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4、军训 ...

  •   肖寄云做完自我介绍后,拿起讲桌上的一叠纸张,一一发给每排的第一位,第一位再往后传递,按着顺序传送到每一位同学的手中。
      在初中部升上来的学生对此物再熟悉不过,是一张A4纸,上面罗列着各种学生须知,例如不许在走廊大声喧哗、不能随口脏话、尊重师长等,简称学生入校准则。

      然后,在学生浏览须知的间隙,肖寄云安排学生进行自我介绍,她依照手里的分班表依次点名,点到谁,谁便起立介绍自己。

      自我介绍无非是介绍自己的姓名爱好和志向,千篇一律但也会有标新立异的发言出现。在幼儿园时期的我们对这件事情无比热情,言语间尽是绘声绘色,像是要说出花来,但随着慢慢长大,逐渐不喜欢这一环节,觉得无聊与社死。

      表上的首位是单瑶。

      肖寄云念单瑶的名字,单瑶闻声站起,看上去很是云淡风轻。
      她说:“老师同学们,大家好,我的名字是单瑶,喜欢读书、看电影,志向是考上Z大的医学系。”

      单瑶说完便利落干脆地坐下。
      可众人一听,却响起一阵阵惊叹。虽然穗城是一线城市,但云杏镇只是一个鲜为人知的小镇,在这个镇子里出去的学生,如果能考上南方医学类里排在前十的大学,实属一件惊天动地的奇事。

      而单瑶说出志向的那一刻,既不像夸夸其谈也不像随口一说,竟让人不由得相信,这个女孩真的能成功一样。
      肖寄云多看了单瑶一眼,不管学生的志向有多大,只要有志向就是走在前路的。

      单瑶讲完后,旁边的江宣紧接着起身,第二位是他。

      江宣站起后却沉默着没有出声,像是在思考一件很难的事。

      窗外的热意正浓,清晨温和的阳光转变为晌午的猛烈,小虫在窗纱上嗡嗡作响,急于入室一般,想飞扑到人的脸上。

      过了很久,久到有人发出不耐烦的呼声,久到燥热不堪的风声越过每一排桌椅。
      江宣才缓缓开口,“我叫江宣。”

      只有一句姓名,个人喜好与志向一刀抹杀,之后再没有余话。

      有人比中指,有人觉得莫名其妙,起哄声接连不断。
      台上的肖寄云诧异地看了江宣几秒,但她并没有非要让江宣说出个所以然,而是制止了起哄声,随后喊第三个同学的名字。

      江宣面色如常地坐下,但大脑却在经历一场思想风暴。
      他明白,自己应该说下去,就算是编也要过得去,但他实在想不到自己擅长什么,至于志向,他更谈不上。
      理想的高台离他太远,他头脑空白地登上也只会惨烈摔下,摔得头破血流,到头来最后的一切只能是自作自受。
      为何不做一条咸鱼,平平淡淡地在海洋里游动,漫无目的地生存。

      见江宣双眼空洞地坐着,单瑶侧头转向江宣,说了一句只有他们两个人能听见的话。
      在单瑶开口的那刻,江宣以为她会好奇地问自己为什么不说,或者更糟一点,像以往任何人一样,带着无边的恶意来蔑视自己,像一锥刺深深扎入自己。

      但单瑶说完后,江宣却生出几分惭愧之情。
      因为,单瑶说:“人都会有喜欢做的事,理想也只是没有发现,总有一天,你会找到它们。”

      说实话,江宣觉得这是冠冕堂皇的说辞,好听的话谁都会说。
      但单瑶清凌凌的眼神真挚,不掺杂任何额外含义。
      江宣微微点头,这次是真心实意。

      直到三十个学生都说完,自我介绍终于告终。
      接着肖寄云又安排了几位临时班干部,选单瑶做了班长,正式的人选等月考后再稍加定夺。

      肖寄云喊了刚担任体育课代表的一个男生去取军训穿的军训服,是一个肤色很黑的男生,叫邱则海,人高马大,壮实得很。
      才五分钟过去,邱则海便风风火火地拎着一个大袋子奔进教室,蛇皮袋子鼓鼓囊囊有半尺高,沉甸甸的,可邱则海动作轻松得仿佛是在拎棉花。

      袋子里除了军训服还有一张表格,标注着每个人的尺码。
      同学们纷纷上前去取军训服,坐在外边的单瑶正要站起,江宣却绕过她率先出去,留下一句我帮你取。

      很快,江宣拿着两袋衣服回到座位。
      帮她取衣服,单瑶倒是没有异议,但她十分惊讶,“你怎么知道我穿这个码,你怎么看出来的?”
      他怎么知道自己穿03码的上衣,25码的裤子?

      从讲台回来的前桌说表格上的尺码不是常规标法,衣服裤子是很不常见的数字标法。
      连单瑶本人都要按照表格去寻找自己的尺码,而江宣竟看都不用看就顺利拿回来。
      虽然看个头很容易,但一个男生能准确拿到码数实属不可思议。

      江宣不觉得意外,他说:“我学过。”
      他不止打过洗碗工,还在裁缝铺干过一段时间,长此以往,看一个穿多大的衣服,对他来说,变得很简单。

      单瑶哦了一声,心里却在想,江宣到底是干过多少份工作。

      取好军训服,开学事宜基本结束。

      肖寄云嘱咐大家明天不要迟到,明早七点是军训前的动员大会,并补充了一下,军训服有没有大的,如果有不合适的就各自换一换,没有事就可以走了。

      至此,同学们和老师说了再见,伴着正午时分的炎炎烈日离开了学校。

      ---

      阳光行进几百里飘至云杏镇的天空上方,夏阳火辣辣地倾斜下来,宽广的操场被镀上一层层金红色的光芒。

      军训动员大会如期举行,操场展台上布置着一排桌椅,桌椅的上方挂着一面横幅,校领导坐在椅子上,慷慨激昂地进行致辞讲话。

      同学们无精打采地顶着烈日,早日对军训的期待也渐渐变为向热天的咒骂。
      直到介绍起军训教官,学生的热情才稍稍高涨起来,眼睛滴溜溜地往展台上观望,操场上的学生很快就控制不住地七嘴八舌起来。

      一个小时的动员大会终于完了,各个班级的教官带领各自队员前往分配好的区域。
      五个班对应五位教官,教官是市里军校调来的实习生,岁数不大,满满军人气势,威武雄壮。

      五班的军训地点在操场篮球架的边上,背靠食堂,偶尔飘过的阴云会降临在此处。
      教官简短地介绍自己的名字后便直入主题。
      训练的第一步是练习走正步,和正常走路不同,它需要姿势标准,最重要的是不能顺拐。

      五班的女生比男生多,女生18人,男生12人。男生和女生的队伍分为两边,教官站在中央走了几下标准走姿。
      单瑶看着教官的走姿,想起昨晚快睡觉时,林晏星发给她一个视频,视频上是某个学校的军训视频,其中的一个方队各走各的,滑稽的步伐在镜头下展露无遗,一想便好笑。

      江宣和单瑶正好对排,分散开后相对而立,江宣不经意间瞥见女孩翘起的嘴角,不懂她在笑什么。

      等到学生正式练习走正步,男生女生分为五排,一排一共六个人,一排一排地走,方便更好观察每个人的姿势是否正确。
      这一走,简直是笑料百出。分不清左右的、顺拐的、胳膊抬不起来的、走出界的,可谓应有尽有。
      一声声憋不住的哄笑声此起彼伏,连成一片笑得露出八颗牙齿的脸庞。

      轮到江宣和单瑶这排走完,教官着重点名了江宣和单瑶走得很好,挺胸直腰,姿势标准,宛若茁壮成长的小树苗。
      尤其是江宣,教官让他单独走了一段给大家做示范。

      少年再不似往日的弱不禁风,投鼠忌器。即便仍然形销骨立,但单薄的背脊仿佛注入了生机盎然的活力,沉稳有力的脚步声驰骋着操场的草坪,像换了一个人。

      但昨天那群爱起哄的学生并没有去看这些,而是在一旁阴阳怪气,直指江宣装模作样。
      单瑶正对着江宣双手鼓掌,闻声皱起眉,欲张嘴反驳,但教官却突然宣布:
      “单瑶和江宣成为军训汇报表演的领队。”

      军训结束后的汇报表演要求每班各派出两男一女,一个男生举旗,剩下的一男一女做领队。在军训练习之前教官便选了体委做旗手,但领队至今没有着落。
      布令一出,队伍间仍有断断续续的质疑声,包括体委邱则海也对江宣表情不屑。

      而当事人江宣全然不在意一般,只自顾自地迎风挺立在方队之中。
      单瑶暗自称赞教官威武,为江宣骄傲的神情像是打了一场胜仗。

      一声哨响,军训中场休息时间到了,在这个时间段,各班班长会去买水发给同学。
      单瑶从操场上站起,脱下被汗水打湿帽檐的军帽,又拉下外套拉链,这才缓解了些许燥热,穿在内的军训T恤很合身,但外套太过宽大,一拉开,便耷拉到了单瑶的膝盖上方。

      单瑶打算独自去买水,这样速度快,刚走出队伍,却被人拉住手腕,是蒋思茜。
      蒋思茜在众人面前笑着说,“单瑶,我陪你去买水吧,你一个人拎一箱水多累。”
      单瑶本意拒绝,一箱水她可以承受,但蒋思茜早就越过她走在前面,转过身还喊单瑶快点。
      单瑶没辙,想到蒋思茜是生活委员,钱是她管,便随她去了。

      超市在学校厕所旁边,校园不大,很快就能走到超市。一进去,超市都是买水的学生,蒋思茜直接在前台处拎了一箱并付好钱,而单瑶在超市后边逗留了片刻,等她出来,发现蒋思茜等都没等她。
      中场休息时间不长,再喝不上水,同学们一定得怨声载道,单瑶没有计较,忙往操场赶。

      等到了操场,蒋思茜依次分好,却没想到一箱水只有24瓶。
      班级有三十个人,有三个人自己带了水杯,可以不用,单瑶和蒋思茜可以不喝再去买,但还剩一人没有。

      来不及再去买一箱,场面一时间陷入困境。
      这时,蒋思茜说,“江宣,你把水给别人吧,反正你也不喝。”

      人人拿到水后都立刻拧开瓶盖等不及地灌入口腔,只有江宣放在手里,没有动。
      那群爱起哄的人一听,也一人一句地说让江宣让给别人。
      江宣抬头,琥珀色的眼瞳平静如水,竟直接把水给了那人。

      以为一切烟消云散之际,刚赶到操场没一会儿的单瑶却在背后拎出一小箱六瓶装的水。
      单瑶蹙着眉,声色冷淡,“一箱水只有24瓶是生活常识,我另拿了一小箱,谁都能喝上,为什么要弄出让不让的问题。”

      蒋思茜睁大了眼,语气微妙,“你什么时候买的,刚才为什么不说?”

      单瑶抱臂,说,“从去超市到现在,你做什么都不带我,至于我为什么不说,你们没有给我说的机会。”

      方阵间死寂一片,仿佛周遭被按了暂停键。

      单瑶知晓他们讨厌江宣,她不在意,每个人都有讨厌别人的权利,但明目张胆地欺负人,这就很不厚道了。

      单瑶把水递给那五个学生,最后俯身递给坐在操场地面的江宣。

      单瑶身高一米六七,盘起的长发低扎着,露出姣好的面容,绿色的军训T恤衬得肤色更加白皙,尽管赤阳晒人,脸蛋依旧肤如凝脂,耀眼明媚。

      纵使单瑶俯身的动作挡住烈日,江宣仍下意识地眯眼,像是被似火的骄阳照出了后遗症。

      距离渐渐拉近,江宣能清晰看见单瑶的整张脸,甚至细微到她脸上的细小绒毛。
      他见单瑶勾起的唇角,是如脸蛋一样,明媚的笑容。

      许是阳光刺眼,江宣无声接下后立即打开了瓶盖,他仰头喝水,喉结滚出弧度。

      ---

      到了午休,午饭有的回家吃有的在食堂,学校三个年部加在一起不到一千人,只有一个食堂。
      因为军训累人,单瑶没有回家选择在食堂吃。她没看到江宣的身影,以为他回了家,就自己去了食堂。

      江宣其实没有回家,午休时间不长,如果回家,姥姥还要重新热饭,太过麻烦。军训一结束他就直奔食堂,是进入食堂的第一拨学生。

      在江宣排队打菜时,他后面的人声音很大,应该是三五个男生聚在一起才能发出的动静,打菜师傅在盛菜上耽误了一些功夫,他碰巧听见了闲话内容。
      “嗳,五班有个女生,长得不错,据说还是市里过来的。”
      “对对对,我也看见了,身材也不错。”
      “我看她跟江宣走得很近,就那个江宣,都知道吧。”
      “这女的什么情况,居然跟江宣做朋友,是可怜他没爹没妈只有一个老太婆在身边吗,真爱“扶贫”。”
      ……

      刺耳的声音没完没了,他们的谈话露骨难听。

      江宣一字不漏地全部听清,后面的人挤眉弄眼,像是专门说给江宣听的。
      他们似乎知道江宣根本不会对他们做什么,才会如此肆无忌惮。

      江宣确实什么也没有做,他端好饭,面不改色,像是他们说的江宣不是他一般。
      那群人见江宣无趣的样子,纷纷鄙视,继续找别的话题聊起来。

      江宣端着碗,迈着长腿坐到偏僻位置,面无表情地机械扒饭。

      俄顷,江宣听见有人叫他的名字,他不确定地抬头,发现是单瑶。

      江宣不为所动的神情裂开,眼角微抖,他没理单瑶,低下头,扒饭速度加快。
      “江宣,你怎么不理我,你都打好饭了啊。”单瑶坐到了他的对面。
      江宣没吭声。

      见他不说话,单瑶又问,“你怎么了?”
      江宣停了筷,把筷子放到餐盘里,接着在口袋里掏出一张纸,擦了擦嘴角,擦好后顺势收拾好桌面。
      他又拿起放在一边的帽子,边起身边说,“我吃完了。”

      江宣把餐盘放到洗碗处,离开了食堂,徒留她一人坐在椅子上满头问号。
      单瑶咬着筷子尖,思索可能是天干物燥,江宣本就不爱说话,天一热,更是闭口不言罢了。
      她点头同意这个说法,随即低头享用餐食。

      吃完午饭后会午休小睡片刻,单瑶本以为刚刚的食堂事件是小插曲,却没想到江宣一直不理睬自己。
      比如午休时,她回到班级,江宣见她回来,竟立马扭头冲着窗户睡觉。

      单瑶心想,她这同桌脾气好像有点怪。

      这种气氛一直持续到军训彻底结束的那天,也就是军训汇报表演。

      两人作为领队站在方队前列,经过一周的训练,同学们有气无力的走姿也变得像模像样,毫无压力地走完了全程。
      高一五班压轴出场,比起前四个班更加整齐,给为期一周的军训画上了完美的句号。

      到颁发奖项时,有两个奖项名称,优秀个人奖和优秀团体奖。

      话筒声响彻整个操场乃至传播到整个云杏镇。
      先是个人奖:
      “优秀个人奖——江宣。”

      话筒声一停止,满操场沸腾哗然,像是听见了百年难一遇的大事。
      一个在初中一直吊车尾的学生,一个身负非语的少年,竟然是江宣。

      之后是团体奖:
      “优秀团体奖——高一五班。”

      肖寄云站在五班排头的边上,团体奖班长代劳,她示意江宣和单瑶上台领奖。

      单瑶和江宣迎着种种声音一同前往,是话筒没有闭严,被随意放置而发出的滋啦声、是夏天的蝉鸣,遥相呼应发出令人聒噪的打击乐、是地皮绿油油的人造草,被人踩过发出的喳喳声、是周围一排排的学生,发出的扰人嘈杂声。

      江宣和单瑶接过奖状,两人并排站着,迎接着众人的掌声。

      见此景,江宣的心中不可避免地产生一种触动,他心中明了,走正步是一件很严肃的事情,纵然他再不想引人注目,但这件事情要做到最好。
      有些事可以玩笑,敷衍了事,有些事必须严肃,一丝不苟。

      在军训期间,对他有偏见的那群人因为走正步对他的厌恶已经到了白热化的阶段。
      他的四周依然有着挣不脱的视线,仿若一地蜜糖上围成堆的蚂蚁,密密麻麻。

      在那群人和他之间,好比是豺犬与飞羚的角逐,豺犬在捕捉飞羚时会团队合作,胜利后大家共享。
      豺犬不会可怜飞羚的孱弱,这可以用物竞天择来解释,但那群人和自己不是动物,却也像生物之间的残酷无情,他们习惯轻蔑他,嘲笑他。

      暮夏的温度攀升起伏,台上的少年身后是金灿灿的万丈光芒,身前是如潮翻涌的滚滚质疑声。
      但这个瞬间,没人能去否定专属于江宣的高光时刻。

      江宣想,高一五班,或许是新的开始。

      掌声停止,站在江宣旁边的单瑶突然同他耳语,她说:
      “江宣,你真棒。”

      少女明晃晃的笑颜惹眼,曼妙的嗓音仿佛深入人心。

      江宣的心里升起一股茫然感,他不知道对单瑶的界定该设在哪里,是朋友还是同学?

      那些揶揄的话语再度于耳边响起,江宣生出一种对单瑶疑窦丛生的情绪。
      为什么在那么多人反感他的情况下,她还要靠近自己。

      一个巴掌拍不响的道理她不懂吗?

      这个世界真的会存在毫无所图的善意吗?

      他配拥有吗?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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