4、第 4 章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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付宇十岁时，付音生了表妹于静，月子是在婆家做的。
付音生完孩子第二天，荣花带着他和付柔去看付音，他提着一筐鸡蛋，用一块红布盖着，沉甸甸的，他拿得很小心，生怕不小心摔了，把鸡蛋磕碎了就完了。
几人搭了辆车，颠簸了一路，在付音婆家的村口下了车，然后顺着土坡路下去，七拐八绕地走了好半天，才到了于家门口，院子里没有人，但正屋里人头攒动，似乎是来了不少人，他们径自进了门，往东厢房而去。
于家有兄弟两个，老二结婚早，占了正房的西间屋，于学明和付音结婚的时候，就只能住在东厢房了。付宇掀开门帘子，一眼看到了躺在床上的付音，身上盖着厚厚的棉被，床边上坐了几个人，围着一个小娃娃，那就是他的小妹妹了。
娘家来了人，屋里的其他人便都去了正屋，让付音跟娘家人说体己话。
荣花和付音说话的功夫，付宇跟付柔凑到小娃娃跟前儿左看右看，又伸出手来比量着她的脑袋，好小啊，而且白白嫩嫩的，像煮熟的鸡蛋清，看够了小娃娃，付宇才听到大人的说话声。
荣花问付音的婆家给了她多少钱。
付音说给得挺多的，“他们家没有女孩儿，学明兄弟俩，他弟弟也生了儿子，静静爷爷说了，这个家有一半是静静的，以后出嫁的时候，再多给些嫁妆。”
荣花脸上带了些笑意，“这还不错。”
付音没再搭茬，当初结婚时，荣花不满意他们的婚房被安排在东厢房，说于学明是家里的老大，怎么着也得住正房，让付音去跟于家说道，付音跟于学明提了一嘴，于学明觉得他们都在市里干活儿，平时不住村儿里，仅是年节回来住几天，犯不上让老二腾屋子，太兴师动众。再说无论他们住在哪里，他始终是于家的老大，说话比老二有分量，不至于因为住在东厢房，就被旁人压住了。于学明不应她这茬，付音也不好跟公婆争，荣花一直为此不高兴，觉得付音傻了吧唧，付音心里很不舒服，但也不想和荣花吵吵，荣花强势，她从小就不敢说出自己的主意。
付音的公公于金生从小没了爹妈，是大娘拉扯他长大的，他后来便认了大娘当妈，几十年如一日地赡养着老太太，受于金生影响，于家的两个儿子也很孝顺长辈。付音嫁过来后，觉得于家人待她不薄，她说话会得到重视，她想吃的东西会有人惦记着买，所以荣花跟她叨咕这些事儿时，她心里感到十分烦乱。
付宇不太懂她们娘俩的事，他只觉得付音胖得离谱儿，付音孕期的时候回娘家住过一段时间，那会儿还很瘦的，和做姑娘时没什么区别，但现在再见，胖得手背上都是坑儿。
中午在于家吃了饭，于家找了车，下午送他们回了家，晚上睡觉前，付宇听见付柔跟曲桂云说悄悄话，“奶奶给了我老姑【注1】一个红包，挺厚的。”
“给呗。”曲桂云完全不意外，荣花偏心眼儿又不是一天两天了。
“我们俩出生的时候给你钱了吗？”付柔问她。
“没有，你奶奶手里那两个钱掐得死紧，都给他们三个留着的，哪有我们的份儿。”曲桂云已经懒得争这个，叮嘱付柔不要说出去，付柔撇嘴表示不高兴。
付宇不太懂，他想，奶奶的钱给了谁，他们又做不了主，付柔为什么不高兴？
付宇寒假时懒得写作业，左右没事儿干，天天在村子里疯跑，玩“打打杀杀”的游戏，有时候跑得太远，从他们所属的十六队【注2】跑到十四队那边，晚饭都忘了吃，有时归家的途中，遇上出来找蔚青的蔚然，他就给表姐说他在哪里看到过蔚青，什么时候看到的，蔚青比他玩得野，跑得广，有次蔚然拽着蔚青回家，因为太晚了，蔚承志生了好大的气，一脚将蔚然踹到了桌子底下，骂她管不住弟弟。
蔚然的脑袋撞到桌子的铁杆上，发出很大的一声响，一屋子人都被这阵势吓住了，付宇看着脸色铁青的蔚承志，又看了看一脸无所谓的蔚青，没搂住自己，哭了。
付韵忙安抚他，又骂蔚承志别发邪火，付宇埋头在大姑的怀里掉眼泪，眼角余光瞄到桌下，看不到蔚然的脸，只能看到脚，一只穿了鞋子，一只光着，应该是被踹进桌底时，鞋子滑飞了。他晚上回去做了噩梦，梦见 蔚然在桌子底下哭，哭得无声无息，手里紧紧攥着胸前的衣裳。
他觉得蔚承志真不是个东西，但他只是在梦里说说。
寒假还未过半，付振民把付乐送了回来，说他们要赶制一批冬衣，门市太忙了，让荣花帮着照看到过年，荣花从没给几个儿女带过孩子，这会儿是头一遭，又是小孙子，倒是挺乐意，常常抱着付乐去串门，付乐长得好看，特别受人喜欢，付宇经常听到大人们说振民家的小子将来会有大出息，这么点儿的小孩儿，眼里就有光，但他回家又会听到曲桂云的怨念，大抵还是荣花偏心，她一个人拉扯俩孩子，荣花一次也没搭过手，付柔生病了，她都得拖着小的带着大的去诊所看病，累得腰都直不起来。
拉拉杂杂念叨了很多，付宇说，“我以后让你享福。”
曲桂云“哈”了一声 ，“那我可得好好活着，等着儿子孝顺我，你要说话算数。”
付宇立刻稍息立正，“一个唾沫一个钉，当然算数。”
曲桂云乐了，“有我老儿子这话，你妈累死也值了。”
付乐一回来，付宇倒是不总往外跑了，吃过饭就去陪付乐玩儿，付乐刚两岁，说话吐字不清，又大舌头，付宇爱逗他，逗得他嘎嘎直乐。
付乐的玩具也多，有好多付宇从来没见过的玩具，付乐不会弄，只会瞎摆，付宇就教他，有时蔚然也会过来陪玩儿，三个人都不说话，默默地玩到晚上。
过了年，付乐被带回市里，付宇被关在家里开始疯狂赶作业，付柔和蔚青也没写完。
作业赶得乱七八糟，开学后均被高老师收拾了一顿。
百无聊赖地上了一个学期，到了暑假，付宇被送到了姥姥家，和表哥一起被大舅盯着学习，而付柔则和蔚然被送去了付音那里，帮付音带孩子。
付宇补了一暑假的课，补得昏头涨脑，再开学时，并没比旁人多识几个字，倒是又被高老师打了几回，他回家也不敢讲，心里只是羡慕蔚然，为什么她能那么聪明？他大表姐一定能考上大学的吧？
大学好遥远，他们村儿就没有几个考上大学的，前街倒是有一个，但是那家的老二是个傻子。
起早贪黑地读书，课上瞪大眼睛看黑板，脑子乱七八糟的飘飞絮，被高老师的教鞭敲打到寒假，付宇觉得天终于亮了，同学们也不再丧着脸，恨不得用撕书来庆祝，最后一堂课留完作业，都像小马驹一样跑出去，瞬间不见了踪影。
刚放假没多久，付音就来了电话，要付柔和蔚然去市里，这回付宇也跟着一道去了，他是纯去玩的，在付音家吃喝几天，再去付振民家吃喝几天，玩够了再去姥姥家，没有人给他加任务，他只管玩儿。
付音在郊区租的平房，郊区有院落的人家，会在主屋之外围着院子建上七八间房，租给来市里打工的人，居住条件是差了些，但价格比楼房便宜一多半，因此，家家户户都“人丁兴旺”。
付音租的这间分里外两间，里面住人，外面是做厨房，厨房又用帘子隔出一个单人床，屋里住不下时，这张床能睡一个，他们三个来了以后，于学明就去了厨房的单人床上睡。
平房没有楼房的暖气，取暖要用炉子，每天早上起床，于学明先把里外的炉子烧好，再将一天要用的煤块码在厨房的一角，然后做早饭，待屋子暖和了，付宇他们才肯钻出被窝穿衣裳。
曲桂云对付柔说过，付音的性子急慌慌，又爱咋呼，没啥大本事，但嫁人嫁得好，于学明勤快，家里家外全由他操持，租的那个小屋破破烂烂的，可是地面永远是干净的，水槽子绝对不会存未洗的碗筷，而付音什么都不用干，吃过早饭去门市里干活儿，晚上回来有现成热乎饭菜等着她，有几个老爷们儿能做到这样的。
付宇说他以后也能做到，曲桂云说你能不能有点出息？付宇不明所以，问曲桂云，“那我老姑父是没出息吗？”
曲桂云懒得搭理他，“你好好上学，给我考个大学。”
付宇瞬间就蔫儿了，他可考不上大学，那多难呢！
于学明吃完早饭就匆匆出门了，他没有固定的门市上班，而是自己找活儿干，有时候给人扛大包，有时候给人搬砖抹墙，只要挣钱就行，按他的话来说，没啥文凭，也没啥手艺，只有一身力气，只要吃得下苦，就能挣着钱。
付音吃完饭也走了，蔚然和付柔洗得碗筷，收拾完擦了桌子，几人先写了几页作业，然后带于静去院子里玩儿。
其实也没什么可玩儿的，院子里用红砖围了个小花园，夏天的时候挺好看，有花有草，冬天冷，光秃秃的，没什么看头。小花园旁边有一口井，井口有薄薄的一层冰，他们去打过几次出溜滑，被房东看到训了一顿，说不小心滑进井里就淹死了。过后又跟付音告状，“你娘家这几个孩子太闹腾，看紧点儿，别惯着，我这就是租个房子，不想闹出事儿。”
付音嘴上应声，“让您费心了大娘，我一会儿就打他们几个。”但并没实施，只是让付宇他们不要再去井边玩儿，也不要去房东屋檐下玩儿，就在其他租户门口，或者去胡同溜达。
付宇觉得没意思，房东老太婆一天天总找茬儿，所以他在付音这儿待了几天，就去了付振民家。
付振民也是租的平房，但他条件好，所以租的地方更靠近市中心，一个院子里只有房东一家和付振民一家，房东家有个和付宇年岁相当的男孩儿，因此可玩得东西多，付宇一去，付樱的作业也不写了，和付宇带着付乐，并房东家孩子一块儿在院子里跑。
付宇再回付音家那天，下起了雪，付音干完活儿去接上他，他在自行车后座上伸手接雪花，说饿了，付音骑车爬了个大坡，气喘吁吁地说，“一会儿到家吃排骨。”
于学明厨艺不错，任谁吃过他做的菜，都会夸两句，付宇也喜欢他的手艺，姑侄俩很快到了家，屋里的炉子烧得火热，瞬间就驱散了身上的寒气。
晚饭吃得肚子溜圆儿，外面的雪越下越厚，也不能出去消食儿，就在屋里和于静玩捉迷藏，闹腾了两个小时，于静困了，他们也一起钻进被窝趴着看电视。
于学明和付音在商量事，似乎是哪里花了钱，刚攒下的，还没捂热乎，就没了，又说要不买辆人力车，去拉活儿，俩人开始算要多少钱，是不是得借钱，没地方借，付振民也没有，他年后要去平泉开店，说那边更好干，会带几个人一起去，于学明问她也去吗？付音说我疯了吗，那么远，我去了于静怎么办？那这边的店呢？兑出去吧，还没找到接手的人。那你去谁那儿干？看这边接手的要不要我吧，不行再找。那就等年后再看看吧，正好在家歇歇。歇歇？歇多久，你说得容易，一天不挣钱，咱家就得喝西北风，还得买楼房，这破地儿没法子住，房东今天又在屋里骂。骂什么了？还能骂什么，骂用水多，抽水费电了。
付宇有一搭没一搭地听，眼皮越来越重，快要睡着时，被付音突然拔高的声音吓了一个激灵，他倏地睁开眼坐起来。
于学明和付音吵架了，付音的声音一声比一声高，于学明压着音量，让她小点儿声，把孩子们吵醒了。付音正在气头上，听不进于学明的话，不依不挠，说着就上手挠人，于学明挡了几下，又哪里挡得住，到底是被抓花了脸，在几双眼睛的注视下，他恼羞成怒，抄起手边铲煤的铲子，兜头往付音脑袋上拍了几下，“你还有完没完了！这不是钱的事儿，就没有这么干的！”
付音被拍懵了，缩在一旁的三个孩子也懵了，付宇“噌”地跳起来就要往于学明身上扑，被付音一把搂住扣下，付宇使劲儿挣，大声对于学明吼，“你干嘛打我老姑？！”
于学明没理会付宇，扔了铲子，嘴里骂咧咧，“你以后少听你妈撺掇，不想过就离婚！”
付音梗着脖子喊，“离就离，谁不离谁是孙子！于学明你他妈纯王八蛋！”
“明天去民政局！”于学明站起来怒气冲冲地往外走，掀门帘子被绊了一下，他大力一扯，挂帘子的钉子被崩飞，打在窗户上，然后弹到地上。
外屋的门开了又关，确定于学明出去了，付音才松开付宇，抬手抹了两把眼泪，“你们睡吧，没事儿。”
付宇却爬起来穿衣裳，付音问他不睡觉要干嘛？
“回家。”付宇很快就穿好了，“我们都回去。”
“这大半夜黑灯瞎火的，回什么家，赶紧把衣服脱了睡觉。”
付宇不听，只一味地拉付音的胳膊，企图把她拉起来，奈何力气小，憋得满脸通红也没拉动分毫，但他没放弃，“回家啊老姑！走，回家！快点回家！”
付音看着付宇这幅疯狂的样子，眼泪“唰”地下来了，付柔和蔚然也默默掉泪，她们见惯了家里大人吵架，但吵归吵，却是从来不动手打人的，刚才于学明凶得要死，把她们吓得不敢动。
于静在嘈杂中吭吭唧唧地翻身，蔚然连忙过去拍着她哄两声，于静又睡实了。
付宇仍是叫付音走，回家，跟于学明离婚。
付音把付宇扣在怀里，“你给我脱了衣裳躺下睡觉，现在没有车，又下雪，走不了路。”
付宇再也忍不住，在付音怀里闷声哭，付音摸着他的脑袋，“咱们明天走，现在先睡觉。”
付宇哭了一会儿，情绪好了些，和衣钻进被窝。
付音下地穿鞋，“我去找你老姑父，你们几个看着家。”
“找他干什么？”付宇又坐了起来，刚刚如果不是付柔拦着他，他会和于学明拼命。
“下雪了，他没地儿去。”付音穿好了鞋子，又穿外套，然后叮嘱蔚然和付柔，“我把门从外面锁上，有什么动静都别害怕。今天的事儿，你们谁也不许说出去。”
付宇气得把被子蒙到头上，听见付音出了门，他又探出头来，门锁“咔哒”一声锁上了，他看到里屋的门帘子垂在门框边，死气沉沉的。
付柔还在哭，蔚然没动静，付宇也不做声，他想，明天一定要告诉爷爷奶奶。
于学明比蔚承志更不是东西。
三人守到快天亮，才听见门锁被打开的声音，手电筒的光束晃了几晃，又暗了，几人十分默契地装睡，耳朵却支楞着听外头的动静。
付音没有进来睡，她和于学明嘀嘀咕咕说了几句话，那张单人床“吱嘎吱嘎”响了几声，一切归于沉寂。
早上，于学明依然是第一个起床，把里屋外屋的炉子烧好，又做了早饭，付宇他们睡得晚，起得也晚，吃罢早饭，付音就带他们回了村。
付宇终是没有跟爷爷奶奶告状，付柔却把这件事告诉了曲桂云，说于学明要杀付音，曲桂云叫她不要乱说，她特意观察了付音，她这个小姑子一向爱咋呼，这次回来也一样咋呼，没看出来是受了委屈的样儿。
曲桂云让付柔把这件事烂在肚子里，付柔说她以后找对象，要找个听话的，她说了算，敢跟她吵吵，她就抄刀。曲桂云骂她少胡吣，那样嫁不出去，付柔撇嘴，反正不能受欺负。
付宇从此再也不去付音那里住了，后来再见到于学明，他也不与他亲近，喊声老姑父就走。
在他尚且幼小的心灵里，这世上的人非黑即白，他不懂什么是生活，什么是婚姻，什么是家庭和亲情羁绊。
也不知道这些将会给他带来什么影响，他只记着他要长大，要变强，要保护他想保护的人。
作者有话说
第4章 第 4 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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