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59、第五十九章 ...

  •   浮云如絮,随骤起的凉风移转,四方天际昏晦明灭,片息之际,天象已翻覆数回。皎月始终悬挂一处,虽因着风云涌动时隐时现,可其所观映下的时局,陡然变象环生。

      银辉落于翠叶,可令其摇曳生光,恍如冰清仙境,素娥纤指撩拨,更增其丽色。点撒于平湖,则万顷不暗,其下鱼米万类瑶池竞自由,跃漾生辉。可唯独有一抹,孤独地染在宋千山的眉宇,却顿时黯然失色,化成大火余烬,无声无息地在这片天地间寥落。

      他颈项吻剑,却生生又往前走了一步,目光平和如同高山天池,伸出一只手来,紧紧握住剑刃。

      如此,以己之手,亲自品尝己出利剑,这种滋味,他确是平生头一回领略。剑刃锋锐,斫石亦不在话下,此刻他以手试刃,掌心甫然碰触,便有浓稠的红汩汩漫溢。

      鲜血在他的手心汇聚,后攒成珠,同样怀纳着月华的洗礼,将这原本黯淡的红,镀上一层幽幽的银光,一瞬坠落身下,化作一朵娇艳,再经风逝化为陈迹,为此荒凉破败添增活气。

      “你……”

      高逐晓抬眸,她与他之间,便横陈一剑之隔。那抹殷红蓦然刺痛她的眼睛,连他的身影亦变得模糊不堪。一阵剧烈的晕眩袭来,她不禁往后撤步,随之将手中长铗收回几分。

      剑柄虽在微微颤抖,但两股力量始终相互交持着,她撤不回半分。

      宋千山死死握住剑刃,而后又将刃尖缓缓下移数寸,再堪堪止住之时,刃尖正对他的心口。他似乎觉得十分满意,唇角往上勾起,笑得灿烂而又纯粹。

      “少主!你干什么!快松开啊……”

      这时候,李元兆自方才那股深陷的茫然之中挣脱,疾步到他身侧,用力地晃动他另一只手臂。

      “为什么要松开?”

      宋千山说道,语气寻常至极,目光始终落在那柄镀着银辉、裹着血污的剑身上。

      闻言,李元兆忽愣住了,他乌溜溜的眼睛望了望宋千山的脸,良久,又顺着迎天剑,落高逐晓的身上。

      此时此刻,明明她为持剑之人,手握剑柄,掌万物生死权宜,而他不过是裙下之臣,以血献祭,项颈奉上,时局却为何好似为之颠倒,反倒叫他牢牢将自己握于掌心?

      身上的晕眩与疲惫愈来愈盛,起初时候,她还能够与他僵持几分,但现下右手麻痹无力,甚而连剑都操持不稳,心头爱恨缠绵交织,冰火相撞,由是无论是身是心,都已无可支撑了。

      “嗯……”

      她痛苦地仰首怒吼着,两滴泪顺着颊线流至耳廓,在风中生了薄薄的凉,终于借着手上最后一丝力气,将长剑猛地掼在地上。

      “咣当”一声清脆声响,遽然将此无言的胶着切割打破,众人俱是一惊。

      高逐晓随着弃剑的惯力,又觉身上乏力至极,亦叫这股力量连带着往下摔去,两只手臂仍旧颤抖地撑在地上,抬眸死死盯着眼前人。

      旁侧环围着的黑衣人见状,彼此间点了点头。原是觉方才情状,时局错综,盲目动手怕伤及少主。此时见长铗落地,便蓦然齐步上前来,想要趁此时机抓住高逐晓,此行便也算完成任务。

      可他们方抬脚往前行了两步,却登时叫人呵斥在原地,眉目间的惶惑与惊异较之方才有过之而无不及。

      只见宋千山微微侧首,眸色霜染,冷厉道:

      “谁敢动她!”

      此话一出,那群黑衣人又是面面相觑,左右见彼此皆是不解,可登时也不敢再往前一步。

      月华澹澹,洒落在她墨绿色的衫裙上,亦透过她臂上的破口,洒落在那处浅浅的镖痕上。高逐晓已知,这该是镖针毒发的缘故,只因针尖未全然没入皮肤,毒发缓慢,且内力尚存,这才不至同文远扬那般。

      可她仍旧不甘示弱,以左手二指封点右臂天泉、天府、侠白三穴,阻抑毒性蔓延,复而拾起迎天剑,缓缓站起身来。

      “少主!她已身中我阁秘药‘君莫笑’,便是此刻放过她,她亦活不过一个时辰。况且此刻良机,立时不抓,再要等下一个,不知是何年何月!纵然少主等得起,我等也万万等不起啊……”

      “是啊少主,同为尧天阁办事,还望少主能够体谅我等苦心啊……”

      高逐晓起身,遍目望着那群黑衣人,径自垂眸苦笑。片刻,她又抬了眸子,视线落在与自己仅有一武之遥的宋千山身上。

      宋千山闻言,回目同她对视稍许。

      还是那样一双眼睛,便是连仇恨,亦落得如此澄澈纯然。可不知为何,他仍然自私地想从这澄澈之中,找到哪怕一丝的杂质。那杂质或许不能够将这湖波全局翻覆,化沧海为桑田,可至少也能够证明,他曾在其上,掀起过一点涟漪。

      而后,视线游移至那群黑衣人身上,逡巡一周,定然落在那个黑衣头领的身上。

      那头领心上蓦然一喜,想是少主将要发号施令,登时便将双手交于胸前,抱拳敬肃,听任安排。

      “解药,给她。”

      宋千山道。

      众人皆以为是自己听错了,都如木鸡一般怔愣在原地,一时无一人听其命令,上前交出解药的。

      这时候,黑衣首领旁侧一人,兀地双膝跪地,撞出闷闷的声响,朝宋千山抱拳,严词道:

      “少主!阁主有令,此行必要我等抓住剑隐传人。他特意交代过,若是任务成功,回阁则嘉赏无尽,受用不竭;可若是任务失败,那我等俱只有死路一条,莫说能否有脸面重回尧天阁,便是连自身性命亦难保全啊!”

      “是啊,少主……体谅体谅我等吧……”

      “一人做事一人当,既有我宋千山在此,你将解药给她,阁主若有怪罪,便全由我一人承担,与你们没有关系!”

      高逐晓看着这主子仆人红白唱戏,只颇觉好笑。可那又能如何呢?所有的一切,还能够回到原初时么?那些已然死去的人,又算是什么呢?

      她仰天笑着,直直笑出眼泪来,手中迎天剑因着身躯晃动,在月光下抖落满地霜华。

      “我等虽不知其间渊源如何,但少主既愿一力承担,我等便信少主之言。但众兄弟之身家性命,全然系于少主身上了!”

      闻言,那黑衣首领亦应声跪地,垂首道。

      此行中人,多有从前同宋千山一道出行任务的,或有听闻过他的为人功绩,故此刻虽有个别仍觉惋惜不平的,见着身侧多个已同伏于地,亦只得长叹一声,随从为之。

      只见为首那人自怀中取出一只小瓷瓶,朝着高逐晓所在方向随手抛掷。高逐晓见此,亦伸手接住了,目光重又落回宋千山身上。她想要问些什么,却觉心上一团乱麻,千头万绪无可梳理。

      “文大侠……我会好好安葬他……”

      宋千山说道,语气始终淡淡的,可唯独他自己知道,平湖之下早已暗涌横生。他也知道,终是自己的犹豫,让她再一次目睹了故人之死。或许,离开自己,对她而言才是最为合适的选择。

      如此,他至少还能够骗骗自己,此间什么事情都没有发生。

      “……你走吧。”

      不知过了多久,身周寒气愈来愈重,天际重又乌云密布,四野陷入一片晦暗。

      忽的,脸上“啪嗒”坠落一点冰凉,顺着颊线流下,若非黑夜为之遮挡,或许便叫旁人误会。

      宋千山唤了数人,将文远扬的尸体自东院抬出,而后埋于山庄内一处荒园。

      头上细雨疏疏,时而有凉风掠过,将那竖直的雨势吹得歪斜,可他仍如崖际一棵青松,其下深渊万丈,寸亦不改其身。待到文远扬入土安息,他长立于夜雨之中,双臂环身,两手交叠禀于胸前,默然躬腰前鞠。

      彼时,他叫其他所有人在山庄门外等候,唯李元兆久久僵持,偏要同他待在一处,他也便不再勉强。

      而后,宋千山撩开已然浸湿的衣衽,屈膝跪下,复而叠手相敬。

      此刻,那抔黄土早已不仅仅只是死去的文远扬,还有万千于这江湖腥风血雨争夺之中,无辜死去的千万人。今日他可以借己之权威,放走她一人,可并不代表来日,他能够放走千万人。

      只要这场争夺仍在继续,欲望会无可满足,杀戮将永不止息。

      你我或许什么都未曾做错,可卷入此方乱局已无从置否,并立角逐一日不息,即便我如今放了你走,有朝一日,亦必会重逢吧。

      届时,你所问起的,望我能够回答。

      如若将来,你与尧天阁之间终有一战,届时,我当如何选择?

      这时候,天际蓦然流过一条闪电,而后便伴随着巨声闷雷,似要将这黑沉黏稠的天幕撕个粉碎。其后不久,那原本如牛毛花针般的淋淋细雨,便陡然化作倾盆大雨,她拖着长剑穿行于密林之中,脚下很快便泥泞不堪。

      她不知道此刻,自己究竟应该去往何处,只是此时唯一清楚的,这悠悠天地之间,真的只剩下她一个人了。

      跌跌撞撞地在林中乱撞,如若这大雨是醇香酒酿,便赐她在这无间黑夜之中一场宿醉,至少只此夜里,她沉醉不知来路归处,便无需去面对那过于残酷的生死与爱恨。

      所幸此刻,天霖浇灌,黑夜笼罩,无人知晓她是哭是笑,是悲是喜。

      疾走良久,高逐晓终于无力地倚靠在一棵杨树干上,任凭雨横风狂,她只是抱住膝盖,想要守住其中最后一丝温暖。

      而此刻,林中某处簌簌摇晃,曲折绵延,正朝此处渐悄逼近。
note作者有话说
第59章 第五十九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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