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14、爱 自卑 侵入 ...

  •   赵森明回来时已经喝得烂醉,回屋后一倒头就睡下了,仰躺在床上,像只诈死的蛙,偶尔从喉间爆发出雷击般的鼾声,每声都是那样令人猝不及防,足够吓得人心头一颤。
      不过这算是最好的情况了,要是他发起酒疯来,仅凭他们母子两个完全招架不住,赵锦肴身上免不了青紫几块。

      “肴肴,最近上学有什么好事么,天天这么开心。”
      徐思君坐在一盏台灯旁缝补着她那条看不出原本颜色的围裙,十指翻飞,眼睛还能抽出空来瞧瞧儿子的反应。

      “有吗?”
      赵锦肴刚洗完澡,正要回房,闻言只好站在母亲面前支支吾吾地回答。
      他不喜欢反驳别人,况且母亲说的并没有错。

      “是因为上次那个同学吗?”徐思君轻轻地问,脸上带着许久未见的笑容。

      “还、还有别的同学,同桌和前桌都是很好的人,”赵锦肴很愧疚,仿佛在利用这几个人打掩护,但他还是忍不住将那个人从心里漏出来,“上次那个...人也很好...”
      “他是alpha哦?”
      不知是不是最后一句让前面的掩饰功亏一篑,还是她早有意问之,徐思君略过了前面提到的那几个人,开门见山地点出了邬钰。
      “嗯?啊,是...”

      “跟你爸爸一样呢。”

      赵锦肴脸上的微赧立即变为不解,他眼睛中流露出急切想知道母亲为什么这么说的神色。

      徐思君放下拿着针线的手,抬头看他:“上次他那辆自行车,我隔天就看到被扔在了废品站门口,样子看起来还是崭新的。你说,这是什么意思?”

      女人的表情是那样柔和、语气是那样平缓,赵锦肴已经很久没见过这么温柔似水的母亲了,她像是要讲述什么重大的事,结果问题甫一出口,就像是在劝诱,不惜说出令他们都难堪的话,她想听到的答案,她知道儿子明白,她要赵锦肴亲口说出来。

      邬钰嫌弃我们家,邬钰觉得我们家不干净,想来当时邬钰在院子里不得不去扶那辆车,心里肯定也是在唾弃。
      他还是个alpha。

      Beta的心如同在被母亲手中的那根针扎,那是一种缓慢但绵密的痛。
      面对这样的徐思君,赵锦肴还是忍住了不把那些话说出来,他在心里想起邬钰的种种好,想他的笑、想他的话,安慰自己邬钰只是不喜欢别人碰他的东西,很不喜欢。

      于是他就那么傻站着,母子二人的立场从没有这么泾渭分明过。

      徐思君叹了一口气,她不明白儿子是否真的能理解自己,alpha不可信,尤其对方看起来家境优渥。
      这样笑里藏刀的做派,她是断不放心自己这个愈发标致但内里不谙世事的儿子与他相处的。

      “妈也不想多干涉你,只是你长大了,要懂得辨是非,你时时刻刻要明白,对方图你什么,”她收起那副略为强硬的姿态,换了一副愁眉苦目的怨妇人模样,又继续着手中的缝补,“要是妈当时也懂这个道理,现在也不会过上这样的日子了。肴肴,还好妈现在有你...”

      赵锦肴心想母亲还是太杞人忧天了,自己这样的人...
      他答应母亲自己会的,徐思君目送他回房。

      身后这扇木门一点作用也没有,赵森明的鼾声一开始还是断断续续的,现在是连着没有断一下,像一把老钝的木锯在赵锦肴的神经上来回拉扯。

      Beta的记忆里,父亲从没有朝自己露出过什么好脸色,他对着一瓶酒都能笑出来,就是不待见这个身上一半流着自己血的儿子。

      赵锦肴最深处的回忆就是这间小小的房间,赵森明不能忍受半夜小孩的哭闹,于是徐思君只好收拾出这间房,把儿子哄睡后又被alpha喊了回去。

      赵锦肴小时候就营养不良,经常半夜惊出一身湿汗后哭泣,他呼喊着母亲,哭了好久好久徐思君才听见,赵森明也被动静吵醒,跟着来到那个小房间,嘴里骂着小孩理解不了的字眼,恐吓他再吵就扔他出去。
      Beta在母亲怀中抽噎,溢满了泪水的眼睛看着男人,最后还是在母亲的安抚中带着不解睡去了。
      他太小,太缺爱,太不理解父亲的厌恶,后来又一次惊醒时哭泣,赵森明真的动手了,连徐思君都没护住,也正是那次后,赵锦肴再也不敢哭闹,就算半夜醒来也只能看着母亲留给他的小夜灯默默抽泣,哭累了也就睡着了。
      就算年岁增长,怕黑与缄默,也成了他久病难愈的顽疾。

      那年镇上死了一对夫妇,不只是街坊邻里,学校的学生对这件事的讨论也激烈。
      邬钰虽然来这里时间短,但跟班一大堆,想知道什么都不用开口问,别人逮着一点新鲜事就把话篓子往他耳朵里倒,要是邬钰流露出一丝感兴趣,那他们更是觉得值了。
      就这件事来讲,死人并不是稀奇。但邬钰精准地捕捉到了“车站”这个字眼,他眯了眯眼睛,表情像是丛林中的豹子觑到了猎物。

      “那岂不是离你家很近?”
      邬钰把听来的流言告诉赵锦肴,然后状似无意地开口。
      他心中得逞,面上却不显现,只认真地看着赵锦肴吓得惨白的脸,又一脸歉意安慰道:“你在害怕吗?当然都是假的啊,那男人都死了,谁能知道那天发生什么了?”

      “没有...我每天都走那里,从来没碰到这种事...”

      “真的吗?你的脸变得很白诶——”邬钰突然凑近赵锦肴的脸,乌黑的眼睛像是审讯台的强光灯,教赵锦肴不敢直视。

      “好吧,有一点点...”

      “那干脆不要上晚自习了,我教你英语,怎么样?”
      邬钰装都不装,直接暴露出自己的意图,这在赵锦肴眼中不免有几分赤诚的可爱,但他还是选择忽略对方眼中即将出现的失望,摇摇头道:“会很麻烦你的。”

      他这么说倒不假,许多随意开始的约定,要不了多久就会因为某一方的不方便逐渐崩塌,也或许会因为遵守约定时的深入了解而对对方感到失望与不满,赵锦肴并不想和邬钰走上这条路。

      赵锦肴看向身旁,邬钰最近穿上了柳中一中的校服,这样一来之前学校里讲究穿着、极不乐意穿校服的学生,包括黎佑,对校服也不是那么抗拒了。
      话说回来,黎佑最近做事低调多了,估计是他没有那么强大的心脏来支撑短时间内好几次的口碑崩坏。
      赵锦肴听前排的beta女生说,上次那个打人的学生已经从家中反省一周回校了,再也没给黎佑好脸色看了,黎佑去找他还吃了个闭门羹,站在门口尴尬死了。
      赵锦肴的同桌的评价是:
      “活该,做偷鸡摸狗这种事就该想到有夹着尾巴做人这一天。”
      前面两个beta女生连连点头,然后看向了赵锦肴,赵锦肴点头如捣蒜。

      她们嘴里的“大功臣”,邬钰,他在同龄人中已经够高了,站得很近时,赵锦肴总要抬很高的头才能和他对视,然而他穿的校服看起来还是大了一号,不过也不妨碍他能把所有的衣服都穿好看。

      他正双手搭在栏杆上,嘴角垮了下来,右脚鞋尖一下一下郁闷地踢着墙根,是肉眼可见的不高兴,但他并没有就此离去。

      赵锦肴有点慌,又不知道说点什么来缓和气氛,总不可能让邬钰回来上自习吧,于是两人一个踹着墙一个手心捏着汗就这么僵持到了打铃。

      下午到晚间的过渡,beta向窗外望去,紫红色的晚霞美不胜收,只是马上要被一无所有的黑夜取代。

      视线向地面靠近,他看到了全校唯一一个不用上晚自习的人孤独的背影,胸口莫名感受到一股钝钝的痛。

      一天又结束了,走过人群最密集的那片街区,邬钰上午讲的流言开始起效。
      今晚月亮被云层遮得严严实实,接下来的路只能靠微弱的路灯来照明,道路被黑暗吞没在不远处,赵锦肴还从来没有像现在这样站在路中间怕得走不动路,偏偏这时候四周静得都能听见自己扑通扑通的心跳声。

      不知过了多久,久到别人看到赵锦肴这么个一动不动的人影都会被吓死的程度,赵锦肴知道自己必须要过去了,他在心中埋怨起邬钰,以后要跟他说清楚再也别跟自己将这种恐怖的东西了。

      “等了你好久啊。”
      “!”
      邬钰不知道从哪块阴影中出窜出来,慢悠悠地走向他。
      “我发现了,你在这里站了好久好久——”
      当邬钰走近,赵锦肴才知道他脸上挂着狡黠的笑。

      “你怎么在这里...”

      “等你咯,今天说的事吓到你了吧,就这样把你扔下自己走这么黑漆漆的路,很不厚道吧?”

      赵锦肴因恐惧而变得焦灼的心此刻正被名为邬钰的暖洋倒灌,他咬住了下嘴唇,想让自己的开心表现得不那么明显。

      “那你以后别再和我说这些啦,而且这里只是黑了点,不会出事的。”

      邬钰却不乐意,他一把揽过赵锦肴的肩,向黑暗中走去:“有什么关系,我会送你回去的。”

      赵锦肴不知道邬钰对他在襄邟的朋友是不是也这么热情,只庆幸四周昏暗,他又微微低着头,邬钰肯定看不到此刻他熟透了的脸。

      “赵锦肴,我一直要你别上晚自习来陪我,会不会很烦?是不是很自私?”
      邬钰打开手机的手电筒对着路面,一改之前率性的发言,带着几分愧疚问道。

      两人没有停下脚步。
      借着几缕刺眼的白光,赵锦肴暗暗觑向身侧,想看看邬钰的表情,不想对方却坦然地回望过来,直勾勾地注视着他。
      没有温度的光线照映在邬钰无暇的脸上,本该虚幻又冷酷的模样却被他那顾虑重重的眼睛拖入世俗。

      赵锦肴猛地屏住呼吸。

      见beta没有回答,邬钰又说:
      “可是,我在这里一个熟人都没有,只认识你。”

      这话结合事实来看不免让人怀疑,可是他的样子真的好委屈,赵锦肴别开了眼:
      “...不是有同学吗?”

      “他们是同学,我还没有朋友。”

      “...”

      “你会不会嫌我这样烦?”

      “没有的事。”

      邬钰搭着他的肩膀,赵锦肴闻到了从他身上传来的带有寒冬气息凛冽的香气,才发现他把校服换成了私服,赵锦肴从来没见过他穿的一件。
      听到了赵锦肴的答案,邬钰又变得不拘起来。
      他笑嘻嘻地在赵锦肴耳边说话,beta甚至能感受到邬钰的鼻息热热地打在他侧脸上,痒痒的,然后迅速被空气冷却。

      “你是我在柳中最喜欢的朋友。”

      邬钰将他送到家门口时,赵锦肴问他就这么走回去么,那一瞬间两人的表情齐刷刷变得不自然,大概都是想到了那辆被抛弃的自行车。但是邬钰反应很快,他说:“嗯,我的车刹车坏了,就扔掉了。”

      赵锦肴眼前一亮,那双流光溢彩的眼眸像倒映了整个银河的繁星,他为邬钰开脱的侥幸一跃而起占领了事实的高地,他好高兴,高兴到说话结巴,高兴到不会思考为什么仅仅坏了个刹车邬钰就要把它扔掉。
      “嗯!坏、坏了是挺危险的。但是现在你一个人走回去...”

      邬钰不知道为什么beta这么高兴,他看得愣怔、看得心虚,却又别不开眼。

      好笨的beta,好天真的beta,像钻石一样剔透的beta,所以那个omega才敢欺负他。

      “...没事,我不怕。”他看着赵锦肴那双粲然的眼睛嚅嗫着。

      *

      邬钰真的回去了,赵锦肴放任心脏肆意狂跳,扑通扑通的声音仿佛在这片郊野回荡。
      他走进院子的时候在想,放下书包的时候在想,洗漱的时候还在想。
      他看着用透明胶带粘在墙壁上的小镜子,镜子上有一道长长的裂缝,于是赵锦肴看着自己的脸上也有一道长长的裂缝。
      他低下头看着自己的身体,新的校服和旧的外套,不管是哪一样都丝毫不起眼,他又不知为何摊开自己的手掌,漫无目的地左瞧右看,还是什么都没看出来。徐思君和赵森明已经回房了,他默默地看着镜中的自己,以他最自然的状态。

      少年眉目清秀,但总有股驱散不去的忧悒缠绕在旁,总让人感觉靠近了他就会有什么不好的事情发生,时时刻刻阻止着他人的亲近。

      赵锦肴尝试做出一个微笑的表情,像邬钰对自己那样,但他不断想扬起嘴角,就不断有一股无名的阻力不准许他这么做,于是他最后摆出了一个似笑非笑的难看表情。

      赵锦肴沮丧地垮下嘴角,为什么邬钰说喜欢他呢,明明一个优点都找不到,明明一点价值都没有。

      这一晚赵锦肴没有打开他翻了一遍又一遍的英语书出来背诵,但他罕见地失眠了。

      短短几日,邬钰给了他前所未有的人生体验,这太虚幻了,他能相信这么毫无根据的善意吗?

      同桌说邬钰在学校是明星级别的人物,但对来搭话的人都不太愿意搭理,偏偏对他这个除了上厕所几乎都是待在自己座位上的学生倍加关注,导致赵锦肴这个无名小卒也成为了最近年级里讨论的对象,这让当事人惶恐至极。

      ——“你说他怎么就喜欢黏着你呢?”

      ——“你时时刻刻要明白,对方图你什么。”

      ——“你是我在柳中最好的朋友。”

      但是,是邬钰的话,他可不可以不去在乎这些呢?
note 作者有话说
第14章 爱 自卑 侵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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