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34、傀儡戏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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阴暗,潮湿。这里笼罩着死亡的阴影,尸体的腐臭弥漫在任何一个血腥的角落。
狭小的铁笼里,满身血垢的少年已经放弃了挣扎。手腕上被勒出的痕迹依然明显,但那痛苦已经被背上的鞭痕掩盖。少年额前的发梢滴落下水牢里带出的水,铁锈味盈满鼻腔和虚弱的肺部。他的一只手无力地搭在青紫的小腹上,但这对于由内而外阵痛没有任何的缓解。
他在这个牢笼里缩了很久,直到那些黑色的鳞片从皮肤表层退去。现在,他们可以再次肆无忌惮地折磨他了。
铁门打开,走廊的光线慢慢落在少年的身体上,但少年的脸依旧藏在黑暗中,他依旧睡着。
“喂,起床。”
一个人往他脑袋边上的笼子踢了一脚,少年却依旧睡着。那人不满地啧一句,直接将笼子踢翻。
少年的身体也随着笼子被动地翻过来,他的眼皮抬了抬,没有出声。
“轻点,你下手太重了。”一个人推开粗暴的男人,“我来。”
笼子被打开,他像一具尸体一样倒在地上。一只手将他托起,拉到怀里,何暮艰难地抬眼看向他。
是秦鸩。
何暮的身体被他抱起,走出了牢房,何暮看着那些光源从头顶闪过,恍惚中知道了他的来意。
他要死了……
秦鸩将他抱进了一个房间,将他绑在一个椅子上。何暮抬起头看向面前的投影仪,凄惨苦涩地笑了。
“笑什么?”秦鸩站在他身前,抬手轻轻搭在他的肩上,俯身靠近他,“很开心?”
他抬手抹去他嘴角的血,笑起:“不疼的,坚持一下啊。”
他的温柔,是何暮最怀念的东西。他今天的一颦一笑都仿佛原来的那个他。尽管何暮知道他是故意的,但眼角的泪还是不争气的掉下来。
“秦苍卿。”他哆嗦着唇喊出那个不敢再喊的名字。
悠悠音调回响,来自天边,也来自地狱。
秦鸩摇摇头,擦去何暮的泪。
“秦苍卿已经死了。”
他抬头看向四周,似乎带着怀念。
“他死在了这里。”
他的目光再次投下,只是这一次变得狠毒。
“他死在你面前。”
一把枪抵在何暮的额前,绝望而无情。何暮无力地垂下头,那段尘封的记忆不得已再次苏醒。
他不得不再次面对这个场面,只是这一次,角色反转。
为什么……为什么……
何暮的身体发抖,他哽咽着抬头看向那对冷漠的眼睛。
“杀了我吧……”
“为什么?”秦鸩的目光里没有半点同情,他只是在重复,重复当年他对自己说的话,“我不能杀你。”
“秦苍卿……我求你……我不想杀人……”
“吼,你也会求我啊。”秦鸩冷哼,“我当年也是这么求你的。”
何暮已经绝望了,他瘫软在椅子上,痛苦承受着内心的煎熬。
“哼,呵呵。”秦鸩的的枪口很稳,它始终抵在何暮的额前。
“那些事,我都记得,我从来没有忘记。”
“我恨你何暮,是你把我变成这样的。”
“‘你为什么不开枪?’这个问题我一直在想,我每天都在想。只要你开枪,你就不会痛苦,我也不会痛苦。”
“现在,我成了你。”
“我以为这样我就会找到答案的,但是,没有。”
“我只是更恨你了。”
“我想杀了你,我不想再看见你。”
“但我不会的。”
他收起枪口。
“我要让你也体验一下自我消解的感觉。”
她在想什么?
她在想那些孩子。
他们本身是活的。但现在,他们已经死了。
她确信,自己爱过他们。
可也是自己,杀了他们。
是自己杀了他们。
是自己。
自我,这是一个奇妙的词汇。她比谁都要了解“自我”,却也是最不了解自我的人。
在她诞生的时候,那些陌生的记忆就已经告诉她,追随着更有经验的前辈是目前最理智的选择。于是她这么做了,她消解自我成为了自己的替身。
可这平静的三年里,她除此之外什么也没有学到。
直到前辈的判断突然与自己出现差异。
她最开始选择了相信前辈,摒弃自己的思想。但日益跳脱的行为让她惊讶和不解。
她第一次选择了怀疑。她说,我们应该救下白林山。
为什么?她想说,你是错的,但她没有。于是她说,这是“善良”,这是“仁慈”。
好,那你去吧,让我看看你所谓的“善良”和“仁慈”。
但当林山逃出忘忧所,她看见林山眼里的厌恶与坚定时,她怕了。
自己是不是错了?
前辈嘲笑着她,她只好再一次放弃了思考。
但现在,一切都明了了。前辈就是要杀了他们,没有为什么,好像这让它愉悦一般。它戏耍他们,目睹他人的痛苦却乐此不疲。
她怕了,可现在她已经无路可逃。她的朋友在劝说她,她的前辈在威胁她,她想要保护的人在怀疑她。
她只能继续了。
不……她不能继续了……
他们已经死了……
他们已经死了啊!!!!!!!
“暮夕。”
这是少女的名字,是无数个她的名字。可她从来没有这么接受过这个名字,就像她现在不愿意成为傀儡一样。
可现在她不得不看向呼唤自己的人,自己的朋友,唯一的朋友。
“够了。”黎日的眼里闪过冷漠,“既然你已经做了那么多,那么放弃所谓的自我意识吧。”
够了?少女哑然失笑。说这句话的明明应该是自己。
她看向抵在脖间的、如水晶般透彻的长刀,接受了她背叛的事实。她也抬起手,将手指抵在了黎日的额前。
“你……不要这样,我不想伤害你。”黎日注视着她决绝地目光,突然害怕起来。她不是怕死,她只是想要吓吓她,可她却彻底选择了敌对。
“嗯,是,你不想伤害我,”少女勾唇,她从未笑得如此释然,如此不加思索,“可你要杀了他们!”
“暮夕……”
“我已经完成了任务,你们为什么还要杀了德林特斯。”
“完成任务?”调协者的声音带着鄙夷地轻笑,回荡在封闭漆黑的空间里,“好吧,如果你觉得那三个控制之外的个体存在不会对你的身份有影响的话,我也不好说什么。”
“不过,我也没有弄死他啊?他只是受了点,”那个声源移动到少女的面前,讥讽地挑动少女的神经,“小伤罢了。”
少女冷笑,这个声音想要激怒自己,她不是不知道。她不再注意没有实质攻击力的调协者,转而看向黎日。
“你不要听它的,黎日。”少女的另一只手抬起抓住了那刀刃,她稍稍用力,刀刃便切入伤口,剔透的刀身吸收着血液逐步变得猩红,更加透亮。
“不要这样……”黎日的眼里写满不忍,“不要伤害自己。”
“黎日。”少女不动声色地继续加大手中的力度,“回来,我知道这不是你本意的。”
“不……不……回来的应该是你。如果你愿意当一个傀儡、一个替身,我也就不需要去选择。。。”
“黎日……”少女打断她的辩解,目光变得暗淡,“我看出来了。”
“你爱的不是我,是它。”她闭眼,“你只是需要一个□□,对吧?”
“暮夕……”
“你们要打就开始吧。”她重新抬眼,目光坚定,“我不会再让他们受伤了。”
距离东窗事发已经有一周了。
店长没有在出现过。黎日总是在忙,理事部的日常工作和追击少女任务的压力很大,她总是很晚回来,身上带着不知道谁的血。林山唯一得到的消息是少女躲进了忘忧所。
调协者没有回应过大家。
何暮也没有消息,似乎是深渊的人从单方面解除了他在公安局的工作,他再也没有出现过,宛如人间蒸发。
德林特斯虽然没有死,但也没有在出现过,他已经被接回了自己的国家。
林山兜着不安地无时无刻看着默,他怕他一睡就不会再醒,怕他也突然消失。
他不得不又开始吃药,按着胸口不停的咳嗽。
陈秘书担忧:“您还是回去休息吧。”
“不可以,现在他们很容易乘虚而入,我还不能回去。”
“可是您……”
“我没有事。”
陈秘书轻叹着下去带上了门。林山走进隔壁的房间,扑进默默的怀里。
“抱。”
默乖巧地把他压住,这几天他也一直紧绷神经,害怕有人会对林山图谋不轨。不过现在,暂时松开手中的刀柄吧。
“你在想什么?”林山捏捏他的脸,他总是可以看出他的心事。
“嗯……”默垂下好看的睫毛,他已经被林山养成大美男了,只是最近长期的警戒搞得他有些累,“没什么……只是……”
“何暮会不会……死了?”
片刻沉默后,林山摇头。
“不,我有感觉,他还活着。”
“是吗,那就好。”
门外,林山的手机铃声响起。林山刚刚没有把手机拿进来,而是放在了办公桌上。
“我去接电话,等我一下。”
默爬起,让林山出去。
手机,就在那,就在眼前。林山快步靠近它,却在最后几步停下。
他看向屏幕,看向那个来电人,背脊发凉。他伸出的手僵在了空中。
白色的宋体字赫然是那两个字:“何暮”
“林山!”
随着背后推力一同而来的,是落地窗破碎和子弹打在墙上的声音。默冲过来抱住林山借势一滚,两人一同躲过夺命的子弹翻到了办公桌后。
那一瞬间,他看见了,对面的影子。
他将林山的身体压下去,压在自己身下。
第二枪来的很快,似乎带着计谋失败的愤怒。子弹打穿桌上的电脑,打进了隐藏在掩体后的人影。
温热的液体喷在了林山肩上、脖颈上。他听见默呜咽着,身体便向前倒去,软绵绵地挂在了林山肩上。
他的长发垂下,掩住了骇人的伤口,掩住他的失焦的瞳孔。
“默!”
还有第三枪……第四枪……
接下来,就是自己了。
“你们……在干什么?”
泽川呆愣地看着那些警员搬走那个医务室的东西,半响才能吐出一个问题。
“他还没有走,你们为什么要搬走他的东西……”
之前和他聊天的宋警官把他拉出来解释道:“有人帮他办了离职手续。”
“什么……意思?”
“泽川,已经一周了。一周都没有找到下落,大概就是……”
“不会回来了。”
泽川的胸口一颤,他努力深呼吸让自己冷静下来。
“他没有死的……他会回来的……”
宋警官抬手拍拍泽川的肩,像是宽慰:“朋友,你要看开点。”
“你们不能这么草率!”泽川甩开他的手,“他还活着!”
“你们不能拿走他的东西!”
他是如此失态,如此的无法冷静。他的突然爆发吓到大家,所有人都开始上下审视他,像是要重新认识他一样。
“江、泽、川。”
讥讽的声音幸灾乐祸,泽川回头看向好久不见的秦鸩。
“你想知道他在哪吗?”
泽川死死地盯着他嘴角的笑容,怒火中烧。
“跪下来求我,我就告诉你啊。”
这是泽川第二次为何暮飙车了。
他来到目的地,摔门下车,不顾保安的阻拦直接闯进去。他焦急地在电梯口踱步,不停的看时间。
他想打电话给林山,但对方正在通话中。他心中一凉,知道杀戮已经开始了。
顶楼,顶楼……来得及吗?
但已经管不了了。不论结果,他都要一试。
下电梯,冲上楼梯,天台的门就在眼前。泽川用力扑上去,撞开它。
“何暮!”
那个趴在边缘的身影一震,即将扳动扳机的手指停下。
他回头看向向自己奔来的泽川,反手掏出手枪,毫不犹豫地开枪。
子弹擦着泽川的头皮而过,打在了身后的墙面上。
泽川愣在了原地,注视着那双陌生的眼睛。
是杀气。
“滚。”何暮的眼里没有任何动摇,他拿枪的手不抖,直直的对准泽川的脑袋。
“何暮,我……”泽川向前一步。
子弹飞出打进他的左肩,泽川踉跄着后退几步,不可置信地看着他。
疼,好疼。不是假的。
“滚。”何暮的表情没有丝毫变化,“不要让我再说一遍。”
“何暮……不要这样,好不好?”泽川捂住巨大的创口,咬着牙坚持着。
“嘭。”右小腿。
泽川跪在地上咬牙看向何暮。何暮却只是冷漠地转过头,重新瞄准自己的主要目标。
“何暮……不要做傻事……”泽川艰难地起身靠近他,伸手去抓他,掰他的枪口。
“啧。”
何暮撇向泽川,抬手用枪柄狠狠地砸在他脸上。泽川向后倒在地上,却依然死死抓住他的手腕。
“你……”何暮咬牙切齿地放弃了继续任务,他在泽川身前蹲下,抬起手枪抵在他的额前。
“烦不烦?”
泽川抬起还能动的右手挽住何暮的腰,将他拉向自己。
“不要去……杀人。”
“哦。”何暮抓住他不安分地右手,“那就先弄死你呗。”
他抬抬枪口,好像下一秒就会开枪,但他没有。他死死地盯着泽川的眼睛,似乎有些疑惑。
“我见过你吗?”
泽川抓紧机会:“是的,你见过我,你是我的朋友,只是你……”
“朋友?哼。”何暮不屑地轻笑,“我不可能有朋友。”
“何暮……”
他的话被何暮的拳头打断。泽川躺在地上,失血已经夺走了他大量的力气。他无助地看向对面林山的办公室,看着那破碎的玻璃窗。
如果结局注定如此……
那我只能……
做一个罪人了。
“别和我打感情牌,没用。”何暮愤愤地啐了他一口,“我会杀了你的,碍事的家伙。”
他重新趴回岗位:“等我先完事……”
侧面猛地一击,泽川用尽全身的力气压上何暮的身体,将他撞下了平台。他抱住他,用力翻下去。
翻下这高楼。
何暮怎么也想不到这家伙会如此不要命,他拼命伸手想要抓住边缘,但泽川抱紧了他,他根本挣脱不开。
他闭上眼睛。
“别怕。”
那一瞬间,他居然不想要他死。他护住泽川的头,倚在他的肩上。
“嗯。”
枪声停了。林山不确定这是为什么,但他确定,默要死了。
默的脑袋就在他的肩上,但,只是在那挂着。
林山的身体冰冷而僵硬,仿佛那一枪打中的是自己一样。
他感觉自己的心脏不在跳了,自己的呼吸也已经停止了。
林山的大脑一片空白,他只想坐在这,坐在默的怀里。
死了。
他死了。
自己也死了。
好安静。
耳后轻微的吞咽声重新唤醒了林山,他打了个寒战,瞬间清醒过来。
“默!”
他还活着!
林山捏着他的脸让他凑近自己的脖颈。
“咬我!快!”
默已经没有了意识,但他的身体还是犹豫了一下。最后,本能的食欲和求生欲迫使这具尸体张开嘴,咬穿血管。
这一次比任何一次的玩笑都要痛,林山却很高兴。他抬手扶住默的脑袋,摁紧。
面前的大门被打开,陈秘书训着声音慌慌张张地跑进来。她看向面前的两人,开幕雷击。
“关上门,别让其他人看见!”
陈秘书赶紧关上门。她面对两人,不知道该表现出什么样的表情。
“您……这怎么了?”
“有人袭击。”
“额。是您背后这位吗?”
“不,不是,他救了我。”
默咬合的力度加大,手上发力抱紧了林山。林山呻吟了一句,感觉自己要被榨干了。
“去,去那边……拿一包,血包……”
陈秘书赶紧跑过去拿来。林山想让默换一个咬,但默却死死抱着他,就是不松口。
“好吧,你吃吧……”林山闭眼缓和了一下眩晕,再次看向陈秘书。
“联系……理事部……”
“嗯,好的。”
“这里的事情……不要让……任何人……”
“嗯,不会让他们知道的。”
“好……好……”林山最后看了眼埋头进食的默,头一歪晕过去。
“白总!”陈秘书想去将林山拉出来,可手还没摸到林山,默就抬头冲他发出了恐吓般的叫声。陈秘书只好作罢,躲到一边。
默的双腿收拢夹紧林山,他像野兽般舔舐这林山的伤口,闭眼倚在了他的肩上。
他们就这么睡着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