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82、第八十二章 ...

  •   “曲老前辈,快醒醒!我是剑隐山庄的高逐晓,不是莫玉生!”

      高逐晓同曲静幽交战之际,不断尝试提醒他,乞望他能够有哪怕弹指间的抽离。可前前后后呼唤数次,曲静幽却仍旧充耳不闻,如同一个手执利刃的机关人,毫无情绪波动。

      宋千山知道她身上负伤,想要转身去帮她,奈何甫然侧转,身前粗实臂膀已然拦至。他回首,见强万钧另一只手成蟒爪状朝他猝然袭来,只得回神以对。

      “少阁主,生弟他们原是商量好,要看你同曲老阁主放战,道师徒搏杀更图刺激,甚而为此番输赢下了赌注。但曲静幽与我强万钧本算是旧相识,强某亦敬他霜刀矍铄不减当年,不欲陷他于不仁之境,故此才往插手相帮,少阁主别辜负了强某这片苦心才是!”

      宋千山旋身闪避,躲开他那苍茫一爪,唇角扯出抹难看的笑。

      “如此说来,我还得感谢您伸出援手了。”

      强万钧哼笑不语,唯独两手迅疾如常,宋千山每每单刀直入,刺往要害,却总在最后时隙被他瞧破机窍得以闪避,随之却又以此为梁,出手如松钟般沉稳,化掌反而柔绵似水,始终在寻俟时机攀绕纠缠。

      莫玉生下毒诡秘,便是连师父都不曾察觉,此刻见强万钧步步紧逼,难保不会故技重施,神不知鬼不觉地行此毒杀之计。何况论及贾笑,虽终死于吴凉刀下,可若真算起账来,找的还是他宋千山。故而一招一式,他都不得不使得格外小心,如此更顾不及身后。

      明明他们之间,只相隔着两只手臂的距离,只要伸手,便能够抓住满怀温暖、亲拥漫天星河。心上焦灼万分,如历经数九寒天的枯木遥盼逢春,又似独行暗夜之人跋涉寻星,旁人只道不解,不知于他们而言,那是无限苦闷生途之中最后的一点热望。

      可彼此俱知,这并非意气用事的时候。扼杀意气固然残忍,但用事后的残忍更胜其百倍。

      高逐晓强撑着与曲静幽过了数招,只觉如此下去,她必难逃一死。刀剑再度相撞,那种熟悉的压迫感重又袭来,高逐晓被迫垂首,眼前却有道微弱的金光闪过。那霎映射令她本能地半阖眼帘,她不可能看错。

      可来自身前,却不是刀光。那究竟是什么?

      她拼力咬牙微抬眼眸,在见着曲静幽怀中那歪出一角的古铜凤纹边缘时,骤然张目惊滞。虽不能看到那物什之全貌,高逐晓心中却有着极为强烈的直觉,那绝不是什么普通的妆镜。何况大敌当前,曲静幽没有理由随身携着个易碎又无用的铜镜。

      除非此正乃尧天阁镇阁之宝,剑隐三宝器之一
      ——因缘斗转太虚镜。

      宝器……

      高逐晓由此延思之,心上忽稍松喜。初方已死,广陵散固无法奏效,可曲老阁主瞧来只似迷失心智,广陵散灵性可消万毒,何不拼尽余力为此一搏?既能令曲老阁主恢复神智,或亦可于此际驱活太虚镜以用之,兴许甚能转改局势也未可知。

      由是,高逐晓挣喝一声,凝心聚气于迎天剑,提腕横扫,逼得曲静幽往后撤了三步。趁此之际,她自襟怀取出广陵散,倏然上掷,凝聚真气于指尖,漫灌其上。

      一切都进展得相对顺利,眼见着散射的金芒自其上缓然溢出,就要落在曲静幽的身上,视野之中却倏然飞过一支黑羽箭,箭头恰如其分地射中宝器,那晶球便登时失力摔落在地,金芒黯然熄灭。

      高逐晓本正以真气驱之,可那羽箭骤然打破输送,她亦受此反力往后踉跄数步方止。箭翎乃以金雕制成,同射死初方的那支一般无二。可还未及定神,身后似有一阵阴风扫至,带起她的裙摆,似是要揉碎晚秋最后一片落叶。

      “……”

      她忽觉背脊沉凉,自肩头穿行直下,冷得像是冬日剑隐山头松梢上的一抔雪。可下一瞬,她又感到有什么东西自上缓缓流出,融化了那捧雪。

      高逐晓从来不知道,一个人痛到极处时,竟会如同做梦一般,冬夏并行,霜暑同至。

      “莫玉生,受死吧!”

      曲静幽的眼睛浸满了妖冶的红,骤然将弯刀自她血肉中拔离,高逐晓猛地往后一仰,觉得自己几乎被抽走了半条命,或者更多。

      “师父!快住手!”宋千山回眸,正是高逐晓虚弱已极跪倒在地的那刹,而他的眼里,百花枯萎,万木殆尽。

      “阿迎!!!”他撕心裂肺,将平生所未及言说的,于此刻通通耗尽。

      吴凉放了雕弓,见高逐晓朝自己怒目望着,眼中杀意仿佛都能凝出血,却是笑得更加癫狂:“我吴凉得不到的东西,宁可亲手摧毁,令天下为她陪葬,也绝不会让她落入别人手中!这样,她便永远永远都只属于我一个人,谁也夺不走了!哈哈哈哈哈哈……”

      曲静幽手中刀本已切实地朝高逐晓斫去,疾风凛冽,掠过她的后颈和耳廓,高逐晓的手中仍死死握着迎天剑,却再也提不动了。

      她心中只剩下一个愿望,简简单单的。

      蓦然回首,高逐晓看见宋千山被强万钧拦于身后,似在朝她拼命地摇头,刀法使得凌乱不堪,真是没出息。

      刀刃贯破长风,发出刺耳的锐鸣,高逐晓闭上眼睛,暗啐自己同样无甚出息。只是等了许久,都未能等到意想之中那刹那的冰凉,她蹙眉凝眸,往后看去,这才发觉弯刀之刃竟堪堪停在颈项斜上半寸,并不住地剧烈颤抖着。

      “快……走……我、我快要……撑不住了……”曲静幽似极力要往后撤手,却受药力所限,须得忍受极大的痛苦才能维持最后一丝残存的理智。

      “曲老前辈!”

      高逐晓见此情状,挣扎着自地上勉强站起来,凝眸望着他。

      “快、走啊——”曲静幽艰难地说道,他的五官紧拧做一团,面目显得极为狰狞,忽而仰天高啸,拼尽浑身力气将手中弯刀猛地掷出,正中一大徵武士的胸膛,那人登时吐血身亡。

      宋千山见状,稍有分心,左胸便叫强万钧宽掌叩上,生生受了一掌醇厚真气,顿觉心脏似被千钧大石砸中,喉间血涌猩甜。可亦是借此时机,他不退反进,金错刀倏然而至,正直直扎在强万钧叩于他胸前的那只手上。

      强万钧吃痛已极,吼叫着往后跳脚退却,宋千山遽然拔刀聚气,往曲静幽身旁疾奔而去。

      “师父!”宋千山扶住曲静幽,声音哽咽,“徒儿不孝……”

      “我这就带您走!”

      曲静幽面颊苍白如纸,立于原地,费力摇了摇头,忽而身躯一震,化手为刀,便要朝身侧的宋千山砍去。可似又被宋千山惊诧的眸光所刺痛,他的手臂陡然僵硬地往上弯折,指节直劲如枯干,反往自己怀里探去,取出一面铜镜。

      “此乃……太虚宝镜……你、带着、弟子……”

      “走……”

      宋千山颤抖着接过太虚镜,只觉喉头凝噎,说不出话来,故拼命地摇头。

      彼时,他深陷裹尸岭,本只就死一种结局,可曲静幽救他、传他一身武艺,待他如若亲子、恩同再造。这些年虽有龃龉之处,亦于此间生出许多嫌隙,但临然到了,万重磋磨过尽,他从不曾忘记这份深恩。

      一日为师,他便终身是他的徒弟。

      可时间已然来不及了。只见强万钧的手甫一草草包好,便咬牙切齿地朝他三人所在处猛冲过来,如同一头愤怒的公牛,粗壮臂膀大开如网,似要将他们俱罗入其中,再缓缓收紧,一点一点地掐碎掉。

      “我要、撑不住了……走、啊!”

      曲静幽的身体因着两股力量相互碰撞,扭曲成怪异的形状,他努力地想要在意识仍旧清醒之时推开宋千山,可宋千山却死死攥住他的手臂,要拉他一起走。

      不知不觉间,他的眼眸似天光入夜般渐悄暗去,黑漆漆又如潮水上涌,就要吞噬一切,重新陷入辽远的空洞。

      “好……”

      他忽地不再挣扎,随宋千山往前走去。如此,宋千山望着身前身负重伤、仍持剑拼死开道的高逐晓,亦紧了步子往前走去。

      “阿迎!我们快——”

      “噗嗤——”

      …… ……

      “……”

      高逐晓听见宋千山的呼唤,剑气扫倒一排缇骑,身子因此有些不稳,略略定身回眸望去。只是那回首一瞬,两行泪便倏然叠覆了从前的痕迹,顺流直下滴落在地,与满池的殷红溶为一体。唯一不同的是,在那流淌不息的红河里,多了条支流,源自曲静幽的心房。

      宋千山没有说话,亦没有流泪,只是默默地看着身侧之人胸上饮刀,微笑着往下瘫倒,似是朵为风所折的莲,终于耐不住霜雪摧折,落入泥泞之中沉沉睡去。他不知道究竟发生了什么,只记得他手上持着曲静幽亲手为他打制的那把金错刀,搀扶师父往前赶去。

      一切本没有什么错。

      他蹲下身子,静静地垂眸看着曲静幽的脸,像李元兆生前那般,伸出手来,轻轻地拭去他眼角那滴苍老而浑浊的泪。

      只是他的手颤抖得太厉害,使得泪珠中道崩殂,化成冰泉,细洒在那块荒老却并不贫瘠的土地上。

      身周太过凌乱,但谁都不能打破他此刻的宁静。

      尤其他不能。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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