晋江文学城
下一章   目录  设置

1、杳无人知 ...


  •   今年冬天里下了好大的一场雪,刚刚的时候才恰恰停下。
      安桥桑趁着雪停的间当上了楼,楼上的天台一定积了很多雪了。她抱着相机上楼,倒也不是特意去看雪的,笔记本上写了,今天要上楼,和他见面。
      说起来,和他认识纯是意外。一场秋风降雨的菜市场那里,旁边的屠夫正在杀猪,周围还围了不少人,大多数的是矮小的老头老太太们,热热闹闹的谈话声,大家都笑的挺开心的,除了案板上嚎叫的母猪。不过她当时也不是来称猪肉的,只是恰巧的路过,挤挤攘攘的人来人往。
      她拿着相机拍下了一张市井,本来是打算寄给朋友的,邮递那边搞错了送错了人。结果没几天的又收了一封回信,也是在那个菜市场,不过又是另一番的人间画景,凌晨的天未亮,昏黄的电灯泡,人拥人挤明明一张静态的照片却好像让她听见了呦呵和讨价还价的争吵,随即附上了一封信。
      于是,她打算交一个新朋友,和对面的人成了笔友。
      一封封来往的信件,在这个偌大的南方城市里,从汩汩车流,攘攘人群里穿插着来来往往了三年零三个月。
      他们之间玩笑说,如果今年冬天下雪的话,就见一面吧。
      玩笑年年开,说了三年未见得真,今年的冬天,下了好大的一场雪。
      “见一面吗。”
      “见一面吧。”
      “见了面可别太快的把我给忘了。”
      “这么多信在呢,不会的。”
      安桥桑的记忆总是在脑中留不长,所以那些重要的人和喜欢的都被装进她的日记本和相机里。有时候很羡慕,人人都有一个随身携带储存器可以记住好多好多他们自己觉得重要的事。
      她上了楼,天台的铁门并没有锁,微微一推,冬日里的干裂冷风就扑面而来,楼道里面很暗,外面铺了一地的雪,似乎世界都明亮了许多,吸进肺腑的空气带着沁人心脾的凉意。
      楼上的人不知道什么时候到的,坐在天台附近的石台上拿着手机在看。
      黑色的呢子大衣,白色的毛衣,脖子上还围着很厚实的围巾,头发看起来有些深,有一撮搭在了耳后,听见声音后抬起头向她这边望过来。
      “安桥桑,”青年站起身来,抖了抖身上的雪,向前走了几步,又堪堪停在了几米的远处,清隽的眉眼微弯温和的出声,“是你吧。”
      “明檀。”
      安桥桑抱着相机看着他,轻眨了下眼随即牵起了唇角,“初次见面。我是安桥桑。”
      “初次见面,我是明檀。”
      那是通信三年零三个月的第一次见面,那是三年来这个南方城市第一次下雪,那天的雪刚刚停。

      临普旺斯泮有一个靠海的小村庄,安桥桑定了一个人的机票,打算去那个很远的地方去看海。她计划了很久,但是家里人总是不放心,安桥桑像极了一个不定时炸弹,要是把自己一个人忘在那里了怎么办。
      “可我总不能一辈子依赖家里人吧,万一有那么一天需要我自己生活呢。”安桥桑呼出一口气,在寒冷的冬日里化成一团白气。
      相机在明檀的手里不停地发出“咔咔”的响声,他又坐回了将近一米高的石台上,一条腿悬着荡一荡的,“这么想看海啊,一定要一个人去吗。”
      相机回到了安桥桑的手里,她低头翻了翻刚刚的照片,这边的居住楼都足够高,下面缀雪的城市一览无余,她看了好几张,称赞道:“很漂亮。”
      安桥桑没有回答明檀的话,本来以为见面会拘谨,但对面的青年显然很懂礼仪交际,就像信里的三年一样,他们本来就聊得里不是吗,不过是将纸上的字变成了面对面的声音。
      早上的温度太低了,高处可以看到城市边际的山丘,装着迷蒙满目的雾气,围成了一个封闭的环包裹着这座南方的城。
      “看海,是要等天气热起来吧。”明檀微垂下头看着她,“我没和朋友去看过海。”
      他从石台上又跳下来,在地面踩出来一个浅浅的小窝,他也没有刻意的去走进她,只是遥遥的向她明媚的笑,一抹清浅的酒窝在脸颊一侧若影若现,“可以带上我吗?”
      “三年零三个月,一起去看海,等夏天的时候。”
      安桥桑盯着明檀,不知道是找不到理由拒绝,还是从心里就并不想拒绝,良久,她举起相机拍下了在雪地里的青年,回答说:“好啊。”
      一起去看海,等夏天。

      海的小村庄,是很凉快的。
      安桥桑穿着短袖短裤沙滩鞋选在了一个相对安静的角落坐下,举起来手里的相机调整着光度和焦距,“难以想象,昨天我还穿着羽绒服走在雪地里拍雪山。”
      来看海,也不仅仅来看海。双方都有空,于是把沿路的一片也都顺便走了一圈,他们把最后一站定在了临普旺斯泮。
      “嗯······你在拍什么?”明檀提了瓶旅社老板娘儿子塞来的啤酒,坐到了安桥桑旁边。
      “海啊,不然还拍什么。”安桥桑笑起来,侧过头眼睛含着不远处的灯影侧过头看向明檀:“这里的海好干净。”
      说话的时候安桥桑摁了一个键,显示屏里潮汐涌动的深蓝色海洋换成了安桥桑的脸,背后不远处是他们住的旅社,一些当地人开得啤酒摊,晚上开得暖黄色的灯不明不亮,却把相机里的人的眉眼照的清楚。
      “明檀,我们拍张照吧。”安桥桑突然道。
      相机里已经有好多张两人的合照了,用安桥桑的话来说,要多拍一点,万一下次见面就不认识了怎么办。而且,好多地方啊,都是面前的这个人陪她去的,她私心的想把他们一起去的每一个地方记下来。
      不等还没反应过来的明檀,相机按下了快门,里面的两个人一起笼罩在暖色的光下,明明不远处还有好多年轻人唱歌大笑的声音,定格的却是两人都嫣然若笑的模样,是一片的安静。
      明檀伸手用指骨推了推大笑起来的安桥桑,无奈道:“怎么偷袭啊,安桥桑你不地道。”
      虽是这么说着,明檀却也没有一丝要怪的意思,他伸手拿过了安桥桑抓的不紧的相机,翻看她这几天拍的照片,随口问道:“喜欢惊喜吗?”
      安桥桑没懂他的意思,但也认真的回答说:“喜欢的吧,都说了叫惊喜了,能不让人喜?”
      “明天送你一个惊喜。”明檀笑着说。
      “怎么突然要送我惊喜,又不过生日又不过节的。”安桥桑道。
      “没有规定一个什么都不是的普通日子不能收到惊喜吧,”明檀把手里相机还给了安桥桑,然后很认真看着她,这人的睫毛又黑又长,藏在浓密睫毛下的眼睛格外的清亮,“因为我想送。”
      “不可以吗?”
      这有什么不可以的。两人之间明明也没有坐的很近,却在安桥桑匆匆点着头的动作后,陷入了一段寂静。
      不远处他们还在唱歌,还在嘻嘻哈哈。安桥桑探了探舌尖抿了下唇,盯着她说要来看的海,她说,明檀,听海吧。
      听今天晚上海的声音。
      两个人之间陷入了某种安宁的安静。他们就一起坐在了沙滩上。听着不远处海浪拍打沙岸,前涌后缩,伴随着深海的蓝和鲸落的呼唤。
      温柔而籁远。

      第二天一早安桥桑本来是打算拍海边日出的,但刚一拉开玻璃门,外面却是朦胧一片带着扑来的湿气,有些让人分不清天地的分界线,何况中间还隔了这么大一片灰蓝色的海。
      安桥桑举着相机对着不过十几米的海。
      早上的风也吹得很大,把窗帘掀的半起。明檀从楼下的厨房取了两个三明治和两杯热牛奶,算是半中式半西式的早餐——明檀一早就发现了安桥桑不很吃的惯这边的东西,所以有条件的情况下他就亲自做一些。
      按着中式的方法做的西式三明治。
      “我借了老板娘的厨房做了一些,要来一点吗?”明檀说。
      “谢谢,”安桥桑接过,有些不好意思,“好像每次都在麻烦你。”
      “这有什么的,举手之劳,我也不怎么吃的惯这边的食物。”他说着,当着安桥桑的面咬下了口三明治。
      不过说起来,三明治的味道很不错。不知道明檀怎么做出了楼下早市卖的那种煎饼果子的味道,安桥桑很给面子的吃了个干净,接着又把日记本翻了翻后,对明檀说:“明檀,你陪我看海吧。”
      “日记本上写的第一条,就是去看海。”和明檀一起看。
      昨晚刚刚才看过海,但是明檀什么也没说,点头应好。
      直到站在了阳台上她翻开了相机后才抬头茫然的问道:“明檀,昨晚我们是不是已经看过海了?”
      “恩,对啊。”明檀双手支在栏杆上笑了,“但是海嘛,你这么想看,盼了一个冬天,看一次怎么够。”
      咔嚓。
      安桥桑站在明檀一米远的地方按下了快门键。
      “安桥桑——”
      照片里的青年笑的意气风发,正是他漫长的一生中最好的年纪,而他的身后,是一望无际的海平面。

      这场突如其来的雨并没有下很久,不一会的就停了下来。明檀说也许下午会出太阳,没准儿能赶上一场海上日落。
      这边听老板娘说有一个小山丘,不知道换成中文该念做什么,音译过来就是“唐不累”的山,上午的时候收拾了一些干面包和矿泉水,大概在八点钟的时候和明檀一起上了山。
      “你还带了把吉他?”安桥桑伸手摸了摸明檀不知道从哪儿借的,有些讶异,“你还会弹吉他吗。”
      “唔······一点点吧,”明檀脚底压着湿润的土壤,干净的鞋边沾上了泥巴,“没有系统的学过,闲下来的时候自己学了一点。”
      “那我可以听吗,如果你要弹的话。”安桥桑问。
      明檀很自然的点头。
      到山顶的时候还不到中午,但天气还是像蒙一层剥不开的湿气,来自海里或者早晨的那场雨。山上没什么好看的景色,土地秃黄黄的,扒在地上的草也没什么绿意,恹恹的下垂着,但从山坡看下去,恰好看得见远处的海,很大的一片。
      “说不定明天可以在这儿看日出呢,晚上在这儿搭帐篷怎么样?”安桥桑又提出了一个新主意。
      海在他们眼底下,他们头顶灰蓝的天空。一个显得幽深,一个显得乌沉。
      “我都行。”明檀对这些向来无所谓,他蹲下来从书包里取出了从旅社里要来的报纸铺在了地上,又取出了面包,“我可能更关心你是要蓝莓果酱还是草莓果酱?”
      “或许老干妈?”
      安桥桑被逗得在原地笑个不止,后来是等明檀向她嘴里塞了一片涂好了的蓝莓果酱的面包后才堪堪止住。
      “有什么好笑的,安桥桑?”
      不过这个问题安桥桑也没有回答,剩下的半截面包吐得草莓果酱,她拿在手里站在了一个树桩旁向山下望去,山上也有很多房子,屋顶盖成了五颜六色的夹杂着院子里女人带着的帽子和衣服,像是被打翻了的颜料盘,谁家似乎在煮咖啡,浓郁的苦香弥漫在山顶若有若无。
      “山顶也好热闹。”
      “谁家在煮咖啡,好香。”明檀嗅了嗅鼻子。
      “也许,我们可以去那家人讨一点,付钱也无所谓。”安桥桑笑了笑,看向了不远处的红顶长房子,指向那处,“应该是那家。”
      “今天可能不太有时间,”明檀在一边低头道,“明天再来,昨天说想给你看点东西。”
      安桥桑探头,“看什么?”
      后山开了一大片的白茉莉。
      之前在去集市的时候就听当地人说他们在后山种了一大片白茉莉,正好六月也撞上了花期,慢慢的一片白,特别好看。
      安桥桑喜欢花明檀是知道的,或者说有很多女孩子都很喜欢花。
      他想带安桥桑来后山看花,看着一大片的白茉莉。
      他在后面安静的看着安桥桑举起相机拍照的模样,在她高兴的转过头的时候,才缓声的说道:“安桥桑,请你看花。”
      “记不住也没有那么坏,你看,每天都有新的东西。”
      “要开心快乐每一天。”

      窗外就是一片海,他睁开眼就闻到了一股很浓的海腥味。
      随即又把眼睛倦怠的阖上,他听见有人向床边走来。这个点,除了那人以外没有其他可能。
      “等会儿,我预定了一艘游艇。下午天气好好。”
      “要起来吗?”
      安桥桑手里捧着那个笨重的相机微微俯身,对着床上装睡的人拍了一张。
      “哦,对了,”安桥桑抱着相机坐在了床尾,“刚刚去集市里面转了一圈,这里没有茉莉在卖。”
      明檀躺在床上没忍住的笑了,撑着坐了起来道:“今天早上出门有看到老板娘好像抱了一大束回来,也许你可以找老板娘问问看。”
      “你午睡睡了好久,再晚一点就赶不上日落了。”安桥桑把抱着的相机放在了床上,然后侧头看着窗帘紧闭的那边,“房间这么暗,要我把窗帘拉开一点吗?”
      “好,谢谢,”刚醒的眼神并没有十分清明,在微微有些热的房间里,床侧开了一盏小小的床头灯,他看向安桥桑的目光似乎带着些缱绻,“下次不睡这么久了。”
      安桥桑走到窗那一边,拉开了一半的窗帘,又把窗户往外推了推,海的味道随即带着海浪声一起进了房间里。少见的太阳光透进在房间里实木深色地板上,照映出细微周折的纹理和空气里的浮尘。
      大概五六点钟的时候,他们出海去。
      不知道怎么回事,本来定好的游艇被借走了,附近只有泊在渡口的几艘渔船。安桥桑手上还抱着明檀陪她一起向老板娘要来的一束白茉莉。他们上了一艘一个青年渔夫的船,踩上了在海面上摇摇晃晃的渔船。
      “希望能看见。”安桥桑道。
      “为什么是黄昏?”明檀用纸巾擦了擦木板上的水后才让安桥桑坐下,“只是日落?”
      “也不算?”安桥桑笑了起来,“黄昏时分出海,听起来多棒。”
      船摇摇晃晃的行出了很远,海岸和村庄好像都聚成了一条线,岸上的人已经不大看得见了,只有这艘破腐的旧船起伏在看不出颜色的海上。
      这艘渔船看起来其实在是太狭窄了,以至于在这偌大的海平面上仿佛随时可以被浪花颠覆。安桥桑把老板娘送的白茉莉放在了座位上。
      她侧过头看了明檀一眼,“你说,等下会看到日落吗。”
      明檀坐在船板上,双手撑着后面的横栏。海风携带着咸腥的水汽打在脸上,他浅浅的吐了口气笑起来道:“也许呢?今天的天气不是很好?”
      白茉莉在座位上被没有止境的微风扯得花瓣颤动。
      安桥桑闻言没有再说什么,她站起来靠近了船的边缘,蹲下去,伸出了手将半个手掌浸入了海水里,清凌凌的水波顺着船行的轨迹缓缓拉出一条有痕迹的线。这边的海鸥停在了大概几百米远的海岸线,扑棱棱的打起翅膀周而复始的在这一片区域里环绕。
      明檀坐在后面温和清隽的目光好像一直停在了蹲下来的人的身上。突然地,他想起了什么,在只有水声的世界里挤进了自己的声音。
      “安桥桑,如果给你一张免费的船票,你——最想去哪儿?”
      安桥桑转过头来看向他,就像不知道他为什么会突然想问出这个问题一样,一时之间也不知道怎么回答。她把浸湿了的手指搭在了船檐上,“我想想。”
      她盯着远处和天际交融的海平面,明檀就像只是随口一问,也不是真的在意起她的答案。
      起风了。
      刚刚只有扫过脸颊是微不可计的小风把安桥桑的头发吹得向后扬去,吹散了刘海,露出一半光洁饱满的额头。明檀伸手把安桥桑放在座位上的白茉莉放了下来,放在了挡风的地方。
      “为什么这么喜欢花呢?女孩子都喜欢吗?”明檀像是在喃喃自语,但也不介意让安桥桑听见。
      他看见安桥桑示意他帮忙递一下放在他这边的相机。
      “你怎么问题一个接一个的,”安桥桑扒开了相机,打开了摄像,那边的天色不再是蔚蓝,早在好几分钟前就不知不觉的染着不易察觉的霞色。安桥桑一直在等,听说海上日落很漂亮,她一直都在想象着。
      “如果我有一张免费的船票,那么我想去——我没去过的地方,结交新的朋友,遇到喜欢的景色就下船,遇到好玩的人有趣的事也下船,听说那些船上的都一定很有见识,我们可以一起讲故事。”
      明檀对于这番发言不予置否,只是淡淡的笑着移开视野,看向了安桥桑一直看的方向。
      他坐过很多次船,因为成年后总是有很多事要忙,工作性质让他始终辗转于不是出差就是在出差的路上。没什么有意思的人,也很少有真正的闲人,大多数人不是在对旅行的倦怠就是抱着昂贵的笔记本电脑为生活的薪资忙碌。
      而那些所谓停下来的港口,也是别人厌倦了要离开的地方,每个地方好像在他眼里都是一样的。
      但其实也不是没有笑声,相反,很多。明檀经常听到,那些人和他们自己同行的朋友,家人,只言片语中透露出自己不了解的笑话。总归是和别人没什么关系的。
      身后突然安静下来。
      安桥桑认真的调着焦距。镜头面前的海面广阔无垠,那轮落下来的太阳砸进了海平面,碎成了万里的金光凌凌,驰骋在海上撞进了六月时夏至的热意。
      “也不是所有女孩儿们都喜欢花的,至于我的话,可能也就是贪图所谓的浪漫吧。没什么实际意义,也许也谈不上喜欢,真拿在手里的时候也没有在想象的时候来得更开心。”安桥桑按下了摄影键。
      明明只有四四方方的显示屏,却装进了一整片干净的海,一直都有的海鸥闯进了镜头之中,洁白的羽翼披着落日晚霞的橘色,伴随着掀起的海浪起起伏伏。安桥桑的相机里录进了一道温柔声音,来自她的身后。
      “安桥桑,我以前没收过花。”
      “你能也送我一枝吗。”
      “有些冒昧,但我觉得我可能喜欢红玫瑰。”
      船身吱呀的晃了几下,安桥桑一不小心的按了个什么键,相机停止了录制。她回过头,随即陷入了一双装进了满满日落而格外温润的眼睛,那双本来有些冷淡苍白的眼皮此时是弯着一个浅浅的弧度,染上了温度。
      “红玫瑰。”安桥桑重复的低喃一声,船身有一次的摇得厉害,她抓住了船檐稳了稳身子,海风带来了不知道从哪里传来的浅淡酒气,氤氲在鼻尖下让人徒生起一抹醉意,“好啊,送就送。”
      船身摇晃的实在厉害,明檀慢慢收起了笑意,皱起眉伸手一把抓紧了安桥桑的手腕把人从船的边缘拉过来,鼻尖下的酒意更加的浓了,两人对视一眼也意识到了不对,回头看向了在船尾那个颓丧的青年渔夫。
      破旧的渔船不知道什么时候已经破开了一个微不可见的口子,而唯一的船夫满眼通红的无声看着海面,他的身后倒着藏着的酒瓶,酒液混着灌进来的海水浅浅的铺着船底,这艘船正在下沉着。
      来不及的想其他的,明檀迅速的打了岸上老板娘的电话,这艘破渔船上只有一个简陋的救生圈,肉眼可见的被酒瓶碎片划开的口子。安桥桑盯着那个一言不发的船夫。
      船并没开得太远,岸上黑黑点点的房屋也可以看到,电话打进来的时候,安桥桑还是害怕的接通,海水淹没了脚踝,她有些紧张的捏住明檀的手,掌心传来的温度让她没忍住的哭了起来。
      “没事的,安桥桑。”明檀挂掉了电话,“这里不远,我已经告诉了老板娘,她已经赶来了,马上就会有人来把我们带到岸上的。”
      “会游泳吗?”
      安桥桑点了点头。
      说话的间断,明檀带着安桥桑下了海,船夫还留在船上,不分给两人一丝的余光,那人举起手里剩下的半瓶酒,无声的仰头喝着。看着远处已经染红的日落,看着不知道下面有什么的海平面,随着船一起下沉着。
      就像是分割成了两个世界。
      但这两个世界的人谁都没有心思去关心另一个世界的人。
      海浪掀起,口鼻中难免的呛进鱼腥和咸湿的海水。小村落的海岸线上有嘹亮的鸣笛声响起,安桥桑模糊的视野中好像看到了远远的有船向这边来。
      救救我们吧,快来啊。

      他失去意识的时候,一定想着自己还能睁开眼吧。
      毕竟看得到海岸线离自己那么近,明明看到有船向自己开来了。太阳的光那么亮,在整整一大片的海上,一切看起来都充满了希望。
      安桥桑的记忆好像又差了很多,什么时候可以治好这种病呢,她不知道,但她希望可以快一点。
      醒来的时候是晚上,窗帘只拉开了一半,外面是沉沉的夜色。房间里的女人在忙里忙外的,见人醒了后又连忙的把桌子上打包的粥端了过来,让饿了一天的安桥桑吃一些。
      她认出了面前的人后问了一声:“妈,我怎么在这儿的?”
      忙碌的女人停下了手上的事,坐到了床边,语气后怕的解释的原委,最后还生气的放话说下次怎么也不要让她一个人来了。
      哦,原来是来看海的,但是船沉了,但幸好妈妈在岸边一直跟着村里来救人的一块儿一直找她又救回来了。
      妈妈回来的时候把她戴在身上的相机拿了回来,说是进了水好多照片和视频没有了,拿去修了几天后今天刚拿回来,但是还剩了一点,说是回去了又让爸爸和她一起再买新的。
      安桥桑心里不知道为什么,有点惶惶不安。几次欲言又止的想问点什么,却不知道自己想问什么。
      她好像忘了一个很重要的事。
      安桥桑摁开了相机,看了看里面的东西。确实很多东西都没了,只有两张照片和一段视频,照片没什么好看的,一张船票和一束白茉莉,这种照片在她相机里面太多了,于是她点开了那段背景全是海的录像。
      海浪声,海鸥的嗥鸣,落日余晖。
      好漂亮。
      “安桥桑,我以前没收过花。”
      “你能也送我一枝吗?”
      “有些冒昧,但我觉得我可能喜欢红玫瑰。”
      明檀。
      安桥桑不知道为什么突然会这么难受,可明明她什么都不记得。
      她好像真的忘了一件很重要的事。
      桌上放着自己所有的东西,她问起了母亲,她说,没有其他人,来这里只有她一个人来的。于是她匆匆的翻开了自己的日记本。
      明檀,明檀,明檀。
      这个人是谁啊。
      这个人到底是谁啊。
      她停在最新的一页上看到了一张显眼的红色便利贴——不可以忘记明檀。
      安桥桑,你欠了他一枝玫瑰花。
      明檀是很好很好的人。
      我喜欢他。
      安桥桑指尖颤动的向前翻,全是红色的便利贴,一张,两张,三张······直到那一页——今天天气好好啊,早上去了集市没有找到茉莉,但超级好心的老板娘送啦,下午打算和明檀去看海上落日,希望一切顺利啊!对了,小秘密要用蓝色的便签藏起来,安桥桑,你喜欢明檀,每天都要写一次。

      六月是夏至,热的刚刚好。
      这边的花店每天都有开门,好像买花已经成了城市生活中很多人慢下来的情调。回来的那天,天刚刚黑下来,金黄色路灯点亮在乱七八糟架起来的高架桥上,路上的行人很多,他们穿着刚刚入夏的衣服,穿行在川路不息的人行道上,商业街上偌大的显示屏打着五彩斑斓的广告。
      晚高峰的时间段有些堵车,车子在路中间降下车速和周围数不清的车辆一起停下。安桥桑从车窗外看去,外面正是一家火锅店,热火朝天的排了很多人,几个年轻人打伙在一起跳跳闹闹,起哄声离这么远都能听见。
      她手里抱着两枝红玫瑰。
      驾驶座上的爸爸和副驾驶座上的妈妈正在讨论晚上亲戚家要请客的消息,生活好像一切早早的恢复了正轨,那一场意外的海难,所有人都只在找她一个人。
      到家的时候已经很晚了。
      安桥桑拿着两枝红玫瑰走上了天台,这里早就没有下雪了。
      她欠了一个人一枝红玫瑰花,她答应要送给他的。城市里的晚上没有星星,她拿打火机默默地点燃了其中的一枝,放在了地上,然后远远的看着它在火光里燃烧。
      安桥桑拿着自己的红玫瑰对着火光轻轻的摇了一摇。
      “明檀,我送了两枝红玫瑰来。”
      “一枝是你的,一枝是我的。”
      “如果你收到的话,那就笑一下吧。”
      我好像不知道你是谁了,可是日记本里红色的便签说我很喜欢你。写了好多好多张,我好像真的很喜欢你。
      远处的乌云弥漫千里,街道上彻夜亮起的光照亮了一半的天,风吹熄了地上燃烧的火光。
      安桥桑好像看到了海,白色的海鸥。耳边是浪潮涌涌,掀起又落下,鸟声不绝。
      有关于那个浪漫炙热的少年的照片和他其他的一切落入在铺满了暖黄色的海里,杳无人知。
      她好像听到了藏在海声之下一道明朗清润的嗓音。
      “安桥桑,有些冒昧,但我觉得我可能喜欢红玫瑰。”
      -——全文完
note 作者有话说
第1章 杳无人知

  • 昵称:
  • 评分: 2分|鲜花一捧 1分|一朵小花 0分|交流灌水 0分|别字捉虫 -1分|一块小砖 -2分|砖头一堆
  • 内容:
  •             注:1.评论时输入br/即可换行分段。
  •                 2.发布负分评论消耗的月石并不会给作者。
  •             查看评论规则>>