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幻化成风（冰瞬，米妙等）》冷焰燃冰

17、 Chapter.12弥生（下）

　　日本魔界虚无疆土的西方式一片宁静的国度、冥河最终的归属地，也是魔族安睡之地。
　　湍流不息的冥河因河床的突然加宽在此处变得深沉平静，如同无风无浪、无边无际的湖。放眼望去，岸上尽是盛开不败的曼珠沙华。
　　相传，每一朵彼岸花都是一个沉睡的灵魂，微风拂过之时的摇曳起舞，便是安详之梦的开始。
　　这片安静得只有风声的地域，被叫做“艾利西恩”，意为极乐净土。

　　送葬的队伍沿着冥河乘船而来，为数不多的送行人都身着黑色长袍，宽大的帽兜将整张脸遮蔽在阴影里。
　　雕刻着华丽而复杂的图腾的黑色大船在接近湖口的位置停下来，短暂的静默后，红色的木棺被放入水中，随波飘荡。
　　穿越旷野的风迎面吹来，鼓动着黑色的长袍，再掀掉所有人的帽兜，露出隐藏起来的颜色各异的发、以及神态凝重的脸……

　　“开始吧。”哈迪斯淡淡吩咐。

　　沉缓的琴声蓦然响起，奥路菲拨弄琴弦，为一辉菲尼克斯献上最后的安魂曲。
　　路拿摊开面前厚重的书页，平静地念出无人明了的咒语，用偏低的音色吟唱出魔族最终的归宿。
　　一滴泪从潘多拉的脸颊滑落，融进前襟黑色的法兰绒。
　　卡隆手里黑色的船桨将红色的棺木推向广阔的湖面。
　　水流声声，如同告别……
　　没人知道百年千年之后，是否还有人记得这如火一般的魔族男子，但总会有只言片语会载入星楼厚重的书籍，成为历史的一部分。

　　在棺木漂至对岸之时，哈迪斯缓缓抬起右手，金色的火焰自指尖蹿出，将棺木包裹的刹那，跳耀着燃出缤纷的火焰，将岸边的彼岸花染上了鲜亮的橘色，乘风摇曳，曼妙的细丝状的花瓣漫天飞舞，像是伸出的温暖手臂，一点一点地将火焰揽入胸怀。最后一丝金色火焰燃尽之处，一株嫣红的曼珠沙华悠然绽放开来，最终融入那一片红至天边的血色之中。
　　风声再起，扰动那一片曼珠沙华，一波一波摇曳出红色的花浪。

　　哈迪斯垂眸转身，扬起的黑袍在那一片血色的映衬下，威风猎猎。
　　接下来要做的事情还有很多，这一次终究是在劫难逃还是化险为夷，马上就有定论了！

　　天边一只黑色的妖蝶蹁跹而来，潘多拉伸手擒住，妖蝶双翅微震幻化成黑色信纸。
　　“陛下，拉达曼迪斯传信，有异族擅入，请您速归。”
　　…… ……
　　……

　　哈迪斯现身海因斯坦城议事大厅的时候，台阶下闭目而立的人并没有显出丝毫的不耐烦。倒是那人身后有着紫色长发的男子显得有些局促，不安地揪着眼前人的雪色衣摆。
　　“是你？”哈迪斯缓步走下石阶，语气带着些许惊讶和了然。
　　金发之人扬起素容，眉心朱砂依旧，言语自若，“是我。”
　　“你来……所为何事？”
　　“瞬。”
　　干净利落的一个字，令气氛骤然凝固，潘多拉等人立刻绷紧了神经，盯着此人蓄势待发。
　　哈迪斯眉峰微挑，凝视对方，“还是放不下么？沙加。”
　　“只为还愿。”带着念珠的白皙手臂垂下来，握住将自己衣襟攥出褶皱的手，合着的眼睫悠然展开，像是蝴蝶的羽翼，蓝色明眸一片沉寂，“之后我会带穆一起去伊利西亚，完成最后一件事。”
　　瞳孔一缩，目光落在沙加身后那人身上，哈迪斯轻唤，“穆？”
　　被魔君的强大气场震慑住的穆微微缩瑟，犹豫着对上哈迪斯的目光，投来纯粹的疑惑不解的视线。哈迪斯一阵恍惚，穆的碧绿眼眸让他忆起瞬易容后的眼，同样清晰映射出自己的绿瞳，一双干净得透明，一双纯粹得悠远。
　　穆眨了下眼，不安地双手拉住沙加的小臂，垂下头，半个身子躲在沙加身后。
　　哈迪斯收回审视的目光，再次盯住沙加，作为魔君，早已习惯冷眼观看的哈迪斯，很少会表现出对什么人或事的关注，即使是瞬，哈迪斯也很难分清楚这种感觉是来源于对自己下一个身体的爱护，还是对瞬本人的保护。眼前这个本就是替代品的沙加，虽然继承了阿释密达的灵力，却也显现出不同于本体的个性，果断、冷静到令人怀疑。由沙加制造出来的穆，应该算是高级式神，但却明显有了自己的思维判断。这些不同寻常的地方，让哈迪斯微讶的同时，不得不感慨情感的微妙。人类拥有的情感的复杂程度远远高于魔族，如今产生在魔族之间的情感又来自何处？要如何看待？这些令人混乱的想法，让哈迪斯有了那么一丝不自然。
　　当然，作为整个魔族的君主，哈迪斯非常清楚情感这种无法形容、也没有一定之规的飘渺东西是不可能在短时间内弄明白的。当务之急，依旧是如风中残烛一般随时崩溃的封印结界！短暂地沉默后，哈迪斯走下石阶，与沙加擦肩而过之时，风轻云淡地吐出两个字，“来吧。”
　　“陛下……！”想要阻止的潘多拉被艾亚哥斯挡住，不禁对其怒目而视。
　　艾亚哥斯眉心微皱摇摇头，“如果世上还有谁能叫醒瞬，那这个人必定是他。”
　　潘多拉蓦地睁大双眼，“他是谁？”
　　艾亚哥斯垂眸一笑，他是谁？哈迪斯不是已经说过了么？！但此时，艾亚哥斯也明白，潘多拉想要问的，是他的真实身份！目光转向牵着穆跟在哈迪身后走出大厅的人，艾亚哥斯开口，声线低沉，如同回忆时的喃喃自语，“不觉得眼熟么？那种神态，不是其他人可以模仿的。”
　　潘多拉怔住，故人的身影赫然闯入脑海。
　　金色长发、湛蓝眼瞳、眉心朱砂、腕间念珠……
　　“阿……释密……达？”犹豫着看向艾亚哥斯，在那张生态自若的脸上没找到任何否认的表情，潘多拉倒吸口冷气，“怎……怎么可能？阿释密达已经……！怎么会？”
　　“人类有句老话，叫做‘凡事皆有可能’。”艾亚哥斯一甩衣袖，走下石阶，“他们无时无刻都相信着奇迹总在意想不到的时候降临。”
　　潘多拉看着艾亚哥斯的黑袍消失在门口，颓然跪倒在空旷的议事大厅的石阶上。石板冰冷的触感透过裙摆传遍全身，忍不住轻颤。如果连死人都能复活，那还有什么秩序是可以遵循的？还有什么规矩是不能被打破的？
　　如同哭泣般自嘲的笑声在一双大而有力的手扶住肩膀的时候戛然而止，潘多拉抬起干涸的双眼，看着眼前始终不变的刚毅脸孔，她问，“拉达，总有一天你也会变的吧？”
　　拉达曼迪斯凝眉不语。
　　潘多拉抓住对方有力的手腕，声音哽咽，“如果……如果可以，在你改变之前，告诉我！我讨厌这样被蒙在鼓里，我讨厌所有事情都不在掌控，我讨厌这么长时间都在扮演无知的角色……”
　　拉达曼迪斯抿起嘴，这样的潘多拉他从未见过，那个魔界说一不二的女王到哪里去了？那个费劲心机想要平衡职责和情感的潘多拉到哪里去了？
　　久久得不到回应，潘多拉绝望地垂下眼，手下力道减弱，用只有自己才能听到的声音低语道，“是啊……地球上没有什么东西是一成不变的啊……连我自己都变得不再像我了，不是么……”
　　“女王陛下。”
　　“女王？哼哼……哼哼……”潘多拉嗤嗤地笑起来，“我哪里还像个女王？哈迪斯根本就当我是个管家，艾亚哥斯、米诺斯他们虽然嘴上不说，但谁听过我的？瞬也是，口口声声叫我‘姐姐’，可一辉被逐出魔界之后，他哪还当我是姐姐？他怨我……嘴上不说，可心里恨我，恨我！还有你，拉达曼迪斯，你忠心，可你的忠心背后还不是渴望权力的私欲？”
　　“没错！我是有野心，可我从来没隐瞒过！”拉达曼迪斯吼道，“你呢？你喜欢一辉，可你从来不说，因为他只是个狩猎者。等他爱上别人，你又拿魔界的规则来束缚他。是。你做的没错。但你有没有想过别人的感受？？你不过是打着‘为了两界秩序’的幌子，达到自己的满足而已！你怪哈迪斯不信任你，你信任过他么？瞬虽然恨你，但依旧叫你一声‘姐姐’，你还想怎样？让我们所有人都像狗一样看到你就摇尾巴么？？沙加是谁根本不重要，阿释密达死没死也不重要，重要的是沙加能叫醒瞬，能让哈迪斯安心对付即将崩溃的伊利西亚封印塔！或许沙加还能阻止封印失效。这些难道不是比纠结变或不变更重要的事情么？！”
　　潘多拉僵在原地说不出话，一向沉默寡言的拉达曼迪斯突然戳破她所有的伪装，揪出那个丑陋的自己，这让潘多拉无言以对。但同时，心底却蔓延出一丝辛酸的甜意。原来她并不是曲高和寡地被人漠视着，原来也有人知道她所感所想，即便是丑陋的欲望。
　　将堵在胸口不吐不快的话统统发泄出来之后，拉达曼迪斯重重地叹口气，揭人伤疤的事情，并不是所有人都做得来！尤其是揭魔界女王的伤疤，这种事对他这个一向只问利弊，不问缘由的人来说，根本就是无稽之谈。
　　“我去查看魔界渡口。”拉达曼迪斯胡乱找了个理由，起身离开，不料潘多拉竟拉住他的袖口不放。
　　“这是我听过的最不讲情面的质问。”潘多拉言道，“可是……”
　　片刻的停顿，让拉达曼迪斯呼吸一滞。
　　“可是……谢谢。”潘多拉仰起脸，雍容的面容没有丝毫颓败之气，“谢谢你这么关心我。”
　　“……！”尴尬地别开脸，拉达曼迪斯第一次感到窘迫。
　　潘多拉看着男人微红的耳根，释然一笑，拉着对方的袖子借力站起来。整了整衣裙，正色道，“晚上我要听到所有时空渡口的巡视汇报。”
　　“是。”
　　“陛下近期会派人往人界，协助MIC和血族处理佩格萨斯一事，请挑选五十名经验丰富的狩猎者随时候命。”
　　“是。”
　　“还有……”稍作停顿，拉达曼迪斯不由地抬眼询问，潘多拉扯扯嘴角，“无人的时候，可以不再称呼我的官职。”见对方一脸不解，潘多拉又道，“这样比较……亲切。”
　　“……是。”
　　“你可以退下了。”
　　魔界最为英武的男人躬身施礼，匆忙离开。
　　潘多拉望着那消失在门外的黑色长袍，有片刻失神。
　　拉达曼迪斯……这个总被武力掩盖了头脑的男人，今天是第一次尖锐苛刻地一针见血。看来，她错过的远不止表面上看到的那些。蒙在心上很多年岁的灰色薄纱被轻易撕毁，潘多拉赫然有种豁亮的感觉。浑浑噩噩地度过的时光像是落尘的石刻，如今被人洗刷干净，裸露出来的竟是一种想要吸纳包容所有的心。
　　过去的阴霾始终不会消亡，但未来却会渐渐明亮。
　　潘多拉深吸口气，提起迤逦的裙摆，缓步走出无人的大厅。作为权力仅次于魔君的魔界女王，她需要做的事情、需要担起的责任，此刻愈发清晰，片刻不容地催促着她的脚步，直奔向城堡深处的卧室——那里，她的弟弟还在梦里徘徊，虽然她无法叫他醒来，但她至少可以站在床边看着他醒来，听他叫她‘姐姐’，像他一直想要的人类的家人之间常做的那样！

　　沙加牵着穆一路跟随哈迪斯走过光影分明的长廊，灰色的天空投射下来的光线冰冷苍白，带着慑人心魄的死寂。
　　以往的岁月就像是长久不醒的梦，无数次走过回廊，却鲜少仔细看那片青天。如今，再次用不同的身躯走过不变的地方，苏醒的记忆混杂了陌生，分辨不清是因为此刻新的身份还是因为对过去的留恋。
　　悄然地握紧穆的手，沙加发现一直牵挂的孩子的面容恍然模糊起来，影子一样朦朦胧胧。

　　门扉在哈迪斯到达之前，向内打开。
　　与记忆中无异的房间，却已经过了300年。
　　一直靠在窗边的米诺斯站直身子行礼，视线却在落到沙加脸上时，有一瞬的诧异，银发下血色的瞳孔猛地缩小，闪出难以置信的光。
　　一左一右站在床边的达拿都斯和修普若斯相互对视了一眼，双双退开，站到哈迪斯身后。

　　沙加站到床头凝视陷入深眠的人。
　　平静得没有一丝波澜的面容与记忆中的脸孔有了少许不同，不复往日的稚嫩可爱，却平添了一份柔和坚定。亚麻色的发长长了不少，铺散在枕边美丽却了无生气。
　　沙加轻叹一声，瞬眉宇间隐去的忧郁之色并未躲过他的眼。不由自主地伸手轻抚瞬微凉的脸颊，温柔地怜惜之意自指尖溢出，“傻孩子……”
　　右手一挥，黑色帷幔无声落下，圈出小小一方天地。
　　被放开手的穆，不安地抓住沙加的腕，冰蓝色的眼中温柔的宠溺一闪而过。浅笑着拍拍穆握着自己手腕的手，将手抽出，顺势将穆推出帐外。

　　“他就是阿释密达的灵体？”达拿都斯挑眉斜睨着兄长。
　　修普若斯金色的眼瞳瞟向达拿都斯，略一点头。
　　“我们都束手无策，不及本体十分之一的灵力能管用？”
　　“三百年……能幻化出人形式神，可见其灵力不弱。”修普若斯微眯起眼，“况且，阿释密达不会无缘无故留下这百分之一的灵体。”
　　“你是说他早就知道会有今天？”达拿都斯微怔，见兄长只是意味深长地抿起嘴，并未否认，不由地再次盯住眼前的黑色帷幔。想不到阿释密达的预见力竟如此惊人，但，换个角度来说，知晓此后百年之内要发生的事情，难道不可以说是一种掌控么？

　　掌握世间所有事情的走向，这种事……

　　目光缓缓落到沉默不语的魔君大人身上，达拿都斯心下一震。

　　哈迪斯大人……

　　猛地看向一旁的修普若斯，达拿都斯银色的瞳孔布满震惊。而修普若斯只是投来淡定的一瞥，不动声色地点点头，又摇摇头。
　　一切尽在掌握。
　　一切都未曾偏离最初的意念。
　　魔君哈迪斯的意念……

　　帷幔之内，沙加调整了一下瞬的姿势，由平躺变为半靠。掌心贴上瞬的脸颊，双手捧住，凝视半饷，悠缓地一声叹息。闭上眼，前额相抵，意识瞬间流入漆黑的深渊。

　　踏在瞬无光的意识里，每一步落下都像在平静的湖面上投下细小的石子，浅淡的波纹一圈一圈从脚下晕开，在密不透风的屏障上映射出模糊不清的图像，转瞬即逝。
　　驻足站定，如同站在镜面之上，沙加低头看到自己眉心朱砂隐闪。

　　被拒之门外了。沙加失笑。

　　鲜少流露的潜意识是就连自身也难以窥探的未知领域，却隐藏着赤裸裸的真实，同时也具有抗拒一切恶意和危险的防御能力。阿释密达曾是为数不多的可以潜入深层意识的魔族之一，只要他想，就没人能够遁形。俗语说，想要进攻就要先做好防御。所以，阿释密达也是唯一让人无从窥视的魔族。作为瞬的导师之一，这种潜意识的心理防御术自然不可不学。

　　指尖碰触光滑的镜面，稍一用力，坚硬的反射屏障便软化出一个洞。

　　捉迷藏，我还从未输过！

　　随着手不断深入，沙加整个人“哗啦”一声跌入清凉稠密的水面之下。
　　……
　　……

　　耀眼的强光照在轻闭的眼帘之上，形成红色的蒙物。
　　沙加懒懒地翻了个身，阳光暖昧，微风和煦，一时间竟有了想要继续睡下去的冲动。
　　某种丝滑拂过手背，有些痒。
　　沙加诧异地张开眼睛，赫然看到一排一排直通穹顶的书架，整齐摆放的厚重书籍是落了尘的历史，而正漂浮在半空由羽毛笔书写着的快要结尾的那一本，则是此刻正在经历的事情。
　　这里是……星楼？！
　　轻微的拾阶而上的响动惹得沙加投去目光，素白的衣襟消失在第十七层的悬梯旁。
　　沙加起身追着那一抹白色来到十七层尽头的玻璃窗前。
　　趴在窗台上向外张望的、身穿白色狩猎服的小人，正是七、八岁模样的瞬。
　　刹那间，记忆如潮水般地涌入那扇纤长的窗，势不可挡。

　　站到瞬旁边，透过那扇窗，沙加看到繁花似锦的古老庭院。
　　雅柏菲卡指尖的蔷薇，笛捷尔膝头的书籍、卡路荻亚微眯起的眼，以及……阿释密达腕间暗红的念珠……
　　间或传来的对话，尽是没营养的调侃和互损，期间夹杂着瞬年幼时稚嫩的童言，清脆易辨。
　　这是被岁月掩埋的美好，被现实冲刷的过去；是所有都享受着却不曾认真度过的时光……

　　庭院角落，独自坐在树下打盹的人忽然醒来，向窗内投来明亮的目光。
　　沙加一阵恍惚，只听身边的瞬轻唤了声“一辉哥哥”，便整个人跃向窗台一步踏了出去。
　　“瞬！”
　　伸手抓住急速下坠的白影，拉入怀里抱紧，耳边风声飒飒，却没等到意料中的撞击。
　　周围明媚的日光和友人惬意的笑容像是被喷了化学药剂一般，开始溶化，各种各样的色块混为一潭粘稠灰暗的液体。砸过去的瞬间，倒像是被吸附进内部一样，触感柔软而充满弹性。
　　怀里一空，沙加猛然意识到，瞬所掌握的防御之术已经今非昔比！这些都是他潜意识里所难以磨灭的瞬间，那么真正的瞬在哪？这一层一层落下去，哪里才是迷宫的尽头……
　　……
　　……

　　瞬如同漩涡一般庞大的意识将沙加扯入底部，撞上光华坚硬的镜子。
　　碎裂成片的玻璃悬浮着映射出阿释密达死后的每个刹那。

　　暗中帮助一辉逃跑时矛盾的瞬；
　　看着阿释密达四人散尽灵力封印伊利西亚时悲痛的瞬；
　　第一个在冥谷追上一辉，抓住对方衣襟哭着质问的瞬；
　　被一辉误伤落入冥河时绝望的瞬；
　　……
　　再临人界初遇佩格萨斯时好奇关注的瞬；
　　狩猎时追逐着堕落者时手下留情的瞬；
　　七夕时写下“幻化成风”时忧郁的瞬；
　　……
　　被血族吸引的看不清内心的瞬……

　　这些散落在意识深渊边缘不齐的碎片像是晶亮的珠帘，透过晃动着旋转着的记忆，沙加看到将脸深埋在膝间的瞬。
　　迤逦在地的亚麻色长发铺散在四周，盖住了单薄缩瑟的双肩。
　　“瞬。”
　　沙加走过去蹲在他身前，双手轻拨开他的发丝，轻柔地拢在耳后，十指沿着额角发迹一路滑下来，插进脸颊与手臂间稍一用力，将瞬的脸托起来。
　　“瞬？”
　　两行泪从瞬的眼角滑下来，落进沙加的掌心，清凉如玉。
　　“张开眼，看着我。”
　　更多的眼泪从轻颤的睫毛下涌出来，扑簌簌地落在沙加手上。
　　“我知道你认出我了，不想再见到我么？”
　　瞬抽泣了一声，沙加又问，“想一直躲在这里，看这些假象？还是睁开眼看真实的我？”沙加盯着瞬的脸，只要对方有一丝犹豫，他就能成功，“还记得我们第一次上课时，我说了什么么？”
　　“……预言之术……并不是……改变命运之法。”沙哑的嗓音呢喃而出，带着久远的怀念，“世界上……不存在让所有人都……幸福的方法……”
　　“对……”沙加轻叹，“所以，没能救所有人，不是你的错。但是，让所有关心你的人寝食不安，就是你的责任了。”
　　瞬猛地一怔，咬着嘴唇皱起眉头。
　　“还是不想睁开眼睛么？”
　　夹杂着鼻音的一声叹息悠悠出声，瞬沾着细碎泪珠的眼睫抖了抖，慢慢张开。蓝的纯粹的一双瞳孔映射出沙加清浅的笑容。
　　“很漂亮的颜色。”沙加一笑，“像吹过旷野的风。”
　　“阿释……”
　　食指轻点瞬的唇，“叫我沙加。”
　　“沙……加？”
　　“恩。”深吸口气，沙加伸手蹂躏了一番瞬脑顶的头发，“果然是令人操心的学生呐。”将瞬拉起来，沙加暖昧一笑，“回去吧……”

　　自冗长的梦境醒来，瞬缓缓张开眼睛，近在咫尺的金发、眉心的朱砂，以及久违了的一双蓝瞳让瞬抑制不住地落下眼泪。
　　“沙加。”
　　这一声轻唤有些沙哑干涩，却像是等了几个世纪之后听到时，让人心神恍惚而不确定是否听得真切。
　　“太好了……”似是耳语一般的自言自语，沙加脱力地倒在瞬怀里。
　　虽然双臂无力，瞬还是极力收紧了手臂抱住对方压下来的身体，“……谢谢。”

　　谢谢……谢谢你，师父……