4、平安符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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5月的Z市湿度很高，尽管到了深夜还是闷热难当。洪铎在床上翻了个身，露出竹席上淡淡的汗印。
他从来没有娇气的资本，睡不着不是因为热，是脑海中止不住想今晚发生的意外——
到点下班，洪铎进员工间打过卡，在玻璃自动门套上一个大大的防盗锁，随意打乱密码后转身下班了。
今晚的落地玻璃后没有那个熟悉的身影，见不到谈不上不开心，但小半年的擦肩而过，足以培养出熟悉感，见到了心情总归能好一点。
其实越允承今天是在店里的，早些时候书店里有个脑残点了烟，虽然没到半分钟就让老板按头掐了，但店里还是无可避免地飘着烟味。
他这几天本来就休息不好，现在被这股若有若无的烟味熏得头疼，只好跑到侧门边上透气。
后巷里的热浪夹着淡淡的泥腥味扑面而来，总比挥之不去的烟味好闻。
今晚夜色似乎特别浓，洪铎惯常抄近路走，头顶失修的路灯苟延馋喘地闪着，一声惊呼突然划破夜空。
紧接着，身后的巷子就传来推搡挣扎的声音。他脚步一顿，回头快步走回巷口，“喂！”
“妈的，别动来动去。”一句粗野的骂声，深巷中一个男人和一个小个子女生在阴影里拉扯。
女生听到声音挣扎得更厉害了，拼命向外求救。暗淡的路灯照在她惊恐万分的脸上。
李倩？！
“干什么！”洪铎边喊边往那边小跑过去，“放开她！”
“操！”男人看到有人来了，急吼吼推开女生，跌跌撞撞地往另一边逃。
洪铎走到的时候，浓重的酒味还没散去，他掏出手机报警。“还好吗？有没有受伤？”
“没…没事…”女生抬起头，眼睛因为惊恐瞪得很大，还没从恐惧中回过神来。
洪铎在晦暗的小巷中艰难地判断她似乎没有严重的伤，安慰道：“我们先出去。”说罢拉着她往外走。
这时，又一个身影闯入小巷，嘭！醉酒的男人被整个推撞到墙上，嘴里一阵含混不清咒骂。
洪铎倏地转过头，那边背着光，看不清来人，但是太熟悉了，以至于单凭一个身影，他就知道那是谁。
灯光斜斜地照进来，将越允承的影子拉得很高大，他和醉酒的男人扭打在一起，光影随着拳头晃动。
洪铎把李倩往外推，“你快出去，去店里报警！”自己却回头往里跑。
可能是听到报警两个字，醉熏熏的男人突然使上蛮劲，一下子挣脱了缠斗，匆匆逃进深巷。
越允承旋即追上去，洪铎落后几步，两道年轻的身影在晦暗的窄巷中追逐，间隔的路灯打下来，随着他们的奔跑明明灭灭。
醉鬼慌不择路地闯进一间拆了一半的危房，越允承身体先于意识，闪身跟了进去。
一瞬间，眼睛无法适应黑暗，他心脏一紧，身体倏地僵住，感到一阵风越过，让他在原地踉跄了一下，就再也无法挪动一步了。
洪铎追上了那个男人，在布满断砖瓦砾的狭窄房子里跟他扭打起来。
越允承听到了拳肉碰撞，吃痛的闷哼，砖石滑落、玻璃破碎；
清晰地闻到酒精通过人体代谢后的酒臭、泥腥味、还有一丝淡淡的香，远得像在梦里；
但他看不见，周围的黑暗仿佛变称粘稠的实质，将他紧紧包裹住，连同肺里的空气也被挤了出去，就算用尽全力也无法呼吸到一丝空气。
寒冷由内而外浸透他，让他的身体发僵，无法动弹，只能在无边的黑暗中陷落…陷落…
直到一只湿滑温热的手触上他，握着他的手臂推了一下，近乎脱力的越允承顺着力道往后倒了几步，回到仲夏夜昏黄的灯光下。
他看到一张生动的少年汗湿的脸，就算周围很昏暗，仍然能看出脸颊的潮红，重重地喘着气。
洪铎微微靠着越允承，将部分重量压在他身上，温热的呼吸轻轻喷在他脸上，少年皱着眉抬眼看他，嘴唇张合，似乎在说什么。
香味不见了，他被少年抓住的地方有点痛，接着，他听到自己鼓雷般的心跳，血液重新流动，坠落感消失了，空气突然回到肺里。
“走。”是洪铎还不平稳的声音，又推了他一下，“出去。”
越允承这才回过神，跟着洪铎慢慢往外走。
前方的少年将上衣卷起，按在右手背上，血液马上渗到蓝白色的衣料中。
空气中有淡淡的血腥味，越允承无知无觉地跟着他，刚出到路边就听到有人叫。“洪铎！”
李倩看到了跟在身后的人，“越允承？！你们…还好吗？”
“报警了吗？”洪铎问她。
“嗯…”
越允承冷汗淋漓，左臂上满是血迹混合灰尘干涸后的痕迹，他浑浑噩噩地走进店里，把店员zoey吓了一跳。
越允承狠狠搓洗双臂，把皮肤都搓红了，然而清洗过后，他血迹斑斑的左手一点伤口都没有。
镜中的面孔血色全无，苍白得过分。老板刚要开始嘀咕他的吸血鬼论，越允承就拿上药盒和书包出去了。
警察还没到，洪铎就坐在路边的木椅上，正拿着矿泉水冲洗伤口，此时他额上的头发都被拨了上去，露出汗湿的饱满额头，那女生垂着头站在他身边。
越允承无声地走近他们，递上药盒时洪铎抬眼，有些冷淡地看着他，他想“算了”，点头接过。
李倩说，“我帮你吧。”
右手受伤确实不方便，洪铎右手背有一道很深的伤口，手肘和手臂也有一些擦伤，便顺从地将药给了李倩。
李倩拿棉棒小心擦拭混入尘土的伤口，洪铎虽然脸上没什么表情，但手上的肌肉因为疼痛反射性地微微颤抖。
一时间谁也没说什么，越允承看着地上冲洗流下的积水，里面倒映着三人模糊的面孔。
他们怀着各自的秘密，于今夜碰撞在一起，既无法掩盖，又不能落荒而逃。
没有人开口，他们只好在深夜的街道诡异地安静对峙，直到红蓝晃动的光打断各自的沉思。
一个警员先简单询问一轮，另一个则在现场录像取证，再将几人带回派出所。
越允承拒绝了坐警车，取过靠在店门口的自行车，“我骑车跟着。”大家只当他不愿意挤在后座。
深夜的派出所还是灯火通明，冷气开得很足，值班的警员让三人先坐。洪铎这才看到了李倩的左脸高高肿起。
“那个男人打的你？”李倩轻轻点头。
方才打斗出了满身汗，这会空调口正对着洪铎直吹，他冷得缩了缩。
越允承打开书包正想把外套递给他，李倩就恰好打了个喷嚏。
李倩穿着T恤短裤，他们两个男生好歹穿的长裤，越允承手一顿，将衣服给了女生。
李倩觉得不好意思，可又实在冷得发抖，鸡皮疙瘩都起了一片，只好豁出脸皮拿了，“谢谢。”
她穿越允承的衣服太大了，几乎把大腿盖住，整个人瞬间暖了很多。
一个长马尾的女警过来叫李倩去看监控，“你们都通知一下家长过来。”
李倩小声问，“可以不通知家长吗？”
“你是报案人，又是未成年，需要监护人过来签字。别害怕，不是你的错，你是受害者，我们会跟家长解释的。”长马尾的女警安抚她。
估计得折腾好一会，查完监控还要做笔录，越允承犹豫再三，还是掏出手机发了条短信。
越允承的手机几乎立刻响起来，他走到角落接起来，“……不是我…没事…”三言两语就挂了。
洪铎用的是警局的电话，这个号码他好久没打过了，心里矛盾地渴望它接通又有些害怕听到听筒后的声音。
…忙音…他挂了电话坐回去，竟是松了口气。
这时，一个五大三粗的民警过来做笔录，一开口就教育他们，“你们也太大胆了，怎么敢追一个醉汉，以后遇到这种情况，报警就好了，不要去追知道吗。”
越允承还是一副游离在外的样子，洪铎只好答他：“知道了。”
民警显然还不放心，“抓坏人是警察的任务，你们还是学生，万一…”民警一看洪铎的手臂，眉心都拧在一起了，“不用万一，你这胳膊，唉，家长得心疼死了。”
这次没人回答他，民警同志拿来药水纱布又给他重新包扎好。
民警大哥看向李倩，特别语重心长：“特别是你小姑娘，一个人大老远跑去C市求个什么签，太危险了。怎么现在年轻人倒信上这个了？”
李倩语塞，“我…”闪躲乱飘的眼神和洪铎对上，她立刻低下头支吾道：“我…我没有…。”
“沈哥，人小姑娘吓坏了，你别说她了。”女警看李倩被说得焦虑不安，忙安抚她。“也是赶上今天高速事故，堵到了大半夜，还遇上这种变态司机真是倒霉到家了。”
沈哥叹气：“现在网约车管理还不完善，以后要让家人来接，知道吗。”李倩红着脸点点头。
“你们是一个学校的？”沈哥狐疑地看了看三人，拿过笔录继续跟他们确认。
“李倩，你是晚上18点从C市南华寺大门上了嫌疑人的网约车，凌晨1点左右在Z市博物馆下车，然后沿路中六路走到丁字路口，大约1点30分遇到歹徒。对吗？”
李倩又点头。
“详细说一下案发经过，要记录的。”
“他叫住我，说我漏了东西在车上，让我去拿，然后，我一回头就被捂住嘴巴，他好像喝了酒，味道很大。”
李倩越说声音越轻，“他把我拉进巷子，那里很黑我看不清，他亲我的脸，我不敢动，手被抓住挣脱不了，我…我太怕了，我…他还用下…顶我…”
女警看李倩又要哭出来，忙说：“妹妹跟我进监控室再核实一下，我顺便做她的笔录，沈哥你给他俩做吧。”
沈警官点头，转向两个男生，“你俩是怎么回事？”
“路过。”洪铎收回视线敷衍到。
越允承盯着民警大哥，拽兮兮地说：“在哪不行，我又不是犯人。”
“诶，你这…”大哥正准备教育两个愣头青，就看见一个微胖的身影进来，往这边瞥了一眼，快步迈进办公室。
“所长？！”警察一脸惊疑，“你来继续核对。”说罢撇下他们也进了办公室。
女警接过笔录继续补充，“你们几点遇到嫌疑人，知道大约时间吗？”
越允承：“不知道。”
“我1点35锁门，从便利店走到那边不到十分钟，听到李倩求救是大概1点45左右。”洪铎条理清晰地说道。
跟监控时间对得上，女警一脸感激地看着他鼓励他继续说，“好的。”
“后面，我们两个人追着嫌疑人到了拆迁区，我和嫌疑人有肢体冲突，当时环境很暗，我没看清他的脸。”
“你呢？”女警问越承文。
“他没我高，有点胖，喝了酒。”越承文顿了一下，看了眼洪铎，对方没理他，“没了。”
两人跟着女警又看一遍监控，总算把流程走完了。
越允承的家长第一个赶到，是个文质彬彬、气质沉稳的年轻男人。
“这么年轻？”洪铎想。他侧头看了一眼越允承，两人猝不及防地对视了一下，越允承心虚转开了头。
他家长没走过来，只是远远看了越允承一眼，确认他的状态，跟前台的民警说了两句，民警便带着他敲开了所长的办公室门。
只一小会，所长和五大三粗的沈警官将年轻男人送出来，“小事、小事…”
“这位就是见义勇为的学生是吧，挺好挺好，热血青年啊。”
“蒋所，没什么事的话，我们就先回。”年轻男人说话给人一种长期身居高位游刃有余的感觉。
“小孩身体重要，早点回去休息。”蒋所长不忘嘱咐，“那，明天我再让小沈到府上做个笔录？”
越允承站起来，没等人就往外走。
“麻烦蒋所安排。”年轻男人说得真诚又礼貌。“小承，你今晚要去一趟周医生那。”
他的声音不大，但是不容拒绝的意味非常明显。
快要走到门口的背影微微一僵，也没回答就骑车走了，年轻男人也驱车离开。
第二个到的是李倩父母，一副急急忙忙赶过来的样子。
夫妻见到安然无恙的女儿后，眼内的焦急转为愤怒。
啪！
巴掌落在李倩还未消肿的脸颊上，火烫般的痛感爬上来。
女警赶忙上前护住李倩，“她是受害者，你们怎么能打她。”
“是嘛，小孩吓坏了，慢慢教。”沈警官用五大三粗的身体隔开他们，“人没事就好，别动气。”
李倩低着头，死死忍住呜咽，眼泪却像决堤，衣襟湿了一片。
李倩的妈妈脸色凶神恶煞，有种说一不二的狠劲。“跑出来丢人现眼，你还想回家就跟着，不想回就滚！”说罢不顾劝阻，明明才刚来到就走了。
“快回家，你妈找你好几小时了。”李倩爸爸跟民警谢了两句，拉着女儿也走了。
“女孩都吓坏了，还打人，什么父母啊。”长马尾的女警有些不忿。“诶，家长还没签字呢。”
她赶忙追出去，又好言劝了几句。
回来时看到这边还有一个呢，就问洪铎：“你家里人过来了吗？”
洪铎摇头，“爸妈在外地，赶不回来。”他长得乖，又受了伤，没人怀疑他说的，见时间太晚。沈警官叫一个值班的小伙子把他先送回去。
思绪回拢，洪铎又翻了翻身，强迫自己停止回忆。再熬过一年，就能离开Z市了。思及此，他仿佛受到安慰，在蒸笼似的房间里睡去。
作者有话说
第4章 平安符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