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4、第 4 章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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玄沣?元裳对这个名字毫无印象,可他们一行有五十人,除了最活跃的那几个之外,她确实不知道大多数人的名字。
元裳暂且放下对此人的探究。不论对方是谁,有个目标一致的同伴总是让人欣喜的。元裳猜想,这个玄沣实力恐怕不低,否则妖邪不会是那样一副遍体鳞伤的样子。也就是说,玄沣早在她赶来之前就已经发现并且与那妖邪缠斗在一起,让妖邪落了下风。
那么妖邪是因为玄沣的存在才派出分身拖住剩下的人吗?元裳摇了摇头,这不是目前最重要的问题。她应该首要考虑的是如何抓住妖邪,并且逃出去。
她在心里重新整理了一遍思绪。既然存在交叠的盒子,那么每个人大概会派发一个分身,但真身只有一个。方才的金蝉脱壳大约是妖邪遁入到了另一个盒子里,元裳虽然看不见她了,但理论上她应该依旧还存在于这里。
也就是说,这个玄沣同样是在看不见妖邪的情形下阴差阳错地帮了元裳一把。或许他是感觉到了某种不寻常气流,或是看见了被拔出来的树。
说到树……元裳回头看了看,那两颗树不知何时已经默默归位,被她搞得一团糟的地方早已回归平静,一切像什么都没发生过一样。地上写过字的痕迹也随着徐徐微风渐渐化为乌有。
新的问题随之而来。如果元裳的猜测正确,那么也就意味着妖邪每被斩杀一次就会往下一个盒子里遁入一次,身处于那个盒子里的人才有可能看见她的实体进而发起攻击。也就是说元裳下一次遇见她大约会是在她金蝉脱壳四十九次之后……
元裳十分苦恼,虽然其余四十九个屠魔者都是身经百战之人,但这无法保证每一个人都恰好经过桥进入山林,又恰好在无边的山林里找到妖邪并突袭成功。妖邪一旦在其中一个盒子里安定下来,再趁机疗伤,再想捉住她就难了。
不能坐以待毙,等着敌人主动送上门。元裳决心主动出击,既然玄沣能碰到她,那就说明她也能在对方不现身的情形下将妖物逼出来。
想到这里,元裳用树枝在地上写道:我去左边包抄。
收起树枝,元裳忐忑地抱着胳膊等待回话。元裳此举算是正式发出了同盟邀约,但她并不知道对方的心意,就连他看见这句话后会作何反应都无从得知,这让等待的时间变得尤其难熬。
可玄沣大约是跟她想到一块去了,元裳一瞬不瞬地看着地上的泥土很快移形换位了起来,渐渐变成一个字:
好。
元裳盯着地上的那个“好”字看了许久,直到地面重新尘归尘,土归土。她站起身,将妖邪褪下的人皮拎在手里。
元裳拿不准妖邪在褪皮之后会变成怎样的样貌、还会不会幻化出新的面皮,不过万一她要去而复返拿回自己的皮,元裳可不能让她如意。
元裳开始马不停蹄地往东边赶,她没有像之前一样隐匿身形,而是将每一处能破坏的地方都破坏殆尽了。所过之处,寸草不留。
元裳心里清楚,这些遭到破坏的树木土地过不了多久又会复原,但至少在复原之前她还有一些时间。若是正好砸向了受伤妖邪的藏身之处,她极有可能会在脱身时露出马脚,这就是元裳的机会。
可山林实在是太大了,当元裳累得气喘吁吁、不得不停下来休息时,树林依然望不到头。
元裳怀疑自己在绕圈子,或许这片林子根本就是两头连在一起,她永远也走不出去也消灭不完。元裳握着剑柄伫立在这片荒原,高高竖起的黑发被余波未消的震荡拂得迎风飘扬,愈发森冷的瞳仁里映出这个正在依次有序地进行着复原的世界。
再这样下去恐怕等不到妖邪现身她自己就要先耗尽体力了,也不知道玄沣那边进行得怎么样。元裳深吸一口气,决定先回汇合地点给玄沣留个“口信”。
回去的路程轻松了许多,就在元裳估摸着快到了的时候,心中忽地感觉到一股异样。多年来形成的本能使她在遇到危险时身体的反应比脑子更快,人已经躲到树后,她才意识到——有东西过来了。
元裳悄悄露出一只眼睛,待看清来“人”时,她有些惊讶。原本以为妖邪在遭受重击时所有分身就已经回到了真身里,没想到还有一个漏网之鱼。
元裳灵机一动,飞快地将手里的人皮套在了自己身上,她迅速整理了一下人皮外的襦裙,将脸皮也贴合好,这才闪身从树后走出来。
“大人!”分身的双髻歪斜,脸上也沾了些污泥,一看见元裳,她立即跪了下去,“小的方才本想过来帮忙,可在混乱中被震飞了出去。好在大人没事。”
元裳捂住肩头,作出受伤的模样。她模仿对方的嗓音,冷笑道:“那种蛇鼠之辈怎会是我的对手?只不过我一时不备被剑气所伤,恐怕过一阵才能恢复了。”
“大人英明神武。”分身的头垂得更低了,恭顺道:“小的有个不情之请,能不能……先让我回到您的身子里,那女的实在强悍,我……”
“没用的东西!”不等她说话,元裳呵斥道:“那女子还在大肆破坏,其他人迟早会发现这边的动静,到时我拖着这副残躯,如何应付得了!”
分身先是瑟缩起身体,接着连滚带爬地站起来支起手臂,“小的这就带大人回山洞疗伤。”
元裳将手搭在分身的小臂上,任由她带着自己往前走。奇怪的是,在一模一样的树木间,分身却驾轻就熟地转弯或是朝着某个方向疾走,仿佛有另一番景象存在于她的眼里。
“大人不必担心其他人会发现,”分身的半个身体走在前面,她主动安慰道:“那么多间屋子呢,他们走不出去自然只会在原地打转。”
屋子?元裳心头一震,原来不是交叠的盒子,而是每人一间单独的屋子么?
元裳正在思索,突然,一只温热的手掌从后面覆上了她的背脊……
元裳全身的汗毛都炸开了。她猛然意识到一个问题——戴上人皮的她极有可能被同伴们误认成妖邪本身,人皮带着妖气,又本就属于真身的一部分,因此成为了可触碰得到的实体。
眼看就要直捣妖邪的藏身之处了,可不能在这个关头被自己人坏事!
元裳指节微动,正要伸手去握住后面的那只手,试图传达某些信息,可那只贴着她身体的手掌却忽然轻拍了两下她的背。
力道温柔得像是母亲哄着昏昏入睡的孩童入眠,即使隔着一层人皮和一道衣物,元裳却能清晰地感觉到来自手心的温度。
是玄沣,他在安抚她。
元裳暗暗放下了心,玄沣应该早就发现分身并跟着她了,虽然看不见,但他此时应该正在与自己并肩同行。
玄沣收回了手,用指尖在元裳的背上写了两个字:
‘活捉。’
元裳心头巨震。玄沣的意思是不能杀?可不能杀也就意味着不能用符箓和收魂瓶,光用剑也要小心力道和角度,万不可切中妖邪的要害。可若是不能一击毙命,她岂不又会来一次金蝉脱壳?
元裳心中满腹疑问,偏偏不能抓住玄沣问个明白。难不成要她对妖邪求情,求她放出自己的师父和弟弟?
没有时间给元裳想明白了。分身领着元裳来到一片与其它任意角落都别无二致的地方,仿佛睁眼说瞎话一般:“大人,请进吧。”
元裳眼睁睁地看着早已见怪不怪的树木,依旧做了个俯身的动作,佯装钻进了某个洞。
玄沣在元裳的背上快速敲击了一下,这是在示意她他要去另一边包抄了。
元裳兀自点头,慢悠悠地对分身道:“行了,你在外面守着吧。”
分身应声退下,朝着另一边走去。元裳试探性地往里走了几步,估摸着该是走到洞的内部了,这才脱下身上的人皮。
元裳小心翼翼地往前迈步,双手也举起来四处挥舞,像极了两眼一抹黑的抓瞎。
她走得极慢,右手悄悄抽出剑,对着脚下的草地挥出了一发剑气。气息倏然往前,带动了一地的草木。元裳很快发现了其中关窍——在这个看不见的“洞”以外,草地树木几乎是一触即动,而“洞”以内的植物作出反应则要慢一些。
元裳猜想,大约是因为“洞”里的景象全是假的吧。凭借这须臾之间的先后差距,她确保了始终沿着洞壁往前行走。
对于妖邪来说,这个洞大概是具象化的,难怪方才她制造混乱时倒下的树怎么也砸不到她,原来是全被挡在了山洞外。等等,树难道就一定是真实存在的么?
元裳只觉头疼,她的脑子快被这亦真亦假的世界搅成一团浆糊了。
元裳试图将自己放在那妖邪的立场上思索,她很快有了第一个疑问:既然所有的屋子都归妖邪所有、更为她所创造,那她为何不干脆离开所有的屋子,彻底抽身呢?
元裳猜想妖邪的处境恐怕也不比他们这些被困其中的人好多少,她被迫躲藏的理由无非只有一个——为了逃脱某人的追杀,主动逃进来了,或是被逼进来了。
元裳依稀记得幼时在古籍中看过此邪术,修习此术者只要被人追杀,就能对着那人放出一个幻象,将其困在其中。这大概就是分身口中的屋子了。
那么在几十个屋子之间,她会首当其冲地遁入哪一个屋子呢?元裳的脑海中蓦地出现了先前看见过的那对双生子的模样,没记错的话,他们应该叫赵苍和赵芜。
双生子生得一样、穿得也一样,在常年的有意训练下,两人的言行举止也看不出异样。也就是说,他们两人极有可能被误安排进了同一间屋子。
既然如此,人数就对不上了。妖邪在情急之下自然会搜索最安全的屋子,发现空无一人的屋子时,她大概会认为屋子里的“主人”已经被自己的分身解决……
一个快要逼近真相的答案若隐若现,挠得她心里毛毛的。一股涌动的气流在元裳的体内躁动着,她的长发被吹得高高扬起。
元裳福至心灵,她闭上眼睛,冷不丁地想起了分身先前说过的话。
“离幻即觉,亦无渐次。”
她在口中将这句话反复咀嚼,却总觉得哪里不太对。分身大概没想到元裳会那样不按套路出牌,既不买她的龙须酥,也没有试图与她攀谈、打听消息,所以在情急之下她只好暂时扮作引出话题的那一方?
元裳试图将先前对妖邪真身逃去赵苍和赵芜旁边屋子的猜想甩出去,就算真的得知真身去了哪里,可这依旧是将一个问题变成了另一个问题。
元裳将思绪复又放在那句话上,分身情急之下说出的话一定不会是与自己风马牛不相及的,或许是她平日常听人讲起过,抑或是……这根本就是常常萦绕在心头,她怎么也放不下的一句话!
元裳被一股接近真相时所产生的兴奋感所包围。她掐起心决,双手合十,口中默念:知幻即离,不作方便?。
含有万钧之力的气流从身体四散发出,四周的一切,无尽的草木、泥土,没有边界的天地全都在这一刻在元裳的眼前化作了虚无。
如看皮影戏一般,周遭的一切转瞬间便换了一副场景,洞有了,石壁也有了,甚至连原本山林的清香也从元裳的鼻端间散去了。
分身口中的那句“离幻即觉,亦无渐次”是在告诉她要执著,哪怕是幻也要执着其间。若她陷入这个预设,仔细思考起答案,恐怕连意志也要被妖邪夺去,真要永生永世地困在幻象中了。
可她怎么忘了,这句话的上半句分明是在讲:若是知道了这些是幻,那么不需要修行,幻也会自动远离!
元裳欣喜万分,这回总算不用当瞎猫去捉死耗子了。正要搜索妖邪的身影,她忽觉下方有些不对劲,低头一看,妖邪那张干瘪枯瘦的脸正满脸惊恐地从下至上望着她。
她竟在天地更迭的混乱中骑到了妖邪身上!
1:出自《圆觉经》,是上文中“离幻即觉,亦无渐次”的上半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