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乌云下的橘子树》一零九六

50、初恋

　　叶玉玲忙了两个多小时，妆都没卸干净，就换了衣服回班上自习。班里同学朝她投去好奇而艳羡的目光，也给她带去最新消息：“张扬陈琦姜伟航，他们仨跑去看晚会，又被老黄请去喝茶了。

　　看晚会？叶玉玲心头一跳，怎么可能呢？她当选主持人后马上和张扬分享，他可是明确嘲讽她不务正业的，至于陈琦，她开玩笑让他去表演魔术，他只说没出场费还要跟老黄请假彩排，懒得做亏本的事……叶玉玲转身向后，不期然对上张扬的视线，于是慌忙看向陈琦，只见他正专心致志地做题，似乎并没有受到影响。

　　她满腹疑问，翻书翻得心烦意乱，老黄却又来班里巡视。等到下课，她赶紧跑到陈琦那：“你和张扬去体育馆啦？”

　　“嗯。”

　　“那——老黄又让你们写检讨了？”

　　“没。”陈琦觉得张扬说得有道理，班里肯定有老黄安插的线人，否则不会一点风吹草动都瞒不过他的眼睛，“我们在那待了半小时，有十分钟是晚读下课，但凡老黄去体育馆转转，就知道其他班也有人去，我们班的人算最少的。”

　　“那他骂你们了？”

　　“骂几句又不痛。”陈琦看见姜伟航走近，接过他递来的草稿纸。

　　纸上是一道物理题的解法。老黄不管是坐镇讲台还是在办公室休息，总不缺找他问问题的同学。姜伟航懒得等，又刚被他骂过，自然不会去触霉头。虽然他比陈琦他们多学了一段，可是成绩并没有优势，也得亏陈琦愿意帮忙，不管什么题都做得出，不管去哪总想着带上他，让他感到一种被接纳的安全感。

　　姜伟航还了东西，很快离开。门口的同学叫了叶玉玲一声：“有人找。”

　　是晓青来还她相机：“我就拍了开场和你的单人照，节目没怎么拍。”

　　“嗯嗯，没事。”叶玉玲接过。

　　晓青看她的头发被发胶喷得整齐服帖，脸上涂着粉底，贴着亮片，睫毛变得又黑又长：“你今天好漂亮啊。”

　　“只有今天漂亮吗？”叶玉玲皱皱鼻子，笑道，“化妆化了半小时呢，回家我要让我妈妈帮我卸干净。”

　　晓青也笑，叶玉玲整个人看上去白白软软的，身上又香香的，别说站在台上，站在人群里也肯定吸引很多目光，难怪张扬会忍不住拍她。

　　她低声告诉叶玉玲：“开场之后有一些是张扬拍的，我没教他他就会操作，应该挺专业。”晓青第一次用相机，只保证对焦成功保存成功，既不敢乱按也不敢往前翻进行对比或删除，“你有空自己理一下，真不满意就当我对不住你。”

　　“不会啦。”叶玉玲听到张扬拍她，意外之余又有淡淡的羞涩，“谢谢你帮忙。”

　　晓青笑笑，临走时瞧见陈琦在后面冲她招手，脸上微微一热。叶玉玲回到座位仔细翻看，心想晓青真是实在，大大小小远远近近，基本都在拍舞台上的她，直到翻到前面才看见好多不一样的：

　　穿着高一校服的男生在兴高采烈地分零食；站在最后的老师三两结对，双手抱胸面露微笑；准备上台表演诗朗诵的女生们在舞台右侧候场；坐在桌上盯录像机的老师则低头摸起烟盒……她意识到这些有可能就是张扬的作品，而当她继续，就看见一对熟悉的人——晓青位置靠前，凝神正对舞台，陈琦则在她身后举着手机，屏幕里全是她安静的背影。

　　叶玉玲心里微微一动，抬头只见陈琦坐在位子上，依旧像上课那样专注地写着什么。

　　不知从何时开始，她发现陈琦变认真了。当然了，或许他一直认真，只是现在比从前更认真。

　　上课铃响，叶玉玲关掉相机。

　　她期待的晚会结束了，她的全力以赴也要开始了。

　　。

　　一月的选考如期而至。同学们第一次迎来具有决定性意义的大考，发现再多的模拟终究是模拟，真正提枪上阵的感觉就是不一样。

　　长时间的付出都期待回报，成绩公布后，五班的张扬三门赋分总分300，一只脚已经踏进清北。陈琦三门297，只有化学失了3分。

　　老黄满心欢喜，考前因为他俩的不痛快早就抛之脑后，只是明面上不敢表扬，私下里叫了陈琦：“我对张扬是百分百放心，但对你的语文和英语要多说两句。”

　　陈琦讷讷听着，心想我也巴不得考得越高越好，可是他这两门从没上过130，除非高考有神兵相助，否则几所top的双一流都有可能不要他。

　　“怎么这么没自信。”老黄觉得他对自己的判断有偏差。

　　“可能运气都在选考用光了。”

　　老黄啧一声：“你呀，拎拎清楚！靠点谱！”

　　陈琦不答，回到班里，学习的气氛依旧浓厚。离高考不过百余日，大家都想交出一份让自己满意的答卷。

　　今年的春节只放十天，陈琦期末考考了全班第二，家里人都很高兴。陈志强怕给陈琦压力，想着提前跟亲戚们打招呼，拜年不要问成绩。陈琦笑他战战兢兢：“不至于，爸，除了你和我妈也没谁真正在乎，说完转个背就忘了。”

　　陈琦奶奶笑着点头：“这话对，拜个年还搞这么麻烦，琦琦聪明干嘛不让人说，谁家没学生，谁能不明白?”

　　于是，陈琦笑着抱了抱老太太，毫无负担地过了个春节。临近开学，他和雷立弢难得见了面，雷立弢神神叨叨地给他分析：“最乐观估计，你数学145，语文120，英语125，加上297就有687分，至于化学……你还要拼一拼吗？”

　　陈琦了解自己，他向来是松劲时间长，卖力时间少，也是高三真正投入学习，才有了不适应的瓶颈期。得益于老师的高压和自己的转性，如今瓶颈期已过，他学得更高效也更自在。

　　“我觉得够了，赵晓青说不够，反正有保底，建议我再考一次。”陈琦笑，“她比我还相信我。”

　　“她知道你这种人不逼不行。”雷立弢嘲笑道，过了会儿又问，“她考得怎么样?”

　　“288。”

　　“可以啊你们，谈恋爱一点没耽误学习。”

　　“那是我们一点没谈好吗？”陈琦不敢承认自己总是忍不住想她，“只能等高考结束再说了。”

　　“那会有告白仪式吗？我要替你出谋划策吗？”雷立弢忽然有点期待。

　　陈琦却笑：“算了吧。”

　　他自己还没跟她待够呢，真到了告白那天，他就想和她两个人走走路说说话，轻轻松松地待一会儿。

　　。

　　晓青选考后仔细复盘，历史满分不用再管，生物她花了很多心思才97，想再挣3分不容易，地理的91则是她轻敌，必须再争取一次。因此，她决定放弃生物，把时间匀到数学和地理上。

　　高考的倒计时已经悬挂在班里最醒目的位置，晓青也给自己制定了学习计划：主线严格跟从老师，细枝末节由自己补充，既不能乱，也不能急。她不再去钻怪题难题，把重心放在稳固基础查漏补缺。都说行百里者半九十，她绝没有在最后时刻撑不住的道理。

　　大张旗鼓地学了三年，心血系在短短四天。高考拉开序幕后，天公很配合地收起烈日，连着的阴天让在考场外的家长都宽了不少心。

　　有些同学前两天就考完，潇洒地和高三教室说了再见。晓青的地理被排在最后一天的最后一门，走出考场的那一刻，她看着从云层里漏出来的阳光，竟有点恍惚。

　　等待越是漫长，结束越显得匆忙。

　　回到教室，班里的毕业快乐和同学们的签字还留在黑板上。她和媛媛告别，拿出手机拍了照，赵斌的电话正好打进。

　　“爸爸在学校门口，保安不让我进，要搬的东西很多吧。”

　　“没事，我自己拿。”

　　赵斌主动来献殷勤，受宠若惊地哦了声：“那我在外面等。”

　　晓青清空抽屉下楼，忽然想给陈琦打个电话。他最后一门考的是化学，昨天下午就回家了，但她犹豫许久，还是没打。然而，当她先把书包拿去给赵斌，准备回宿舍拿行李，却看见一辆自行车快速骑近。

　　她眼前一亮，没敢出声，陈琦也强装镇定，在传达室刷了学生卡就推着车往里走。

　　很快，陈琦和她并肩而行：“考得怎么样？”

　　“自我感觉良好。”

　　陈琦笑，难得听她不做最坏的打算。

　　没什么亲眼见到她的放松更让人心安。陈琦想，为了她这句话，就算他再骑十几公里也是值得的。

　　。

　　高考成绩公布前夕，张扬给晓青发来喜报：“被你说中了，最后定了临床医学。”

　　果然是实力决定结果，晓青由衷替他高兴：“恭喜恭喜。”

　　“谢了，你应该也OK吧。”

　　“嗯。”晓青问，“你告诉叶玉玲了吗？”

　　“还没，不过，要是她问起，你不用瞒她。”

　　“你也太能忍了，要是我考这么高肯定要告诉全世界。”

　　张扬心想你才不会告诉全世界，你的世界里就那么一两个人。

　　他这边尘埃落定，其他人的提心吊胆之旅才刚开始。不过，好在终究是喜大于忧——分数公布那晚，陈志强收到成绩短信，高兴地抱住妻子，又重重揉了陈琦的脑袋。陈琦接过一看，不得不骂一句雷立弢神仙：除了数学估低，语文和英语竟和他随口说的分毫不差，更幸运的是，化学缺的3分也被补足，没留一点遗憾。

　　另一边，晓青看到数学的116分，比看到语文的135还要激动。她的眼睛有些湿润，用力地攥紧了自己的手：“妈妈，你帮我看看清楚，总分是不是679。”

　　“是，是，全省排名1235，”张萍眉开眼笑，她的喜悦夹杂着酸涩，紧紧抱住晓青，“你太棒了，妈妈要谢谢你。”

　　积攒的压力和苦闷在这一刻得到释放，晓青忽然也很感谢努力的自己。母女俩庆祝了一会儿，张萍抹抹脸颊：“你爸打了一百个电话了，我去告诉他，再告诉你外婆。”

　　晓青点头，把成绩短信转发给赵斌，再转发给陈琦。只一秒，陈琦的语音便拨过来。

　　晓青笑问：“这么快，你看清楚了吗?”

　　“看了看了，真厉害，真棒，真牛。”陈琦语气欢快，提起明天学校有志愿填报的讲座，“要不要去？”

　　“你呢？”

　　“你去我就去。”

　　晓青想了想：“还是去一下吧。”她记起他们的约定，稍微平复了心情，“我们分差有点大。”

　　“就差16分。”陈琦做梦都没梦到自己能考这么高，他轻声报了两所院校，“我查过了，它们去年的录取位次跟我们差不多，而且校区离得也近，明天有招生办的老师在现场，我们直接问一问。”

　　第二天，他们在学校见面，得到了招生办老师肯定的答复。陈琦笑容灿烂，陪她一块出了体育馆。谢天谢地，他想，他和晓青如愿以偿，其他人也没发挥失误，王思齐和姜伟航能上一本，叶玉玲能上省大，不落空的希望就是真希望。

　　夏日的风吹过树间，叶子和地上的影子轻轻抖动。两个人并肩走了段路，陈琦忽然说：“要不要去跟亭子告个别？”

　　晓青一愣：“？”

　　陈琦暗怪自己提议突兀，但仍带着她拐弯往小山坡上走。有好几次，他们相邻的手背相互碰触，晓青的心有些痒，想着他是不是要牵自己，但他没牵，又想他为什么不牵，而当他真的没牵，她又想为什么不能我牵他呢？正要主动，却听陈琦说：“到了。”

　　“……”好吧，晓青放弃，走进亭子，手心里却传来柔软的触感。

　　她停下脚步，拿起一看。

　　“这是橘子树的花，我奶奶用毛线织的。”陈琦示意，“真花比这个更小、很白，开起来满院子都是它的香气。”

　　晓青细细打量：“你奶奶的手真巧。”

　　“还有更巧的，”陈琦在她手心轻点，落下大小颜色各异的桃花梨花桂花石榴花。开花的树被爷爷种了多年，也被奶奶护了多年。

　　晓青听叶玉玲调侃过陈琦会变硬币，却不知他变花也变得这样纯熟。她掌心轻握，收好毛线花朵，好奇道：“你刚才把它们藏在哪了？”

　　陈琦只问：“你最喜欢哪朵?”

　　“橘子花吧，”晓青吃过陈琦给的果实，莫名对它更亲切。

　　于是，陈琦伸手，就像电视里放的那样，从她头顶捻出一朵，然后左肩一朵，右肩一朵，每每在她视线跟过来之前，就捻出小巧洁白的花儿在她眼前晃过。

　　“陈琦！”晓青笑着叫停，“太多了！”

　　陈琦好像知道她要这么说，从兜里掏出个锦囊般的袋子，再拿回她手里的，把它们和刚变出来的握在一起，凌空作势往袋口一扔——神奇地，不见花朵簌簌掉落，只见袋中悄悄鼓鼓。

　　“都给你。”陈琦嘚瑟，“看懂掌声。”

　　晓青笑着接过：“看不懂。”

　　“想学吗？想学我教你。”

　　“好啊。”

　　陈琦听她应得爽快，想起以前自己要教她魔方，被她拒绝还有点失落。那时的他大概也不知道自己会对她日渐倾心吧，还是说，那时的他已然倾心却不自知？

　　陈琦忽然有点紧张：“赵晓青，接下来不管我说什么你都说好，行不行？”

　　“为什么？”晓青警惕，“你要说什么？”

　　“……没什么，就是确认下，我们第一志愿就报那两所学校，好不好？”

　　晓青点头：“好啊。”

　　“那，我们以后都要开开心心的。”

　　“好。”

　　“待会儿我送你回家？”

　　“好！”

　　“赵晓青，做我女朋友吧。”

　　“……”晓青静默两秒，随即绽开笑容，“好。”

　　陈琦的心被她的停顿弄得忽上忽下，委屈地凑近：“你为什么犹豫？”

　　晓青的脸慢慢红了：“因为我也想确认下自己是不是听错了。”

　　于是陈琦凑得更近，认真重复，然后一字一句地补充：“赵晓青，我喜欢你，很早以前就喜欢了。”

　　晓青被他说得一羞，陈琦却心动神摇，上前牵住了她的手。熟悉的悸动和甜蜜让他觉得自己的胆怯全是多余：“晓青，我……”

　　“谢谢。”晓青踮脚，在他耳边轻声回应，“我也喜欢你。”

　　夏日的阳光热烫，陈琦的耳朵更烫。两个人呆呆地看着彼此，傻傻地笑。良久，陈琦牵着晓青下了小山坡。他的手心全是汗，但没有松开，只把晓青牵得更紧，越来越紧。

　　（全文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