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光明神和圣子》海楼蜃影

3、遇见

　　回到镇里时太阳已经西沉了，像个圆圆的蛋黄。
　　“已经这么晚了，没想到今天用了这么久，兰斯，你还是先回去吧，不然兰希阿姨等久了。你好好陪一下兰希阿姨吧。”诺亚说到，在夕阳下他的脸红彤彤的的。
　　“兰斯，这段时间多谢你陪我了。”
　　“我们两个之间不用客气，要不是我妈妈最近精神不太好，肯定会央求我带你回家一起住的，你总是说要回去，她挺伤心的，她其实挺喜欢你的。”兰斯眨了眨眼睛，挤眉弄眼道。
　　“我知道。”诺亚有些无奈。
　　“我只是习惯了白鸽公舍，怎么好意思麻烦你们，改天我一定去跟兰希阿姨道歉，抱歉让她伤心了。”
　　“没关系，我们都知道。我的家就是你的家，你随时想来都可以，还有我陪着你呢，嗯？”
　　“嗯，谢谢。”诺亚拥住了兰斯，“你是我最好的朋友。”
　　独自一人穿过人少的宽阔街道，两边的红墙洋房是属于镇长的，再往前走是一片低矮的白色屋舍和一根高高立起来的像瞭望台一样的钟楼。
　　“诺亚，今天回来啦，练习的怎么样？”
　　胖苏菲阿姨一边用带了一块碎花补丁的围裙擦着手一边问，顺便再熟练的倒了一杯红茶、切了一块面包、放了一盘炖肉在面前的木桌上，一气呵成。
　　“今天是神降日，厨房做了炖牛肉，我想你肯定赶不上厨房的晚餐了，就把你的份带回来了，快吃吧。”胖胖的苏菲阿姨亲切的说。
　　苏菲没有孩子，丈夫也很早就生病去世了，丈夫去世后她从以前的城镇搬到了玛塞城。
　　最初开了一家面包店，生意很好，连城主家都很喜欢，后来不知道因为什么原因关了店，并且从玛塞城搬走。
　　来到诺丁苔瓦后，所幸遇见了以前开店时结识的老主顾罗菲女士，在镇长夫人的牵线下进了神殿工作，为那些来神殿里轮值和做祷告的人们提供餐食。
　　罗菲女士热衷公益，后来建议镇长修建白鸽公社用以收留无家可归的孩子，给他们提供住的地方。
　　原本神殿专供的小厨房也扩建了，新厨房就建在神殿旁边白鸽公社的背后，现在也为住在白鸽公社的孩子们提供餐食。
　　当然不是无偿，那些无家可归的孩子多是在神殿接受来自教会的教导援助，当然这事是主教向教廷申请了的。
　　他们其余时间会被安排在神殿做一些简单的打扫和整理工作，还会被安排到图书馆、镇长馆、老人院等地方工作。
　　如果有人家想要收养其中的孩子，罗菲夫人会安排孩子和“新父母”见面，在两方都同意的基础下就可以组建新家庭了，手续要去城里办，两天一个来回就可以办妥当了。
　　听说此举在国会时由二皇子上禀国王，得到了国王和众多贵族的一致好评与赞扬。
　　未成年人是祖国的花朵，虽说国家也有相应的儿童保护政策，但作为地方小镇上的官员却依旧有这样的思想和觉悟是难能可贵的，国王很高兴，连晚餐时都多吃了平时的一半。
　　此事一出，各城镇纷纷效仿，更别提国王亲自提出要重重嘉奖提出此举的镇长夫人。罗菲夫人不日便能出任塞玛城的弱势群体援助协会——白百合工会的西南区副会长。
　　白百合工会是由前王妃，也就是现王后在陛下还是皇子时创建的，向来隶属王室，是王室的一个重要部门。
　　塞玛城是菲亚特公国西南区最大的城市，诺丁苔瓦这种小地方可能连城主都经常忽略，更别提在国王面前有什么露脸的机会了。
　　镇长夫人本是小贵族家的女儿，嫁给家世相当的丈夫后来到了这个边陲小镇，本以为升迁无望，没想到二皇子还记得镇长以前在他麾下当骑士的过往。在定期的述职报告中得知此事后就禀告了国王，一时峰回路转。
　　两家没落小贵族家门得势，不止在玛塞城贵族圈成了炙手可热的存在，连王都贵族圈都有所讨论。毕竟虽然还没有下发正式文书，提爵是稳稳的事，后面还有二皇子这个靠山，想必此后不可小觑。
　　此事最开始虽然是教廷授意当地教会提供的教导和援助，王室却没有提及教廷半分，教廷对此的态度是不置可否，后面双方想必是达成了什么交易，所有白鸽公社的孤儿依旧由各地方教会安排学习教导。
　　原本王室有王室的贵族学校和平民学校，教廷有教廷办的神学院，两方互不干涉，但没有给孤儿的学校。
　　被领养的孩子可以由养父母出钱供他们读书，但没被领养的孩子的教育资金该由谁来出，出多少却是个问题。
　　在两方的商讨下，达成了由教廷安排人员到有需要的地方进行支教，但有魔法天赋的孩子优先由教廷选择的协议。
　　由于各地上报的数量越来越少，再加上不知何原因，教廷渐渐不再安排人员下至各地。只有一些中心城市，即主城里的神殿才会安排一名老师坐镇解惑，如有需要可以把学生送去学习。
　　因路途遥远，只有身在主城的孩子才能够享受到这项优待，而其他地方会直接由当地的主教兼任支教工作，想必主城的老师也不日将撤除。
　　诺亚吸溜了一口浓稠的肉汤，又咬了一口脆韧的面包，“谢谢苏菲，每次都给我留饭。”他抬起头来说道。
　　“没事，你慢慢吃，柜子里还有。”苏菲慈爱的看着他，要是自己的孩子还在，也该这么大了。
　　她是真心有几分喜欢这个孩子，蓬蓬的棕发和脸上的小雀斑，甚至笑起来的样子都有几分崔礼的样子。他又那么活泼开朗，有时候懂事的让人心疼。
　　收起内心的感触，她用手轻轻拍了一下他的头后去做事了。诺亚绽开一个乖巧的笑，挥了挥手目送苏菲离开，低头看看前的汤，又认真的埋头吃饭了。
　　吃完饭，诺亚收拾好餐桌到了天台上。
　　他一个人的时候就喜欢在钟塔的天台上眺望，这里的风景很好，可以把诺丁苔瓦这座小镇的风景尽收眼底。
　　他从春天看到冬天，十多年了，看风景的人一样，所思所想却不同了。
　　在夕阳下，这一片片白色的屋舍正如它的名字，棚顶反射着炫目的白光，刺得他眼泪都快流出来了，在诺丁苔瓦虽然没有亲人，却已经像是和这片土地联系到一起了。
　　兰斯走到月光巷的时候，太阳已经完全落山了，可以看见天上闪烁的星星和黯淡的月亮。
　　这条小巷有些僻静，平日里也鲜有人至，今天为了抄近路走了这里，没想到比以前路过的时候还要安静。空无一人的深邃巷子里，只有低矮的墙垣和它落在地面的阴影。
　　兰斯在一个个阴影里穿梭着，间或有猫趴在墙头，用清凌凌的眼睛注视着他，看到他过来，打了个懒散的哈欠后跳下墙角的，发亮的眼睛像绿色的玻璃珠子。
　　兰斯脚下走的飞快，一个是担心母亲等久了，一个是再不走出去就看不见路了。
　　这里没有设路上常见的光灯。原本光灯会在天黑后自动点亮，能源来自于提前储存好的魔法能量，一般十年补给一次就行。但是这片已经没有人居住了，只能趁月赶路。
　　走在小路上，僻静的巷子两边可以看见废弃的房屋，大部分窗子都是碎的，地上到处都是碎玻璃。木门也摇摇欲坠。
　　从黑乎乎的窗口向里面望去，甚至还能路过一家尚且保存完好的售卖人偶的店。精致做工的人偶被整齐摆放在橱窗里，那些黑暗里的眼睛在几不可查的光线下仿佛在看着这边。
　　听说这里是很多年前留下的建筑了，好像是上个时期的产物，镇里本来准备开发成一个景点的，毕竟那场旷世战争的战火都蔓延到了这里。又因为一直没有足够的资金进行修复而搁置了下来。
　　战争像霉斑一样从一点开始迅速扩散，在适宜的温床上繁殖生长，吞噬着大地上的所有生机，也像滚雪球一样越滚越大，在没有更强的力量阻止它之前不会停下。
　　所幸时机到了，战争停止了。神打开了通道，将魔法赐给了人类，从此进入新的时期。但此前逝去的生命再也不会回来，剩下的是伤横累累的土地与遍地余烬。
　　诺丁苔瓦还算好，因为不在战场中心，又远离城市，战线铺到这里的时候已经快结束了。
　　兰斯感受着两侧传来的冷寂气息，脚下的步伐越迈越大，最后变成跑的了。这片建筑群不大，早该走出去，现在却仍在黑暗里徘徊，更令人担心的是，耳侧似乎传来若有若无的呼吸声。
　　“冷静，兰斯。”他对自己说。
　　虽然把治愈术练到了初阶3级，但是光耀术却只有入门2级，发出的光不过一根大点的蜡烛，根本照亮不了什么地方。
　　他咬咬牙，想起一个魔法，只是用到它会用掉大部分的魔能储备。可眼下这种情况明显有些不对劲，为了稳妥起见，还是用它掌握一下情况的好。
　　金乌隐于黑暗，
　　五风扑散旋转，
　　沉睡的荒原依托此岸，
　　藏匿的光点现出名来。
　　兰斯心中迅速闪过一串咒语。
　　此时，巷道还是眼中的巷道，大脑意识却仿佛具象化的在向外延展。
　　游离在空气中的稀薄光元素像萤火虫一样清晰可见，还有那些沉降在大地里的光，像金色的地毯铺在地上。
　　在众多金色的光影里，有一块地方却与周围格格不入，没有一丝一毫的光点。漆黑浓郁，仿佛真正的黑暗。
　　而那个地方，就在距离他身侧那堵墙的背后不到5米处！
　　兰斯有一瞬间忘记了呼吸，理智告诉他应该离开这里，但本能驱使着他向那个地方走去。
　　他越靠近那个地方，耳边的呼吸声就越重。
　　直到走近了，才发现地上有一个黑衣人戴着兜帽靠坐在墙边，目视着他走过来。
　　他似乎是受了伤，一靠近便闻到一股浓郁的血腥味，还夹杂着奇怪的潮湿青苔或者朽木霉菌的味道。
　　“别动，我手上的魔法剑可不会客气。”兰斯用最后的魔能凝聚出的魔法剑指着他说。
　　魔力化物，光魔法中造物术的初阶二级，凝聚出一把普通的剑还是可以做到的。
　　可他并不知道，色厉内荏的拿着一把基础剑，摆出一副一看就没学过剑的不太标准的起始姿势的样子像极了拿着玩具的小孩在一个大人面前挥舞。
　　“噗。”一个没忍住黑衣人笑出了声。
　　“别动，是不是你，在这附近做了什么？”兰斯依旧举着剑，戒备着。
　　“小朋友，你那把玩具剑可奈何不了我。”他狼狈的坐在地上，气势却惊人，他把一直揣在怀里的右手拿出来，上面好像绑着布条。
　　他取下兜帽，露出一张胡须茂密的脸，看不见下半张脸，眼睛和鼻子却像是用刀削出来的深谷和山峦一样。
　　他自下而上的看着他：“小朋友，你怎么进来的。”他自认用了比较温和的语气。
　　兰斯没说话，警惕的看着他，要是有毛恐怕全部都炸起来了。
　　“那我换个问题，你家应该住这附近吧，你知道塞斯特怎么去吗，”
　　他看了一眼他的身后，笑了一下，“别紧张，我不是什么坏人，我是格鲁克家的骑士，听过吗？”
　　格鲁克？塞斯特……难道是格鲁克家族，那个盘踞在菲亚特北方的巨蛇。
　　现任格鲁克家族的族长—绿林格鲁克公爵是帝国首辅，而北方最大的城市塞斯特则是这个家族世代以来的封地。
　　说起塞斯特，就不得不提起魔武。
　　第一任家主因为研究魔法机械武器有所成就被封了爵位，自此以后这个家族代代都致力于研究魔能魔武。几十年来掌握了帝国最先进的魔武制造工艺，甚至他国也有前来求学请教的贵族和匠人，赛斯特也成为了实至名归的魔武之城。
　　目前，帝国百分之九十的魔武兵器都来自于赛斯特，或者说塞斯特背后的掌管者——格鲁克家族。
　　近几代家主在研究魔武的同时，更是奉行实力至上，魔法的造诣也越来越高。前代公爵的魔法等级达到了帝国最顶尖的魔法精灵级别，可谓是前无古人。
　　当前的家主格鲁克公爵也是仅次于魔法精灵的元素魔法师，和王室中魔法最高的陛下同属一级
　　因为塞斯特魔武大城的名声以及传奇的格鲁克家族，现有的很多书中都有所记载，兰斯有幸读过。
　　不过他现在可不会表露出来。
　　兰斯保持沉默冷冷的举着剑对着他。
　　“这你都不知道？看来这地方是挺偏僻了。绿林格鲁克你总听过吧，是当前的首辅大人。”
　　“看。”他伸出垂在阴影中的左手，张开手掌让他看得更清楚，“我掌心刻的就是绿林家族的双头蛇纹章。”
　　掌心的魔法纹章在他的魔法催动下发出银白的荧光，是双头蛇和盾牌的纹样，倒是和书上见过的一样，兰斯心想。
　　“嘶。”他痛呼。
　　或许是举起左手牵动了他的伤势，空气中又隐隐渗出血腥味。
　　“那你为什么藏头露尾，遮遮掩掩，你完全可以找这里的人帮忙。”他还有几分怀疑。
　　“你不懂，大人之间的事情是很复杂的，”他看着地面。
　　“镇长也不一定帮的了我。我本来想休息一晚就走的，用了谜障重重的魔法卷轴，没想到你却闯进来了。”
　　“小孩，你很有魔法天赋呢。”最后一句话他抬头看着他说，绿色的眼睛在黑暗里多了几分深色
　　“要不是时机不对，我都想教你剑术了，你一定能成为一名优秀的骑士。”
　　“那倒不用了。”兰斯说，虽然他倒是有考虑过这条道路，但他不打算对这个陌生人说太多。
　　他收了剑，对他说，“这里是归塞玛城管的边缘小镇诺丁苔瓦，镇口有马车可以坐到城里，塞玛城里应该有塞斯特的连接法阵。”
　　“你现在可以把魔法解开了，我要回家了。”
　　“谢谢你，孩子，”他右手递过去一块小石头，“你拿着这个就可以离开了。”
　　犹疑了一瞬，他伸手拿过了石头。触碰到的手掌缠满了绷带，但十分冰冷，简直像冰块一样，接过来的石头也散发着同样冰凉的温度。
　　他拿着石头后退了一步，然后迅速的头也不回的跑开了。
　　兰斯将所剩的魔能全部灌注于这个光影魔法里，朝着光点最多最亮的地方跑去，本能驱使着他离开，手心的石头沁着透骨的冰凉。
　　所幸没几步就到大街上了，虽然街上依旧没什么人，但明亮的路灯给了他不少安全感。
　　他看着手里的石头，刚才在黑暗里看不清，原来是一块透明的黑色石头，好像也没那么凉了，就是正常石头的温度。
　　“呼。”他吐出一口气，又看看手里的石头，明天拿去给镇长大人看一下吧。
　　他回头看了眼废弃的巷子，又向着家的方向跑去了。
　　深夜，兰斯躺在床上怎么也睡不着，他一直在想回家路上遇到的那个黑袍人，他到底是什么身份，又为什么会出现在这里，他的伤是怎么来的
　　今天太晚了，他也不知道这件事明天到底要不要和镇长说。
　　但转念一想，又何必多管闲事，说到底，魔法体系下的贵族阶级本就混乱。要不是王室一直在魔法修炼上独占鳌头，又有教廷的扶持，恐怕早就压不住这些贵族了。
　　贵族之间的斗争想必也水深火热，不管他是宰相家的骑士，还是哪里来的流浪魔法师，和自己又有什么相关呢。
　　总不可能是亡灵魔法师，虽然当时是挺瘆人的，他蜷起身体卷在被子里，想着想着竟然睡着了。
　　床前，窗边，夜色黑沉的幕纱流泻到屋中，床上的人陷入熟睡。
　　“没想到，你竟然能……先做个记号吧。”来人披着斗篷，借着月色可以看清他脸上的神情有几分复杂。
　　他解开了右手上的绷带，掌心有什么图案一闪而过，绷带下没有预想中的伤痕，没有血肉模糊，只有一大片平整繁复的黑色花纹，黑色的花朵与藤蔓相互缠绕，古老庄重又圣洁。
　　他默念了一段咒语，小臂上的花纹就像活过来了一样，房间内一下子出现了繁茂且迅速生长的黑色枝叶。这些花枝一路生长蔓延，来到床边的时候就停下了。
　　黑色的枝叶悬浮在睡梦中的孩子头顶上方，枝头绽开一朵白色的小花，再轻飘飘的从枝头落下，掉到他枕边。
　　房内的藤蔓花枝又一下子消失了，就像回到了手臂上一样。
　　白色的花朵在落下后消失，一切像一场幻梦，唯床上之人不觉。
　　“看来你果然很适合这边呢。”黑衣人一边缠好绷带，一边对着熟睡的人说。
　　布条重新遮盖住黑色图案，看来要在回去前把这个问题处理了。离开前他再看了一眼睡着的小孩，翻身跃出窗外。
　　不知道对他来说是幸还是不幸，单看他如何选择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