个女子推门进来,她卷发挑染,衣着时髦,手指上戴了枚银戒指。虽然改变很大,但理发师还是认出了她——那个曾经认真地说着自己不烫不染的女孩儿——现在已是个打扮得宜的女人了。

      “阿菊按完了之后,给我剪剪层次吧。”她一边让阿菊按肩,一边微笑着说道。

      “好啊。现在工作了?”

      “嗯。”

      “忙吧?”

      “嗯。”

      …………

      她依然没有母亲健谈。

      这之后,她又成了常客。和母亲一起,或是单独一个人。

      理发师觉得,她同她母亲,都是店里最美丽的客人之一。

      然而某个晚上,店里没有顾客,店员只有理发师和阿菊。这最美丽的女客人却两眼通红,头发干枯的冲进了店里,几乎把理发师吓了一跳。“我要剪短头,越短越好。”她干脆地说道,声音沙哑。理发师没说什么,直接拉过椅子,修剪起来,他猜,她手上的戒指没有了。悄悄一看,果然。理发师还是没有说什么。

      于是,她又很久都没来。母亲也很久都没来。

      母亲再来时,理发师的店已扩大经营,他自己也并不经常看店,亲自给客人剪头了,只有很熟的老顾客除外。母亲就是这样的老顾客。剪头时,母亲絮絮叨叨的说着菜场的小贩缺斤短两,说自己越来越胖,然后神色一转,说“她啊,真不让人放心……”,理发师剪着,听着,安慰着……

      母亲已来了很多回,由起初的诸多抱怨与担忧,到后来的平和与豁达。

      她却始终没来。

      这时候再提起她,母亲便笑笑说,她啊,有主意着呢……

      某一日,店里的小妹突然给在外的理发师打电话,说店里有位小姐点名要他剪。他匆忙的赶到店里,一看到来人的面孔,笑了。是她啊。她依然是短发,只是不是那种刺猬似的拒人于千里之外的刺儿头,而是优雅的,带着一定弧度的赫本似短发,墨一样乌黑。

      其实现在她的头没什么好剪的,她主要来焗油,然后修一修,顺便看看理发师。她健谈多了。

      交谈中,得知她结婚了,理发师很讶异,因为她的手上没有戒指。她笑笑,说结婚后变胖了,手指太粗,戴不下,再说干活也不方便。

      “ 哦,那跟我老婆正相反,我老婆说带着戒指干活不方便,索性不干了。”

      “什么?”她大笑,问,“你老婆是谁?没听说你结婚啊?”

      “你认识的,就是阿菊。”

      “啊……”她惊讶着张着嘴,随即一拍脑袋,说道:“原来是这样,我早该想到啊?”

      “什么时候结的?”

      “在老家吗?”

      “…………”

      “…………”

      她确实开朗了好多。

      人们又能经常看到她与母亲的身影,只是她还是来得少些,因为她同丈夫住在城市的另一端。更多的时候,理发师还是听着母亲一个人的唠叨,内容有时是菜市场的小贩,有时是女儿,有时是女婿,后来又多了小外孙女,然后就只谈小外孙女,谈的时候,母亲一脸慈祥。

      慢慢的,理发师发现母亲偶尔会有几声咳嗽。“咽喉炎,老毛病。”母亲无奈的说。有一个时期,仿佛咳嗽的特别厉害。那个时期,每次母亲来,她也跟着来,如同她初三那年一样。在健谈的母亲面前,她又变得安静了。过了些日子之后,母亲再也没有来过,她也是。

      然后,又是几个月,直到有一日,店里块打烊了,理发师和阿菊正在盘账,突然间,门被推开,她走了进来,神色凄然,对着他们点一点头,然后坐到了椅子上。

      “给我剪头吧,越短越好。”理发师愣住了,一刹那,他觉得仿佛回到了她因失恋而剪头的那个夜晚。然而想到母亲的咳嗽,想到母亲多日未来,想到其他客人的闲话,马上,他明白了,他推了推阿菊,阿菊轻轻地走过去,认真地开始给她按头。在轻抚过她的紧闭的眼时,双手便湿了。理发师把理发用的围布,轻轻盖在她的腿上……

      就这样,一直到了黎明,她止住了哭泣,看着镜中憔悴的自己,一动不动。理发师最终没有给她剪头,而是悄悄地从她的包中拿出手机……不久,她从镜中看到外面熟悉的人影,呆了呆,马上明白所有。她站起身,冲着理发师和阿菊浅笑了一下,便推门出去,慢慢走向那个人影……

      虽然她的笑还有着浓浓的悲伤,但是理发师知道,她肯定会好的。没有给她剪头,是因为她现在有更好的疗伤方式。

      理发师也明白,也许以后真的很难再见到她了。遗憾么?遗憾。但是他开了分店,他很忙,顾客想让他剪头得预约,因此他很少有时间感受到这些。于是之后在十分闲暇的日子里,理发师偶尔才会跟老婆说起那些记忆深处的顾客们。

      又过了很久,真的很久,久到理发师的儿子都快高中毕业了。某一个春光明媚的日子,理发师觉得天气真好,而且也该带老婆出去走一走了。正犹豫着,却被前厅的店员告知,外面一个没有预约的女士执意要他剪头。他好奇的走出去,看到的,竟是那张熟悉的脸。她依然美丽,长头发被烫成了大卷,她的后面,还站着一个俏皮的少女,十三、四岁的样子。

      “你来啦,这是你女儿吧?长得真像。剪什么头?”理发师没有发现,自己的声音有点激动

      “我女儿她想剪短。”

      “好,那她具体想剪什么样的头?”

      “你说呢?要不然……”

      “我要剪这样的头!”小姑娘噌的拿出一本杂志,指着上面的一个头型对理发师说道。

      “这孩子,原来早就想好了。”她拨了拨女儿的头发,理发师一怔,觉得这动作似曾识。

      “好,就随你!”转过身,她冲着理发师一笑,问,“能剪吗?”

      “能。那你是打算?”

      “我吗,修一修,自然点儿。”

      “好。”

      ………………
      ………………

      剪头时,理发师觉得自己好像看到了第一次来时的她,看到了牵着她进来的母亲,那一刻,他其实是有点想哭的。之所以忍得住没有让眼泪流下来,是因为理发师知道,她已经悄悄在哭了。

      阿菊凑过来小声说她女儿长得肯定更像爸爸,理发师点点头,可心里却还是觉得,像她……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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