30、第三十章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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眼前那些熟悉的与这淡漠的，那片抹倦黄和这满地赤色，那曾经存在与拥有的，和这奈何往往逝去的，恍若均被置于宿命斗转的因缘盘上，随春秋流转，伴夏冬更迭，从未为谁特意停留，也不因谁而营运不息。
身边的人来来去去，错综的情感终化作过眼烟云，越是贪恋地想要将它握紧，它便愈如流沙般匆匆自你的手中流逝。
数月以前那场劫难，她告诉自己，誓不信命，而如今此步田地，她却觉得自己更加信命了。
她信娘亲要活下去，她亦信自己命不该如此。
谎言如何，背叛如何，利用又如何，那终始不变的东西，只会在这骤雨疏狂之中，生得更为坚韧。
愈是电闪雷鸣，我自提剑朝天笑，桑田沧海落拓任平生。
如若方才高逐晓没有盯错，这无机锁自内向外三围卡合应有规律可循。
内环转动最快，外环次之，中环最慢，每环轮转速率成双倍相，只是狡黠之处在于，中环每归宗一周，便会加快或放慢少许，由是便令三口成一线之机难以登时算清。
最大的变数，亦在于此。
若赌中环于下轮快行，则时机就在眼前；可若赌中环于下轮慢行，则仍需再等至少两周轮回，也即一刻钟的时间。但他们彼此心中俱明白，已经没有选择了。
此刻，宋千山左臂横于胸侧呈半弧势，右手反握着那把金错刀，已然做好了前攻的准备。高逐晓此时方侧首，恰同他四目相视，见着那双染血的眼睛，定定一点，如若死水微澜，她心中便也有了定数。
只见他猛地脚下一拧，便若脱弦之箭般地向东侧掠去，甫碰壁便伴着一声凄厉短促的嚎叫，刀于人颈间划过，鲜血将他的半生包裹。
值此之际，她亦未敢少许分心，见那壁已然引了阵法暂定，抬脚便往西面那所期待处蹬去。
只是抬脚之始，她便已觉见，这场生死之赌，他同她霎起时，就一败涂地。
——阵法最内围与最外围虽已呈环口扣合之象，可中环并没有快行。
因而此刻她飞奔向前，便几如同独身跳入虎穴，腾空一跃，忽的感到头顶打来沉闷的拍压，仿佛一只无形的手，非要将她死死摁入阵心。
她垂眸下探，见着脚下阵法全然变换，万事俱备，只等她坠入罗网。而东面环壁之中，一人正拼死挣扎，浑身堕入血潭，手中错刀却片息未停。
这泥潭之中凋折的红莲，却又叫人无情地斫砍，在本自艳红的花瓣上，重新雕刻了一道刺目无极的痕迹。
不！！！
那一瞬间，高逐晓忽觉周围万事万物模糊黯淡起来，所有的喧嚣俱然沉寂消失，原本疲惫不堪的身躯也骤然轻盈万分，恍若一片轻悠的羽毛。
唯与这四方舒然所不同的，她的额角剧烈地跳动着，浑身血液躁动不已，煮沸一般地蒸腾着，像是有什么东西要自其中喷薄而出。
她感觉整个人都要叫撑涨撕裂开来，那股吵嚷奔腾的力量，使她感到阵阵锐利的痛，那痛楚自开始便未有停息的征兆，反自愈加膨胀，她的神色痛苦地扭曲着，直至最终——
“啊——”
长空中伴随着她这声石破天惊的啸叫，而倏然绽开一朵刺目无比的花团。那花子自她的胸口弥弥飞出，而后定于头顶，似将高逐晓直直挂于其下。
许浪同在场所有即皋门弟子见此情状，俱是目瞪口呆，直至此刻，无机锁才算是真正停了下来。
“是……是广陵散么？”
此时，不知是阵中谁人忽地叫了一声，那声音充满了惊愕与讶异。
“剑隐宝器广陵散……被激活了……”
正待众人不知所措之时，许浪抚肩咬了咬牙，眼眸瞠睁，嘴角扯出诡异贪婪的笑。
他径自疾走上前来，将身前愣住的弟子通通往旁侧拨开，直来到高逐晓的面前。
“还傻站着干什么！抓住高逐晓，将广陵散给我抢过来！”
那面，宋千山见此时机，骤然提了刀奔向许浪，这猝然攻袭打得他措手不及，身子朝后倾倒滑去。
高逐晓终于也由那纯白茫然之中重又苏醒，挣开眼睛的那一刹，她的周身便往外打出浅浅一层厉气。
右手握住剑柄竖于面前，而左手食指中指合缝并拢贴于其上，光丽的刃身折映出她决然的神情，下一刻，她便凭空乍然抬起，足尖点雪在半空腾跃丈许，再向下时，凌剑破空，使了招“昆山玉碎”，亦朝许浪处逼去。
其他即皋门弟子见此，均朝那处围将过去，只是见宋千山与高逐晓二人刀剑迅疾如电，招招无影，便是连近身的机会都无，又怕贸然救急反而伤到许浪，于是只得聚在其外围，找寻合适的时机。
许浪本是无意之间被迫接了宋千山一招，原就不占上风，只因宋千山方才于阵中负伤不轻，使不出平日里五分气势，他这才将局势稍稍扭正。
可方与他放平几招，又不防高逐晓自前猛然袭来，剑刃所携之力竟比之宋千山更锐利三分，叫他不得不凝聚全身精神，不敢有丝毫松劲。
三人厮打一处，高逐晓逐渐发觉，宋千山的刀并不如她始插入对局时那般凌厉，可同时的，他所主攻的位置亦发生了变化。
初时，他同她一起，以二对一，拼尽全力瞄准许浪的上盘，想凭借两人之力致其分神，待他神暇不支时，横刀埋入，便可了结此局。
但此刻，他却聚目下盘，刀速放缓，状似失血过多而力气将尽。
许浪亦发现其间参差，便随之调整了攻势，将注意多置于宋千山身上，想要先除去一人，再做后来打算，如此胜算必然更大。
高逐晓却蓦然想起月前，她同宋千山对剑时的情景，同是这招“吴潭斩龙子”。
此招之精妙，正在于以快狠攻敌下盘，以凌乱其攻势。可又正是如此，该招式便同样暴露了巨大风险，那便是
——吴潭表面之波。
心下了然，她便悄然略收了剑芒，同佯作体力不支往后稍退，却同宋千山靠得更近一些。
许浪于此间似愈发狂癫，面目更为狰狞，将他二人逼得节节倒退。直至某一刹那，她发觉身侧那人脚步站定，而躬腰倾垂，便左足向上抽起，而后以他背脊为撑底，倒身直上，于背脊全然相贴之时，怀中剑顷然飞出，登时便刺入许浪胸膛。待她复而翻身跃下他背，迎天剑拔出，便见他难抑喷出大口鲜血，颓然倒地。
此刻，宋千山终于也难以为继，单膝跪于雪中，以刀尖撑地，呼吸波浪起伏。
高逐晓刚要蹲下身来，细看他的伤势，却叫他伸出一只手，横直挡在身前，拒之门外。
“哈哈哈……咳咳……咳……”
对首，许浪侧卧于一片猩红，一手紧紧地捂在胸前，似是不可思议地瞧着眼前所发生的一切，虽已知自己命不久矣，却仍要扯着嗓子狂笑。
随着他的笑而又使得伤处牵动，渗出更多的血来，带上口中乌泱的红，如同自身上开了一湾血泊。
“宋千山……你知道咳咳……你知道你为何会落到如今这……步田地么？哈哈哈……咳咳……”
他仍自顾笑着，仿佛将死之人不是他，而是对面跪着的另一个人。
“因为你太自负！瞧瞧吧……你还是……咳咳……还是那副不可一世的嘴脸！”
他此时已笑得瘫倒在地上，而一只手仍往前抓着什么，却什么也未曾握住，只攥了抔雪在掌心，没有融化。
“凭什么！！老天凭什咳咳……凭什么对我许浪如此不公！哈哈哈哈哈哈……”
“这世上……既有了他宋千山，为什么……为什么还要……”
“我究竟做错了什……”
话未尽，他整个人便如同枝头枯黄的叶，于空中飘野片息，终魂归大地，四下静寂。
生与死之间，注定相隔寰宇。
死亡，同这雪羽不同，它是个太过沉重的话题，故自古而今人皆避之不及，可二者又分外相似，均是如此落寞寂寥，满溢着一种虚无的气息，薄弱，却能扼人咽喉。
良久，宋千山自雪中站起身，背对着她，她仍能够看见他背后那两条醒目交叉的血痕，而他身前朝向的那些即皋门弟子，见此皆如篦齿般排列伏跪在地。
金错刀的刃尖，不时地有三两雪水融化，将刀身所沾染的血迹冲刷，顺着刃线一滴，一滴，滑落到雪中。而他的目光，亦如这刀尖般，将要凝出血滴来。
“大……大师兄，我们，我们错了，这……这都是许浪逼的！”
“是啊大师兄，饶过我们吧……”
随着前面打头的老五、老七，身后一众弟子全都苦苦央求着，且不住地朝他叩首，此间情状颇是讽刺诡异。
“哼。”
宋千山冷笑一声，睥睨着其间众人。
“方才一口一个叛贼当诛，重振门派，怎么，你们记性竟奇差至此，这么快便全都忘了么！”
闻此，众人俱是惊擞噤声，知他们或将命送于此。
可又一时，那群中不知是谁，忽的唤了声“迎姊”，将众人的视线全部移至沉默于后的高逐晓身上。
由是恍若看到了救兵般地，他们不再乞求宋千山，而是俱朝她拜来。
“迎姊，求求你……求求你救救我！我还不想死……呜呜……”
这有些稚嫩的哽咽与哭噎声，引得高逐晓抬眸去看，由是便瞧见了那个熟悉的小小身影。
那是小石榴，门内年纪最小的弟子，而今只有十二。
她在即皋门的那些时日，每逢闲暇，便爱与他逗趣，将他惹恼了，便径自背过身去，硬是憋着一天一夜都不同她再说一个字的。
可待那日过去，他便又像从前一般，仍是没皮没脸地过来找她。
高逐晓眸子微微一搐，呼吸重又炙热了几分。而她甫一起脚，朝前走去，便闻前首那个凌雪的身影，哑然开口道：
“你要拦我么。”
作者有话说第30章 第三十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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