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6、第6章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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九昭动了真怒,朱映不敢再不当回事。
他在九昭的逼视中当即肃穆面容,敛衽应声离去。
九昭这才觉得气顺了些。
她坐在寝殿,取下脖颈上的命牌,用清洁术来来回回洗了八次,心里的膈应略略平息。
她又盘算着想要亲眼见证扶胥被人丢出常曦殿的悲惨模样,于是倒提长鞭,来到侧殿。
结果出乎她的意料。
侧殿的情形依旧“风平浪静”。
至于为何是打上引号的风平浪静——
在捅腹自伤后,扶胥的情况更严重了,不仅气息微弱,腹部更是血流不止,医官侍女们跑进跑出,换水的换水,止血的止血,每一个的脸色肉眼可见沉重异常。
扶胥重伤晕倒,生死不知,皆在九昭的预料内。
可她没想到的是,朱映胆敢违抗自己的命令。
他负手立于殿旁,见到九昭提着鞭子的身影,连忙一个箭步拦在门前,阻止她进去。
“殿下、殿下,请您三思——
“违抗您的命令并非臣之所愿,只是扶胥上神才刚得胜归来,帝座赞誉其为有功之臣,如果今日我们真的将他扔出常曦殿,来日三清天群情激奋,到时候臣害怕帝座也会护不住您!”
朱映张开手臂,不给九昭留出任何闯入的空隙。
他劝诫得苦口婆心,只恨不能挖出自己的心脏来作为证明。
瞧见这等架势,原本疾步来去的旁人也瑟缩着躲在殿内,生怕出去就被九昭的怒火波及。
然而这回九昭却不想跟他废话了。
她扬起长鞭用力一击地面,原本平滑光洁的庭院砖石,立刻被抽出一道蛛网般的裂痕。
“你知道为何本宫要给自己的本命仙器取名为打神鞭吗?”
随着语调阴恻的问询出口,她恶狠狠一鞭子抽了过去,“上神本宫都打得,更何况你!”
一阵破风巨响——
朱映没有躲闪也没有施法抵抗,硬生生被仙光凌冽的长鞭抽裂了衣衫。
他本人亦被这柄神帝亲手锻造的武器,抽得向后踉跄半步,又挺起肩膀继续挡在殿前。
其实能够成为三清天储君的贴身近卫,足以见得朱映的仙力高超。
九昭也做好了与他纠缠的准备。
这见血的一鞭叫她眸光一顿,随即愤怒如海,汹涌攀升。
“你让不让开?”
她问道。
朱映拢了拢被鲜血洇湿的衣衫,缓慢摇头。
九昭咬牙切齿,又是一鞭。
“我问你,你让不让?”
“臣不能让。”
啪!
又是一鞭。
啪、啪、啪!
九昭一共问了三遍,朱映俱是摇头。
血液将他身上浅色的布料染成深红,而他的唇角,亦淌下一抹蜿蜒的痕迹。
九昭只觉得自己被架了上去。
若是今日停手,难免威严扫地。
到最后,凶性大起的她索性不再询问,一鞭又一鞭,誓要将朱映打到俯首退让。
就在第十鞭将要落下之时,离恨天浩渺的云端终于传来一抹纶音:“九昭,住手。”
与施加在礼服上的神术如出一辙的华光坠落在朱映面前,嗡鸣着急速扩大成一道有形屏障。
屏障之后,等来救兵的朱映支撑不住跪倒在地。
对方伤得这么严重,九昭的心脏微微抽搐起来。
但尊严被辱的愤恼迫使她不再多看一眼,只是抬头望着神帝那如天地般阔大的法相投影,勉强收起打神鞭,躬身行礼:“九昭见过父神——父神怎么来了?”
“不必多问,本座在三清天紫微宫等你,你速来觐见。”
“……是。”
万般事宜,都抵不过三清天主君的命令。
九昭只得暂时撇开常曦殿的烂摊子,闪身前往紫微宫。
穿过寂静的宫庭,她噤声踏入殿内,两扇金光闪闪的参天大门在身后闭合。
神帝议事的场所虽被称为紫微宫,但内里更接近于一个缩小版的三清天,共分为三层,第一层为众仙林立恭听之地,第二层为参政奏禀之地,至于第三层,则是神帝的垂旒御座。
四下无人,九昭站在第二层跪下大声请安,却被一朵云载托起来,飘向紫微宫的最高处。
旒帘微掀,她快步跳下浮云,入目便是神帝一如既往的和蔼面容。
“昭儿过来。”
他侧开身体,拍了拍足以容下双人有余的御座。
这唤作旁人都会惶恐下跪的动作,换来九昭毫不迟疑的侧身一坐。
“父神,女儿不想再跟扶胥过下去。”
神帝面前,九昭置身常曦殿的疾言厉色皆去,她拖长音调,拉着神帝的衣袖左右摇晃。
“为何?”
刚才九昭将朱映抽得浑身是血的情形,似乎并不被神帝放在眼里,他抬手抚平九昭散乱的额发,含笑打趣,“为父怎么记得当初有人说过,扶胥长得好看又厉害,与他成婚自己不吃亏。”
“当时是当时,今日是今日。
“已经过了一千五百年了,女儿改变主意了……”
合修时发生的情形,九昭不好说与神帝知晓,只能垂着头含糊嘟囔。
“倘若你想清楚了,为父自会为你做主。”神帝没有驳斥九昭头脑发热的请求,顺着她答应一句,又话锋一转,“不过对于扶胥的伤情,昭儿你没有任何想问的吗?”
被神帝提醒,九昭才想起自己给扶胥做初步检查时,确实有许多疑惑未得到答案。
她的不虞收敛大半,思忖着说道:“的确是有问题想求得父神解惑……女儿的仙气曾进入过扶胥的身体,他的内伤十分蹊跷,竟不是全然被魔气侵蚀,上面隐隐有凤凰真血的气息。”
“莫非无日渊中镇压的罪神巫劭逃脱了禁制,重返焚业海领兵作恶?”
神帝摇头:“巫劭早已神识泯灭,成为一具行尸走肉,扶胥受伤不是他的所作所为。焚业海内有人拥有另一半凤凰真血之事仍然是个秘密,待到合适的时机,为父自会同你提起。”
“只是昭儿,另外一件事你需知晓。
“扶胥受魔族埋伏重伤,是为了你。”
“我?”
九昭茫然看着神帝。
神帝言简意赅,只用几句话就交代清楚事情的原委。
神魔两族交战,扶胥运筹百年,取得了最终胜利。在最后一场追击逃兵的战争里,眼见即将深入焚业海业火肆虐的腹地,他原想率兵回归,却意外捕捉到战争中始终蛰伏未出的兰祁踪迹。
兰祁曾经悔婚羞辱九昭,扶胥身为她的王夫,自然不能坐视仇敌来去。他顾虑到仙阶低等的士兵们无法忍受业火的灼烧,魔界的逃兵亦所剩无几,便独自追逐兰祁而去,不料中了埋伏。
一番恶战,兰祁被他打伤。
他也中了与木属性最为相克的凤凰真血之力。
“……他可是编了个故事来欺骗父神?女儿在与丹曛姑姑恳谈之后,又不是没有施展真血之力与他合修,他好不容易恢复清醒,非但不感谢女儿,还责怪我自作多情!”
九昭嘴上说着不信,但到底清楚,神帝是最疼爱她的父亲,断没有偏帮扶胥的道理。
神帝谆谆道:“你母神仙逝前将一身凤凰真血传给了你,可你这几万年来不曾勤加修炼,一直无法晋升上神之位,故而也不能完全掌握真血神力。扶胥归来时,本座曾跟他提及与你合修加快伤势恢复,却被他拒绝了。想来是担心合修过程里,你一不小心被神力反噬,危机自身。”
九昭的脾气来得快,去得也快。
听完神帝解释,心头面对扶胥的恨意消解了几分。
只是由于过去的种种,她依旧心怀芥蒂,便抱着神帝的衣袖,小女儿似地依偎在他肩头,撒娇嘟囔着:“女儿生平最讨厌不好好说话的人,五百年前扶胥明明有嘴非要不告而别,像躲瘟神一般躲我到神魔边境,五百年后回来,女儿好意助他恢复伤势,他又处处甩脸色给我看——
“如此性格不和,女儿实在难以同他继续相处下去,做一对相敬如宾的夫妻。”
九昭的心里话,只会对着最信赖的家人诉说。
前半段还是惯常的、高高在上的语气,到后半段,声量渐低,隐现落寞。
自己的女儿婚姻不睦,神帝如何不心疼。
他深深叹了口气:“这也怪为父,这几万年来魔界不平静,日常要处理的事务太多,开始想着兰祁……想着扶胥为人端持,天赋出众,能作为你的王夫陪伴在你身边,尽辅佐储君之责。”
“父神——
“女儿说过,女儿向往自由,并不想当这个未来神帝。”
九昭重复多年以前与神帝谈心时的想法,她放软声线,俯下颈子依靠着神帝,如同身处暴风中的雏鸟依靠着为其展开羽翼遮蔽的亲鸟,“父神寿与天齐,何愁不能统治三清天万万载,女儿只想做个永远长不大的神姬,承欢膝下,好好孝顺父神。”
望着九昭和妻子相似的长相,听着她依恋的言语,神帝只觉心化作一滩柔软的水。
是啊,神的寿命接近永恒。
九昭才不过三万余岁,这个年纪放在三清天中,还是堪堪成年的孩子。
他尚有无数时间守护九昭,教导她为君之道,看着她矫然成长。
四千五百年前兰祁的背叛,是他识人不清,耽误了九昭。
倘若扶胥在接下来的日子里还是不行——
神帝的盘算在脑海转圜一圈,手上有一下没一下地轻拍着九昭的肩膀,许诺道:“实在无法相处,为父也不会勉强你同扶胥在一起,只是昭儿,扶胥常年护卫三清天的安宁,更是自巫劭之后最强大的战神,你要答应父神,尽心替扶胥清除凤凰真血之秽。
“否则单凭他自己,就算伤势勉强恢复,也会留下灼骨烧筋的后遗症。”