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双桅》元弋

21、第 21 章

　　周天考试祝沈延如愿没跟着学校的大巴车一起，吃完早饭换衣服时还接到了余叙打来的微信电话。
　　“早上好啊同桌。”他拉上外套拉链，听着对面传来的呼呼风声，“外面风这么大？你们还没上车吗？”

　　听筒那边没传来余叙的声音，反而听到了老徐的吆喝：“余叙，你窗开这么大不冷吗？”
　　他听见柳云回答：“徐老师，余叙他晕车——”

　　“你晕车？”祝沈延跟着问。
　　余叙轻轻“嗯”了一声，被呼啸的风吹得显出几分虚弱的味道来：“你早点走，别迟到了。”
　　“诶你！”祝沈延看着已经挂掉的微信电话，“慌什么……”
　　想叫他早点走，发个消息不就行了，还用得着打电话？
　　祝沈延原以为余叙打电话过来是有什么要紧事要说，结果居然真的只是提醒他别迟到。

　　“谁啊？”祝绵路过门口时听见声音，往房间里探过头去。
　　“余叙。”
　　祝绵靠在门边上眼神调侃：“你这哪里是找了个同桌，是认了个亲哥吧。沈桓可从没这样对过你，还打电话提醒你考试别迟到。”

　　祝沈延发散思维想象了一下沈桓主动给他打电话样子，没忍住一个寒颤，立马停止脑补。
　　“如果他打电话给我，那只有一个可能。”祝沈延拉上书包拉链，“我那便宜爹突发脑溢血猝死了。”
　　祝绵挑眉：“你嘴开光吧。”
　　这下换祝沈延愣住了，语气不确定：“难道他真的……”
　　祝绵晃了晃手机，通讯记录最上面显示着一道简短的通话，备注姓名——祝绡。
　　“很遗憾，不是你爹，是祝老三。突发脑溢血猝死，就在一个小时前。”
　　祝家家主过世后，他三舅捏着祝氏最高的股份成功掌权，只可惜还没快活过三个月，人先没了。

　　“大姐和二哥现在怕是有得忙了。”祝绵手上的股份早在她出国读书那年就高价转给她二哥了，现在本家那边忙得焦头烂额，她倒是十分痛快，只是祝沈延……
　　她叹了口气：“你妈妈刚刚找我要了你的电话号码和微信，我没给。”
　　“她想争权？”祝沈延了然。

　　祝家主葬礼那天他也去了，不过不是去吊唁的，而是被祝绵喊去看戏的。结果不仅看到了一出好戏，还得了一笔数目不小的横财，谁曾想他那位从小到大没见过几面的外公，分蛋糕时居然还想到了他。
　　“大姐手上的股份和二哥差不多，唯一的变数大概是你那笔遗产。”祝绵欲言又止，祝沈延继承的股份是小辈里最多的，如果其他股东同意的话，他甚至也能在祝氏当个话语权不小的股东。
　　但除了祝家家主和她之外没人知道，祝沈延之所以能拿那么多股份，只是因为那笔遗产是他和祝绵的总和。
　　“她不是我的法定监护人吗，还用问我。”祝沈延背上书包，垂着眼睛看手机，祝绡没给他打电话，也没加他联系方式。
　　他在亲缘上终究是祝绡的儿子，就算知道母子俩的关系并不亲厚，祝家的人也会下意识地认为祝沈延会偏向祝绡。
　　“哪怕她是法定监护人，也没有权利让你转让股权。”

　　那笔横财祝沈延本是没打算要的，但祝绡和他说，他拿到的遗产里有一大部分都是祝绵应该继承的，但祝绵曾经找过他外公，要求把自己的部分全都划给他。
　　他选择签署继承协议本就是替祝绵拿的，等成年了就将股份转让给祝绵，却没想到还没来得及兑现，这东西就成了烫手山芋。
　　显而易见，他和祝绵都不想再被卷进这场争权夺利的风暴里，彼此顾虑，又不想放弃难得的自由。

　　“下次她再打电话，就让她来联系我吧。”祝沈延将手机揣回衣兜里冲祝绵笑了笑，“小姨妈，我再不走考试真要迟到了。”
　　祝绵为他做的已经够多了，他如果感恩就不该再将她拉回那个她努力了许多年才得以逃脱的樊笼。
　　祝绵抛着车钥匙：“我送你，顺便帮Bella寄点特产。”

　　“那个车标……是保时捷？”
　　“这么酷！”

　　车厢里闹哄哄的，柳云看完一道题抬头好奇张望，以为前面发生了什么事。
　　大巴被红绿灯拦下，停在了路中央，这里离考点不到一公里，直走转个弯就能到学校。
　　“等等！”于晖趴在他前排的窗上，指着停靠在路边的跑车和刚从车上下来低头整理衣服下摆的人，“那不是祝沈延吗！”
　　柳云也跟着往窗边凑，余叙靠在窗沿上，闻声抬眼朝于晖指着的方向看去。

　　“这小子坐着几百万的跑车还跟我抢几块钱的薯片？”于晖语气夸张。
　　柳云咽了咽口水，心想他不止跟你抢薯片，还经常和我一起吃食堂二块八一份的青菜。
　　平时在班里吃饭学习都一起因而毫无察觉，直到这时他这才深有所感祝沈延和他们之间大概当真隔着鸿沟。

　　“这里离学校这么远，你确定就在这儿下？”
　　祝沈延看着他小姨妈那辆银色“战车”，语气无奈：“我是去考试的，不是去当猴子被围观的。”
　　祝绵耸耸肩：“那我走了，考试加油哦。”
　　说完一踩油门，融进了车流中。

　　车上的余叙瞧见对街那人拿出手机，左手敲敲点点，他似有所感，指尖触摸在上衣兜里的手机屏幕上，嗡的一声，轻轻的震动在吵闹的车厢中几不可闻。

　　[耳背听不清]：你们到了吗？

　　祝沈延戳了戳余叙还没改回去的头像，仿佛那只蹲坐的白兔真能随他逗弄的动作抖耳朵。

　　[Xu]：快到了。
　　[耳背听不清]：我也快到了。

　　祝沈延打完字将手伸进衣兜里，确定从祝绵零食箱里挑出来的酸话梅还在，才抬步朝学校方向走去。

　　玉槐中学门口乌泱泱站着一群等待进入考场的学生，其中许多还穿着校服。
　　如果不是老徐不让，祝沈延也很想穿校服去考试，至少比祝绵给他的那些只注重颜值不顾人死活的衣服舒适轻便太多。
　　但徐老师对此疾言厉色一再叮嘱。
　　据柳云说，几年前的一场物理竞赛，某位二中学生穿着校服去考试，被人无中生有举报针对，最终导致失去了考试资格。
　　事情调查清楚后，学校这边追询那位举报的同学，结果那人出言不逊：“就是看他不顺眼，就是讨厌你们二中的人。”
　　于是在此之后，二中学子外出参赛，带队老师都会特意提醒别穿校服，免得遭受无妄之灾。

　　余叙站在徐老师跟前的队伍里，等带队老师们统计人数，他低头刚想打字问祝沈延还要多久，结果余光一瞥，看见了榕树底下步伐悠闲往一班队伍靠近的人。
　　“祝沈延！这边！”柳云挥手，大声招呼他。

　　方才从祝绵车上下来的一幕人尽皆知，祝沈延明显感觉班里人看他的目光有些说不清道不明的怪异和闪躲。
　　他对这方面格外敏感，于是跟徐老师报过道后入队悄声问余叙：“怎么回事？”
　　“刚才车里的是你小姨妈？”余叙点到即止。
　　对面的人瞬间明白了，祝沈延点点头：“临走时出了点事儿，怕考试迟到，就搭了趟的顺风车。”

　　祝沈延不显山露水并非因为其人个性低调，而是他从始至终都没觉得自己和富贵沾上过什么边。
　　住的房子是祝绵的，搭的顺风车是祝绵的，巨额遗产也不在手上。在沈家的他更像是一个住客，他的风流爹不介意多养一张嘴，他哥视他为无物，生活上没有亏待，但也从没有偏爱。所以自己根本没什么归属感，他未曾想过沈家或者祝家庞大的家业有一天会和他有关，就像他也从不觉得自己的出身是一件值得羡慕的事情，甚至为它感到羞耻。
　　毕竟在祝绡眼中，祝沈延只是束缚她爱情的枷锁，是那根将她彻底钉死在耻辱柱上的钢钉。

　　“你小子终于来了！”于晖瞧见祝沈延偏头和余叙说悄悄话，几步从二班队里跑出来，像往常一样手臂虚虚勒住祝沈延脖子，“坐着保时捷跟我抢老徐发的薯片是吧！”
　　“那是我软件上打的车。”祝沈延扯起谎来面不改色，“而且上次零食发到后面除了那包薯片之外全剩棉花糖了，我不爱吃甜的。”
　　他说着从兜里拿出话梅悄悄塞给余叙。
　　两粒话梅分别装在小包装袋里，随着祝沈延的动作发出细微的声响，余叙只觉得一只捏成拳的手轻轻撞了他两下，视线下移，正巧和祝沈延作案的那只爪子对上。

　　“哪个打车软件有这种重量级？我怎么从没遇到过？”于晖没看见他俩的小动作，语气将信将疑。
　　后面立刻有人接话：“我也打到过！还是辆迈凯伦！坐上去的时候战战兢兢的，生怕把人皮座蹭花了！”
　　“真的假的？”
　　“……”

　　一群人的关注点被转移到了“打车软件上打到豪车是种什么样的体验”上，没人注意到榕树底下动作酷似牵手的祝沈延和余叙。
　　祝沈延把话梅递过去就收回手：“听人说吃酸的能缓解晕车，你试试呗。”
　　手指触碰到掌心的凉意倏忽而过，祝沈延的指尖比话梅的塑料壳还冷。余叙回抓住他，入秋的早晨凉风习习，祝沈延的衣着并不单薄，手指却有些发冻。
　　“手怎么这么冷？”他问。
　　祝沈延愣了一下：“走路上玩了会儿手机。”
　　余叙知道祝沈延并没有边走路边玩手机的习惯，却也没多问，只是抿了抿唇，松开了手：“谢谢。”
　　说完小心将话梅放进了自己外套口袋里。

　　祝沈延犹豫再三，刚想问余叙为什么不吃，却没想到杜苗的声音从身后传来，吓了他一跳。
　　“可以进了。”杜苗语言简短，目光却意味深长。
　　她说完绕过挡路的两人，径直融进了朝前涌动的人潮中，祝沈延和余叙对视一眼，也纷纷拿出准考证跟在杜苗后面进校。

　　考场楼门口立着一个公告栏，祝沈延仗着身高优势站在后排也能看清考场号对应的教学楼。
　　“你在我对面那栋楼，那……”他左右环顾一圈，最终目光锁定在考场楼右侧的喷泉上，“考完试就在喷泉边上集合，然后一起去吃米粉！”
　　余叙点头：“好。”
　　“余老师，这回不拿个金牌说不过去吧？”眼看着要分道扬镳了，祝沈延笑着侃他。
　　“我尽量。”
　　每每在人群中时，余叙总能直观感觉到自己对祝沈延的不同。他和那个男生说话时，脸上总会带上几分自然流露的笑意，不受他控制，也做不到像以前那样将想法轻易约束。
　　余叙觉得自己大概是真的变了。
　　可在祝沈延眼中，他的模样却依旧如初见时那般清峭。

　　“余叙。”祝沈延单手握拳，往前一递，明明可以简简单单祝福一句“旗开得胜”，可他偏偏选了个不常用的，像是某种隐秘的暗语，“桂林一枝。”
　　余叙垂眼看着他手腕上的那颗小黑痣，也学他的动作伸手握拳碰了过去，不轻不重地一下，声响不及考场回环往复的播音万分，可他心中那面竖立在两人之间的玻璃墙，却彻底碎了一地。
　　“昆山片玉。”
　　他第一次对自己的声音感到陌生。