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月坠花折》江笑语

1、第 1 章

　　part 0

　　过了年，付宇27岁。

　　别人的26岁是什么样子的，付宇没有关注过，他的26岁十分糟糕，稀里糊涂离了婚，三岁的女儿被前妻带走，他想见却见不到。

　　他27岁的愿望是，复婚，或者将孩子的抚养权争取过来。

　　part 1

　　付姓在青牛村是大姓，前街后巷住着的几乎全是付家的子子孙孙，谁也说不清祖上是做什么的，是从别处迁徙而来还是就是本地土著，只知道出个门走一遭，碰见的不是叔婶伯娘爷爷奶奶，就是同辈的兄弟姐妹。

　　付宇的爷爷付瑞早些年做过小队长，娶了隔壁村的姑娘荣花，荣花有十个兄弟姐妹，她排行老二，荣花嫁过来后，生了二子二女，分别是付宇的大姑付韵，爸爸付振国，小叔付振民和小姑付音，付韵和付振国年岁相当，先后成了家，并且都把家跟爹妈安在了一条街上，付瑞在街头住，付韵住在街尾，两家之间连了七七八八的邻居，付振国就在正中间。

　　而付振民和付音比姐姐和哥哥有出息些，高中毕业后去市里打拼，后来就在市里安了家，按照老话说，是城里人了，昭乌市虽幅员辽阔，但他们这个镇这个村，却离市里不远，开车四十分钟就能到，所以出息了的小叔和小姑，常常会带着东西回来看望爹妈，顺带着给小辈们拿些稀罕的吃的喝的玩儿的。

　　付宇性格温顺，总是安安静静的，又生得白净清秀，配上一头遗传了付振国的卷毛，像个小姑娘，他上头有个亲姐，叫付柔，比他大两岁，付柔从小就各色，性格也泼辣，凡事都睚眦必报，又爱哭，心情不好会嚎哭一整天，即使嗓子哭不出声儿来，还是哭，如果翻看他们小时候拍得照片，付柔的脸上常年挂着泪，因着她这性子，从来没有谁能欺负了她去，谁要是惹了她，必定会被她骂得狗血淋头，哪怕是大姑付韵家的表姐和表弟惹了她，她都要堵在门口踹大门，骂得表姐柳莹在门里头呜呜哭，表弟柳请嗷嗷叫，付宇在付柔后头掉眼泪，拼命地拽她拉她，喊她姐姐别骂了，回家吧，付柔骂他胆儿小，平时总是闷闷的，担不了事儿，可处在一个重男轻女的环境中，她又要仰仗这个在她眼中胆小担不了事儿的弟弟。

　　付振国兄弟姐妹几个虽然是一个娘肚子里出来的，但并不怎么和睦，平时面子上还算过得去，然而从里到外都要攀比，一家看不上一家，所以也无怪乎付柔这么不顾亲戚情面，小孩子从小耳濡目染，大人怎么做的，她自然就照葫芦画瓢地都学了，付宇不这样，他不喜欢父母吵架，不喜欢听人讲背后小话，不喜欢亲人之间恶语相向，他喜欢和气。

　　付宇和巷子里的小伙伴儿们都玩得好，大家很喜欢他，因为他性子好，不打人不生气，他们都说，他是巷子里唯二的受所有人喜欢的人，另外那个是付宇的表姐柳莹，但柳莹不爱讲话，听大人们讲，柳莹很小的时候，他们以为她是个傻子，给她一串钥匙一个茶缸，她能把钥匙丢进茶缸拿出来再丢进去这种无聊的游戏玩上一天，因此常常有人喊她柳大傻，后来柳莹长大了，离家了，去远方了，结婚了，年节回来时，都依然会有人这么喊她，柳莹也不生气，只是抿着嘴笑笑。

　　付宇在很久以后才发现这只是柳莹的表象，她能一笑而过，只是不在意罢了，那个时候，他想，假如他能像表姐一样就好了。

　　Part 2

　　付宇9岁那年，小叔家添了个儿子，取名付乐，7岁的堂妹付樱结束了独生女时代，而他也卸任了“付瑞家一棵独苗”的称号，给付乐办百日那天，有喝多了的大人逗弄付宇，小宇呐，你爷爷的家产不是你一个人的喽，有弟弟跟你分咯，付宇说我不要，那人笑呵呵地，不要可不行，你看你爷爷开的那个商店，叫什么，宇乐商店，都是给你们挣的，付宇想说才不是，他还想说很多话，但大人们没给他机会，又去逗弄付樱，小樱呀，有了弟弟开心不，你爸妈带弟弟辛苦，你就在这儿跟爷爷奶奶过吧，行不行？

　　付樱穿了件漂亮的裙子，绿色碎花的，是付振民给她做的，那会儿尚不时兴买成衣，人们想穿新衣了，都是去裁缝店扯块布，由裁缝给量身定做，付振民是个挺出名的裁缝，靠着这个手艺，第一个在市里买的楼房，付樱从小到大所有的衣裳，都是付振民亲手制作的，世上独一无二，她拽着付宇的衣角，向那些人呲牙，我才不呢，我要跟我爸妈过。

　　大家继续笑呵呵地逗她，那弟弟呢？

　　付樱说，给他扔水坑儿里去。

　　大人们骤然变了脸色，大声斥责付樱，叫她不要乱说话，有人向付振民进言，说这孩子心性狠戾啊，得打，不打不行，万一真干出扔孩子的事儿来，就是付家的罪人。

　　付樱从小被爹妈捧在手心儿里长大的，没挨过打，重话都没被说过几句，这会儿听见他们七嘴八舌地撺掇她爹妈打她，而付振民似乎也举起了巴掌，付樱觉得心里委屈，眼泪扑落落就往下掉，一旁的付宇带着付樱出了门，给她拿了根冰棍儿，付樱眼角还挂着泪，吸溜两口冰棍儿，问付宇，哥，我爸妈是不是不要我了？

　　付宇自然不知道答案，但他尽力安慰付樱，不会的，没有的事儿，他们瞎说的，一会儿我去给他们的啤酒瓶子里尿尿，让他们喝。付宇非常不喜欢大人们说那样的话，不管他们是真心的还是无意的，因为他们的话，付樱很难过，他也不好受，他要保护付樱。

　　付樱听了付宇的这个主意，觉得好玩儿，她很赞成付宇用这样的方式给她报仇，俩人合计了一番，悄悄地潜入放酒的小屋，付樱放哨，付宇开了一箱啤酒，挨个尿了尿，然后拖出去放到餐桌下，那些人在吆五喝六地划拳，脸上的颜色像猪肝，嘴里喷着酒气和唾沫星子，很讨厌，呵呵，喝尿去吧你们。

　　他们一直没有凑过去看付乐，在他们这个小地方，似乎对生儿子情有独钟，倘若谁家没有个□□带把的，便会成为十里八乡的笑柄，人们明里不会表现出来，暗里却会传一些小话，恨不得戳着对方的脊梁骨，谁谁谁家没有儿子，绝后了。

　　为此，很多家庭都被绑定在这种命运之上，比如，前巷的胡家为了生儿子，一口气生了五个姑娘，最后一胎难产，差点死了，后来虽然救活了，却再也不能生了，付宇的小学在胡家后头的大院里，他每天上下学都会路过胡家门口，经常会看到从鬼门关捡条命回来的女人坐在那里发呆，大人们说她脑袋不大好使了，千万不要往她跟前儿凑，她会咬人，付宇没见过她咬人，却见有坏心眼子的小孩儿往她身上丢石头，但她好像并不觉得疼，眼都不抬。

　　当付宇念完了小学三年级，去隔壁村上四年级，每天早出晚归的，再也没见过那个女人，听大人们说，她疯了，经常脱光了衣裳到处跑，胡家人就把她送到精神病院去了，渐渐的，在付宇都要忘记这个人的时候，某一年过年，他见到了她，那会儿她似乎是好了些，穿了件新衣裳，混在胡家人里去给老人拜年，但他又觉得自己眼花了，大概是看错了人。

　　再比如，后巷的五表叔和五表婶，结婚多年未生育，去做了检查，说的五表叔身上有毛病，生不了，于是几经辗转，从隔壁镇上抱回来一个女婴，取名付炜，某天，付炜放学回家问五表婶，她是不是捡来了，五表婶说不是，听谁胡扯八道的，付炜说她看见了一个跟她长得一摸一样的人，就在学校后面姓李的那家玩儿，自此，付炜是抱养的秘密再也瞒不住，一时间，连付宇他们都知道了。

　　付炜和那个女孩儿是对双胞胎，付炜是妹妹，因为爹妈想追生儿子，就把她送了人，留下了姐姐，论起血缘关系来，李姓人家是她亲大姨，付炜哭了一场，但没去认亲，她很聪明，在这边做独生女吃香喝辣受尽宠爱与回去做老二和干不完的杂活儿之间，她自然是要选择前者的。

　　付炜16岁时，家里又从外头抱回个男孩儿，说是两个未婚生育的学生，孩子生下来了，男的跑了，女的自己养不起，即使是个男孩儿也不得不送了人，付炜并不觉得这个眼睛都睁不开的小孩儿对她是个威胁，她在家里的地位不会因为任何人的到来而崩塌，她跟付宇说，她是家里的顶梁柱，以后他们都得靠她养活的，包括这小孩儿。

　　当五表叔家后来发生了很多很多变故时，付宇想，付炜是早就预料到这些事了吗？

　　那她有没有预料过他的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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