47、我也曾美好（四） ...
-
这场所谓“孩子”的聚会，让希琳坐立难安。
因为在坐的，哪一个是正常的孩子啊？
她这个早成年甚至都有孩子的家伙就不说了，对面的是至少几百年岁月的托特，身边坐的，也都是接近甚至已经就是百岁的兰那罗们。
还都不是普通人，都是神明的眷属。
托特是大主人的眷属，侍奉三位主人；
兰那罗们是圣主人的眷属，治理大绿洲。
她这个半镇灵勉勉强强是女主人的眷属，也确实理应治理大地四方以及居尔城。
继承奥尔玛兹的万王之王王位。
就这情况，托特却说什么孩子的聚餐。
希琳看不懂这所谓的“孩子聚会”，但她也有自己的想法。
她觉得，这或许是鹮之王对她的考验。
毕竟鹮之王本就以智慧见长，出些她不懂的问题也很合理。
所以希琳没有任何意见，也不会有任何意见。
尽管随着时间的流逝她愈发坐立难安了。
这群兰那罗们倒是过的自在，自顾自的讨论大绿洲的话题，托特也对它们投以善意的注视和目光。
可希琳压力山大。
她根本放松不下来，嘴里吃到的东西都味如嚼沙，难以下咽。
托特注意到了希琳的不自在，他稍一思索，立刻就明白了希琳的坐立难安在何处。
他有点无奈，又有点可惜。
毕竟，他的本意真的只是想让希琳快乐点，毕竟她遭遇了那样残酷的事。
作为女主人的子嗣，她应该得到欢乐。
而她最需要的，正是孩子的欢乐。
不过，既然正主完全无法沉下心来，他也只能说。
“高贵的女儿，万王之王希琳。和我说说，你对大主人的信仰吧。”
托特鹮鸟的头上尽可能的露出一个温柔的笑容。
希琳正座，她觉得这是七贤僧的考验来了，是即将回应她所求问题的考验。
她思索片刻，决定坦诚相告。
毕竟，这位七贤僧确实是比较温和的，这场聚会还是什么“孩子”的聚会。
她看不懂聚会的意义，但以鹮之王的智慧，这让她觉得所谓“孩子的聚会”这很可能是对她考验的提示。
所以尽管她对大主人的想法稍显冒犯，但她还是坦诚相告。
“鹮之王托特，我愿诚实面对您的考验。”
“我并不喜欢大主人，更对祂谈不上信仰。事实上，我对三位主人的信仰都及其的薄弱甚至没有。”
希琳的声音多多少少有点悲伤和可惜。
“因我母亲的算计和报应以及我自小的环境中，就渴望自由和民主。我很崇拜雷穆利亚的雷穆斯王，因他与凡人共治。以理性和音律的律法统辖高海。”
“我不懂威权，我不能理解奴隶制。尽管这很亵渎，更不应该由我这位要继承万王之王王位的子嗣说出。”
“但我想在这场孩子的聚会中，进献诚实。”
其实希琳说这些话的时候，心里多多少少还是有些忐忑的。
这种类型的话，她只在小时候说过一次。
而那一次被她的父亲听到后，她就再也没有说过自己的真实想法了。
不过托特的反应倒是很平淡，丝毫没有生气。
他反而笑呵呵的，明明是大主人的眷属，理应最崇拜大主人的信徒，他却丝毫不打算“捍卫”自己的信仰。
相反，他竟然肯定了希琳的话。
他说。
“不曾听闻大主人的声音，不曾知晓大主人的意志。仅仅靠着镀金的列国和传播信仰的祭司。”
“凡人却能虔诚的信仰着神，那才奇怪呢。甚至可笑又荒诞。希琳，我很高兴你能在这场孩子的聚会里，正视诚实这美好的品德。”
希琳完全没有想过，托特会是这样的反应。
这让她完全愣住了。
她想过托特不生气的样子，或者有些愤怒的样子。
却没有想过，托特竟然肯定她的样子。
托特却已经看穿了她的内心，直接告诉她。
“那句话曾是主人们私下交谈时被大主人亲口说出来的，我认为很合理。”
“诸神都有无数的信徒，可这些信徒们，除了为诸神贡献一些信仰，增长一些神明的力量外，还能提供什么呢？”
“神明恩赐他们庇护或指引，他们则献上信仰。提瓦特列国，莫不如是。”
托特似乎有些感叹。
“须弥是，璃月是，高海和穆纳塔乃至雪国，北地甚至更远的永恒之国都是。”
托特的话一如既往的很平淡，却透露着深深的智慧，也让希琳突然有种恍然大悟，茅塞顿开的感觉。
她情不自禁的附和托特，提出了疑问。
“智慧的托特，你是说，这是一场名为信仰的交易？”
希琳突然有点毛骨悚然的感觉，背脊发凉。
她现在在看雷穆利亚，突然感觉好像也没有自己想的那么理想和神圣了。
人在交易，诸神也在交易。
这就是信仰的本质吗？
不过相较于须弥的奴隶制，她还是更喜欢高海的自由一些。
托特却说。
“诸神皆爱人，皆有爱人的职责。”
“所以人有困难或烦恼，神明就会帮助他们解决。这从天上的有翼者开始，延绵至今而不绝。”
“因诸神皆爱人。”
“可唯有大主人，祂是不爱人的神。”
“也是唯一一位，不愿意做交易的神。这是另外两位主人都没做到的事。”
“在我们大主人的追随者的眼中，真正的信仰在于理解和认识，而后发自内心的追随。希琳，你从未信仰过大主人，却也从未亵渎过大主人，因为你从未理解过大主人。”
“所以我不愤怒。就算你理解了大主人又背叛了祂，我也不会愤怒。因信仰是发自内心的。”
“须弥的大地四方之上，从未有人渎神，从未有人亵渎了大主人。至多是亵渎着自己心中的神。”
“不断的在心中创造神又不断的亵渎它，这大概就是人的愚昧了。”
“这场闹剧从你的父亲奥尔玛兹开始，也将由……”
托特的话说到这里的时候，一只小小的绿色短胳膊举了起来。
托特看去。
这位举起小胳膊的兰那罗嘟嘟的提示。
“托特，托特。菈那希琳不懂这个，因为菈那们不在巴罗迦的王的身边啦。你还是直接告诉她，我们的决定吧。”
托特摸摸它的头。
点点头，对希琳说。
“总而言之，我们不会帮助你。因居尔和须弥是人的国度，而大主人是不爱人的神。”
“信仰大主人从来与大主人无关，人的事就应该人自己解决。”
信仰大主人……与大主人无关。
希琳的心跳直接漏了一拍。
她恍惚中好像突然明白了，自己从奥尔玛兹死去后，就一直在潜意识中困惑的东西是什么。
那是她从未想过，从未理解过的真实。
托特一如既往的启发她的智慧。
“雷穆利亚的神是爱人的神，所以祂有人的共治者。而大主人是不爱人的神，人的信仰与祂无关。”
“所以须弥的奴隶制是由人自我决定的，也由人自我奴役管理。”
或许是觉得自己的态度稍微有点强硬，托特的语气放缓，笑呵呵的又给希琳倒了杯椰汁。
而后说。
“不过你可以在这里多住一段时间，你的王位也会被我们承认，你是万王之王希琳，而不是妖后希琳。若我们真的对你给予帮助，我的建议是。”
“去让镀金的列王加入你的麾下，去用人的力量，决定人的命运吧。”
……
从托特那里回来后，希琳尽管心情还很是沉重，却也真正的燃起了抗争母亲报应的野心和自信。
她不在妄图期待眷属们的帮助。
因她是命定的人王，伟大的万王之王希琳。
她继承父亲的遗志和弟弟的新生而生。
托特无愧与智慧的鹮之王。
希琳已经不在迷茫。
不在对须弥和信仰，诸神，以及自己的命运感到迷茫和彷徨。
不同于认为自己已经长大的前些日子，希琳这一次是真正的褪去了稚气。
真正的成熟是不会以长大标榜的。
离开了乐土瓦利韦杰，希琳最后回望了一眼那高耸入云的赤王陵以及月女城和七贤僧的宫殿。
她最后回忆了一遍自己过往的一切。
小时候从这里长大；
少女的时候从这里叛逆；
之后就是愤怒，渴望逃离。
又由父亲的死亡明白，自己的长大。
而她的成年礼物，正是自己弟弟的“葬礼”。
由本应最亲爱的母亲所赠送。
最后在本应永远沉沦的仇恨中。
在被制造的渴望和迷惘中醒悟。
这原来是一个没有神所怜爱的国度啊！
也是一个神真正在“爱”的国度。
因神不与他们交易。
而这看似荒诞可怕的奴隶制国度。
它累累黄沙和白骨下所掩盖的。
是属于她真正的自由。
而不是她幼稚儿时所幻想的黄金乐章。
这里。
只要她想，只要她愿意，只要她能做到！
尽管得到的真相让她对自己父亲所献所追求的一切感到不值和可悲，却也非常的释然。
或许这就是威权的真谛。
尽管或许未来的她，不能成为父亲那样的人，但她觉得，她会成为更好的王。
希琳很感谢托特。她真的很感谢托特。
因她对母亲的报应，可以真正的，有脱离仇恨驱动的可能了。
未来的路很艰难，肉眼可见的艰难。
但希琳已经下定决心，她不会放弃。
最后，她说。
“如果这里是人的国度，那我就将它建立成我喜欢的样子。”
“如沙上楼阁，如大主人所建的，那沙暴与蜃气楼。”
作者有话说
第47章 我也曾美好（四）
