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10、完美啊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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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你凭什么说我的词啊!那是我的!!”
就在白荇兀自忐忑的时候,一道略有些稚嫩的童声大喊自人群里传来,声调高亢而尖锐,听得人头皮都是一紧。
如此变故,引得当场便有不少人看了过去。
“——怎么回事?!”
导演含着怒意的声音也随之响起,周围气氛霎时一片僵涩。
这下好了,现场一片混乱。白荇也管不得什么是不是在拍戏了,连忙转头看去。
好在她的位置本身就离拍摄中心的几人较近,没怎么被遮挡地就看清了现场的情况。
一圈的工作人员中间的是几位演员。男女主身前,三个小演员分散站立,处于右侧的小女孩有些手足无措,脸上的表情昭示着她明显是有些被这突如其来的事情吓到了;在她左边、三人的中间,则是那个被父母一起带着过来的男孩——
也正是刚刚那一嗓子的源头。
到了这会儿,他父母也都匆匆进入了拍摄现场,满脸急与忧色,应当是对于自己孩子当着这么多人打断拍摄有些怯。
而处在这里的,最引人注目的,无疑还要属最边上站着的嬴政。
身量抽条中的小少年背脊挺直,就那么落落大方地站在众人之中,即便妆造堪称是“灰头土脸”,看起来他整个人也没有一点畏缩之意,舒朗的眉眼微微垂着,由着周遭如何混乱,丝毫没有搭腔的意思,无端显出几分与年龄不符的、疏落的安静。让人一看之下,连被酷热撩拨得焦躁的心都跟着静了许多。
嬴政确实安静,安静得自始自终都不打算开口——无论是为自己辩解,还是别的什么。
出演女主的韩凝站在抓紧时间冲上来的助理伞下,面带歉然地同导演解释:“是这样的,刚……”
“——那明明是我的台词!我的!!你凭什么抢啊?!”
察觉到自己成为了众人的焦点,男孩下巴抬得更高了,先前拍摄时还有些怯的气势一震,显然是认准了要怎么说,随后一点也不顾正在连连赔礼的父母,两步跨到嬴政面前,大声质问,“那是你的吗你就抢!你个强盗!是不是故意的!”
只要都怪他,都怪他——就没人会发现他刚刚一时紧张,忘记台词了吧?
……对,都是这个人的错!
如果不是他抢台词,他明明可以想起来的!
被这样指责,嬴政情绪毫无波澜,就那么淡淡地站着,仿佛在看一场事不关己的闹剧。只是几息后,他轻轻抬起了眼,望向白荇的方向。
而后,嘴巴无声地动了动,但最终也没有发出声音来。
白荇与他视线撞到一起,心脏蓦地有些疼。
不知道为什么,她总觉得好像听到了嬴政刚刚想说的话。
他说:我没有。
没有抢,没有破坏拍摄。
所以这纯属是污蔑、误会,无中生有。
但他从来都是个不会将委屈诉之于口的孩子,在人生的前十个年头里,他早已学会了怎么把这些情绪收敛,只是白荇这几天对他的好,让那冷待了多年的倾诉欲竟有了重新萌芽的趋势——
与之同样的,是另一种被掩埋许久的心情:他不想被误会。
不想白荇误会他。
可这种情绪太陌生,这种欲望太陌生,他下意识便压了下来。
什么也没说。
白荇抿着嘴,心尖的酸涩缓缓漫开,荆棘般刺得她有点难受。
另一边,男孩越说越顺畅,说到急处,上手就要推人。
那一力道看着就不小,如果被推了个实在,嬴政绝对要摔倒。
周围的大人也没想到男孩会上手,来不及制止,只能愕然看着这一变故。
“——闹够了吧?咳…嘶。”
预料之外的摔倒事故并没有出现,白荇卡在了两人中间,她把这一推吃了个结实,摔倒是没摔,就是差点把身后的嬴政也带倒。
白荇原本是想动手揍人的,嬴政为了少一事不给人添麻烦可能不会动手,但她咽不下这口气。
可现下毕竟是工作期间,作为嬴政的监护人,她可以制止,可以保护,动手打人总是不好的。所以只能用自己的身体替嬴政挡了一下。
站稳身体后,白荇怒容看向仍在导演身边道歉的男孩父母:“你们两个要是不会管孩子,那我就不客气了。”
她的突然插入让众人有些始料未及,然而更让人意外的是,那个纵然被推到了“抢台词”的风口浪尖、被周围这么多人看着,脸上仍没有什么胆怯和恐惧慌乱之色的小少年,这会儿表情却变了。
他手掌撑着白荇的后背帮她稳住身形,面上淡然不再,脸色蓦地冷下来,表情臭得可以。
仅仅一眼,就把那还要说什么的男孩吓得噤了声,嘴唇嗫嚅:“你……”
“你什么你,都给我闭嘴!!”导演这会儿脸色也臭得可以,他瞪一眼男孩父母,又瞪了一眼白荇,厉声道,“——到底怎么回事!还能不能拍了,不能拍就走,不缺演员。”
强撑的气球一戳就破,男孩气势顿时散了架,脖子一缩:“他……”
“——刚刚的台词,原应该是他来说的。”带着点清脆还未变声的少年人声响起,却是嬴政终于开了口,他冷淡地瞥过男孩,继续道,“但我替他说了。”
像是白荇先前担忧的什么口音啊之类的,在场的大家完全没介意这一点,相反,作为流亡的乞丐,有这些也很正常,本身还是增光添彩的点。所以现在大家在意的,只有“抢台词”这么一个问题。
导演手上也是有台本的,如果细究当然是能看出谁不对,但这原本也就只是小问题,几个凑数的群演而已,导演也没过多关注哪句是谁的,只要能顺利拍下来,多一句少一句没区别,他根本不会责怪谁。
但无论如何,现在影响了拍摄进度,就大问题。
如今导演听到嬴政的回答,语气中丝毫没有“做错了”的歉疚和自责,仍然是那么不卑不亢的,放在此情此景中倒还显得有点理直气壮,完全没服软的意思,这种不合时宜的“骨气”差点把他给气笑了:“知道是他的你还抢?”
眼看更多的质疑指责投向嬴政,白荇暗自攥紧了拳。
正待她打算见势不好就主动出面道歉、并表明无论如何也不能让人无缘无故欺负嬴政的护崽态度时,韩凝突然出声了。
“他应该是觉得,比起抢这么一句无关紧要的台词,能顺利拍下去才更重要吧?毕竟都这个点了,不能耽误组里这么多人的时间嘛。”
察觉到众人视线,韩凝笑容温婉,望向嬴政的目光里是不加掩饰的欣赏:“刚刚我没分清他们,没特地向哪一位发起针对性对话。但是您也看见了刘哥…迟迟没有回应,差点就要喊卡了,最后还是他出了声才把对话接下去。”
其实是她在几个人里看了看,由于嬴政太出挑,下意识便多看了两眼,加上刚刚的表现,总体印象还不错,不忍心看他被冤枉责怪,故而随口帮两句。
有她站出来帮嬴政说话,白荇五指才慢慢松开了一些,暗自松了口气。
“临场反应很快呀,像个合格的演员啦。”
韩凝美目流转,笑着伸手,想要摸摸嬴政的脑袋。
可嬴政完全不给面子,蹙着眉直接侧身避过了。
但即便如此,他还是很有礼貌地对韩凝拱了拱手,“多谢。”
韩凝也没有被晾着的尴尬,笑容依旧温和,从容收回手,转而看向导演,等待结论。
导演虽还是生气,但也把这些话听了进去。
确实,他刚刚盯着拍摄,除了小乞丐接话有点慢以外,完全没发现哪里有什么问题。而就这一点问题,也可以当做是“认生”“警惕”,所以晚了一点答复,是很合理的情节设置,如果不是闹了这么一出,他重新看了台本,还没发现是有词不对人的事呢。
但不管怎样,影响了拍摄,就是拖慢了剧组进度。
可韩凝都主动站出来帮嬴政说话了,讲的话也合情合理,从直接效果来看,确实是嬴政表现得更无懈可击一点,那他当然也多少给自家女主演一点面子。
“是你的你为什么不说?她问你的时候你不知道是在问你吗?”刘导眉心都快能夹死苍蝇了,有点烦躁地朝男孩发问。
“导演,我们小星还小,有点紧张也是难免的,还请多包容包……”
“我在问他,不是在问你们。”刘导不悦至极,直接打断了男孩父母的解释,“他演还是你们演?”
男孩见父母都被骂了,周围人看向他的眼神也不像刚刚那么温和,毕竟还是个小孩子,一下子就乱了手脚,直接哭了起来,嘴里含含糊糊,说了什么也不大听得清,掰掰扯扯也无外乎怯场二字。
“刘导…我们小星……”
见状,导演懒得再理会,直接下了命令:“我们的要求写得还不够清楚吗?要能把台词说明白的不会怕生的孩子!不能拍就不要拍——行了,王助会给你们结今天的薪酬,带上你们孩子,离开片场吧!”
“导演?!刘导、刘导,孩子还小,适应了就不会这样了……您再给一次机会吧——”
一直旁观的男主演咳嗽了一声:“既然还小就带回去上学吧,孩子多读读书,性子就练出来了。”
似乎是没想到他也来凑热闹,导演又瞪他一眼,才接着道:“快点离开片场,不然只能叫人请你们了——继续拍摄!”
最终,男孩在父母的怀抱中离开了拍摄现场,临走时孩子父母还对白荇和嬴政投来了恶狠狠的一眼。
对此,白荇只是悄咪咪挡在了嬴政身前隔绝他们的视线,暗暗撇嘴:你们家孩子的确是还小,小到自己不敢说台词,开拍就吓懵,队友救场后回过神了还知道甩锅抢话,呵呵……熊父母教出来的熊孩子。
将无关人员赶离,三个小乞丐减剩下了两个,拍摄没有受到任何影响。
原本归属男孩的台词自动归到嬴政这里,这个镜头很快就一遍过了,众人各自散去,皆大欢喜。
作为上午的最后一个镜头,拍完后导演就喊了收工休息,一片欢闹中,剧组也下发了中午的餐饭。
白荇这次学到了,带着嬴政跟在小女孩及家长后边,一起去拿盒饭,然后回到了特约的休息室。
领着嬴政找了俩空位坐下,白荇盒饭还没打开,嬴政就出声道:“你没事吧?”
白荇一愣:“嗯?什么事啊?”
嬴政顿了片刻,垂着的眼睫眨了两息,才又道:“刚刚…他推了你一下。”
“啊,我没事啊。我可是大人,他一个小学生而已,能有什么事!”
白荇满不在乎摆摆手,打算继续说两句,但对上嬴政幽幽的视线,不可避免地想到两天前初见嬴政的那天晚上,她是怎么被这个“小学生”一下“制服”的,顿时尬住。
“咳,我确实没事……”有点心虚。
她反复强调,嬴政便也不再多问,重新敛目,打开自己的盒饭。
……无事便好。
剧组的盒饭还是很不错的,荤素搭配,还有个紫菜蛋花汤。
两人用餐间,有人陆陆续续离开,也有新的人进屋。
没过多久,有个端着饭盒的中年男人坐到了嬴政身边,先是舒爽地感叹了一句终于凉快了,又像是刚看到嬴政似的,惊讶道:
“哎呀,小兄弟,是你啊!”
嬴政侧首,有些疑惑。
——不认识。
白·嬴政代言人·荇也歪头打量男人:“你是?”
“哦,我也是群演,别的场次的,刚围观的时候看你们演戏了,这小兄弟刚刚发挥得很好啊!”男人憨厚一笑,“听口音,小朋友河北人啊?”
“是吧,我也觉得他演得很好!”这话白荇听着那是真的高兴了,舒心得很,搭腔也热情了不少,“不是,我弟弟是陕西人。只不过之前在河北住过,最近才回家。”
“难怪……”
“难怪什么?”
“啊,没什么。”男人嚼着饭菜,“我就是好奇,小兄弟明明只有一句词,怎么还能救场的?”
有白荇代劳,嬴政本专注吃饭,由着她随便去扯,听到这句明确是问自己的才擦了擦嘴角,道:“自然是都背下来。”
白荇看傻子一样看着男人:“你这是什么废……不背下来怎么接?”
男人却毫不介意自己似乎被嫌弃了,他看着嬴政慢条斯理吃饭的一举一动,脸上笑容越发深深。
陕西人,河北口音,不卑不亢,进退有度,还挺敬业。
除了演技有些木木的青涩以外…
……简直完美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