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16、第十六章 ...

  •   只见那两扇门扉闭得极紧,将外面的一切与之相隔,且此屋又是坐北朝南,自屋后吹来的风便更难挤进去。

      此刻,淡黄色的窗棂纸上,投映的烛苗明明灭灭,不住地摇晃着,而如若外不透风,其内必自生风。

      平日人在屋子里来回走动,经过那柔弱的火苗,如此情境本并不算奇怪。可怪道之处恰在于,那门窗亦无法全然遮掩住的、断断续续的呻|吟之声。

      立在远处时,那声音只是时有时无,可此刻离得近了才发觉,其声却是未曾停顿,只有时大时小之分罢了。

      这声音时起时落的,好似从嗓子中极卖力地挤将出来,而后自鼻腔中扩散震鸣,又时许伴着些急促的呼息声,起初轻细无力,可到了后来却愈加粗重起来。

      高逐晓听着听着,心里渐渐沸腾一般剧烈地冒出泡泡。

      似是被那里屋的声音感染,她的呼吸也渐趋短促起来。不自觉地扭过头来环视一圈,幸在此处没有别人瞧见,脚下便悄溜溜地往回撤了去。

      从前时候,日子有些久远,她已忘记是同谁一起,于星夜躲在即皋山的崖顶上,就着那浅浅月色,手上捧了本《东厢记》来,兴致勃勃地边读边评。其中有些难言场景,她至今心中仍记得清晰。

      自己这番,算不算是偷听人家闺房之乐?

      思及此,高逐晓只觉两颊发烫,轻摇了摇头,上身发出细细的汗,使得里衣有些贴粘住了。又偷偷抬头瞥了那屋一眼,见里面并未发觉,这才又张大步子,往水香居走去。

      可刚走了没两步,只听身后“咔嚓”一声巨响,似是打破了什么瓷器珍藏,碎片散落一地,乍的惊住她,如此脚下便暂顿了顿。

      方才还好好的,怎的这会儿便闹翻了?

      高逐晓往回一愣,又觉是宋消这人性情实在难测,想必自顾发了些无名火气,便又幽幽轻叹,复往前行去。

      “……别走!”

      里屋兀地飘出这么两个字来。

      她寻思着,自己也没露出什么马脚破绽的,想是宋消对着屋里人喊话,可心里又没什么底是否叫他发现了,便静静站着想确认一二。

      “你回来……”

      闻言,她又瞥了眼那仍旧紧闭的门,倒确实不像是同屋中人对话,且将才这院内异诡之疑仍未消除,若是敌派突袭也未可知。

      如此思虑再三,她还是决定推开门看看,里面究竟有何玄机。

      心中已提起十二分警惕,两手交叉于身前做好防御的准备,高逐晓这才轻缓地触及门樘,一点一点地往外拉开。

      顺着这动作,那门扇间逐渐露出条指宽的长缝来。而最先映入眼帘的,便是星溅满地的碎瓷片,只是有些瓷片上,却沾着些浓艳的红,再往上瞧去,她眉头一颤,猛地将门拉开来。

      “谁!?”

      话落,一只菱状瓷尖倏地朝她这面飞来,亏得她数月来精进武功,身形迅捷往侧一闪,那柄碎瓷片便毫无留情地扎破了上半门扇,又飞出去数丈远,才稳稳地钉在正对面的那棵梧桐树干上。

      “滚出去!”

      里间蓦地一声大吼。

      只见宋消正侧伏在冰凉的地板上,一只手曲肘压在身下,紧紧地攥成拳头,另一只手臂无力地躺在那碎瓷阵里,原本皎白的长袖,此刻经了鲜血点染,自小臂处蔓延开来,如同一朵盛放的曼珠沙华,那殷红的花枝疯狂地往四面八方蠕动着,透出几分凄艳的美。

      他仍旧同此前一般大口大口地喘着粗气,虽已到了冬日,额上的汗珠却堪比夏日般地密集,顺着他锋挺的颌线往下漫淌,面容紧皱,平堆出许多皱纹,双目猩红,神色却又似极为痛苦,而他的身子,也随之不住地收缩、蠕动着,牙关已咬得似要碎裂。

      “……你没事吧?究竟发生了什么?”

      高逐晓仍旧惊诧,没有听他的,反倒往前走去。

      当下里就连随心所欲地动一下,便已是奢侈过了的事,可见她径自朝他走过来,宋消却硬是忍着痛楚,以两只手肘撑地,要往后退,一面动作着,一面嘴上毫不留情:

      “……不用你管。”

      “滚……”

      可越是如此,高逐晓却越是想要知道,这其间究竟是怎么一回事。

      为何今夜里,酹江苑如同架空一般无有一人?又为何恰巧这般时间,宋消变成了眼前这副样子?这之间,是不是有什么关联?

      虽然这人任何时候里总是一副趾高气扬、全天下都欠了他什么的模样,可如今像是骤然没了凭仗,眼下恐是都难以撑过今晚,由是无论如何,人命要紧。

      这么想着,高逐晓便又踅过身来,打算出门去唤来长于医药的弟子。

      只是人将将走到门口,连脚都未及伸出去,便听身后宋消又是一句颇为无厘头的话:

      “站住!”

      高逐晓拧着眉头侧过身来,垂眼看着地上那个翻滚扭曲,却又横了眼死死盯着自己的人,反问道:“不是宋大少主叫我滚出去的么?”

      说着,脚下便抬起装作要出去的模样,心里忽的泛起一股促狭的玩意。

      “你!……你若胆敢……胆敢将今晚之事透露出去半个字……便知道我的手段……”宋消仍旧嘴硬道。

      “少主是在跟我谈条件么?”高逐晓全然转过身来,眉尾舒扫,堪堪俯视着他,“只是您怕是搞错了,此刻谁才是那个有资格提条件的人。”

      话毕,她又作势走到门边,右脚踏过门槛,一只手不经意地停在棱条上,而后微微侧首,“除非……你告诉我,究竟发生了什么。不然我可不能保证,到了明日,这消息不会传得沸沸扬扬,人尽皆知。”

      良久,宋消未再置一词,只是依旧喘息呻|吟着,而后似是使了全身所有力气,才从地上爬将起来,又因重心不稳,又许是气力衰竭,肩背猛地向后靠在墙上,喉间溢出闷闷的嘤咛,如同落落草原上一只负伤的苍狼。

      高逐晓见他依旧不肯松口,可又眼见着那地上那血迹已浸湿他半个衣袍下摆,心中那不同表面的无措与慌乱更盛了些许,便又抬起另一只脚,往门外踏去。

      这时方闻身后人言道:“……把门关上吧。”

      此话已全不同于适才那般气盛,而似彻底丧了气的妥协,以一种幽叹的语调缓缓吐出。

      不知为何,只是这样短短几个字,她却总觉其中,并不只有痛苦与无奈,可捎带着的其它东西,她却又解读不出。

      将两只脚撤回,高逐晓折回门里去,而后又往院里环视一圈,确保没有别人以后,才又伸出手来,将屋门收紧。

      她先是在屋内巡视一圈,可愣是没有找到纱布类可以止血的东西,便只得走到宋消的卧榻旁,将那张纹鹤棉麻垫絮抽出三寸出来,而后自顶始撕下一条,又疾步走至宋消身侧,徐缓蹲下身来屈腿坐了,将他那颇为不情不愿的胳膊拉到自己膝头,把那“纱布”在伤口处缠绕几圈裹住了,这才瞧见他脸色煞白得可怕,下唇又被咬破了个口子,由内渗出血来。

      伤口包扎好后,高逐晓又将宋消身前零落的瓷片踢扫开来,而后拢了衣摆,盘腿坐在那儿,双眼微微阖着,两掌自丹田缓缓上推。

      “别白……费力气了,没用……的……”

      她还没开始聚气,宋消便自牙关中挤出这么句话来,沮丧无奈之间,夹杂着些许熟稔的漠然,仿佛早已习惯了。

      只是高逐晓心下仍存有一丝希冀,提聚为他输送些真气,哪怕只是稍有缓解也是好的。

      时间在这小小一方天地中,时而仿佛过得极慢,慢到需细细熬过每一瞬的苦楚,可有时候却又如驹窗电逝,眨眼间便已将她体内的真气差乎耗尽。只是令人更加难过的,却是这其间几乎无有任何起效。

      见此,高逐晓便收掌平息,侧首瞥了眼窗外,无需探见月亮,她也知此时仍未及夤夜。可她心下更为忧恐的,是不知这盘亘于宋消身上的剧痛何时才能够彻底消失。

      “这不是第一次了,对么?”她凝视着他那张苍白的、湿漉的面容,轻声问道。

      宋消闭目微微颔首,算是做了答复。

      “如何才能解了你身上的痛楚?”她复而追问道。

      可这次,宋消没有回复,又或是根本无力再言语。只见他身子猛地一斜,险些摔倒在地,那只支撑着的手臂剧烈地颤抖着,最后却终是不支,将将要倒在地上,却叫高逐晓恰时伸出一双手,搂住了他。

      “……好冷,我好冷……冷……”

      她垂眼看去,却见宋消的眉间和唇上不知何时,已爬布了细细密密的寒霜。时虽凉寒,可屋门紧闭,体感冷不至如此地步。且那寒霜倒不似是天外堆沁的,而像是由内生出一般。

      高逐晓不知该做何法,只能将他搂抱得紧紧的,一面凝视着屋内那或明或暗的烛光,顿然灵机乍现,脑中闪过一个可能的解法。

      ——广陵散。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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